“燦燦，醒醒。”

“燦燦，快醒醒，老黃讓你去他辦公室。”

江明燦“唔”了一聲，慢慢地從發麻的胳膊中擡起頭來。眼睫輕輕地顫了顫，她迷蒙地看着面前的人，尚未清明的意識卻仍沉浸在剛才那潮濕又虛幻的夢裡。

張以靈看她一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又伸手輕輕搖晃了她一把。

江明燦張嘴打了個秀氣的哈欠，清靈的杏眸中還氤氲着水意，問：“靈靈，怎麼了？”

張以靈擰了一把她的腮，伸手把她拖起來：“快點醒醒～我剛經過老黃的辦公室，他讓我叫你去一趟他的辦公室，估計是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你快去吧。晚自習我請了假，就不陪你了。”

“喔，好的。”

江明燦走出教室，傍晚的秋風送來了清淡的草木清香，還夾雜着秋日陽光曬出的暖融氣息。廣播裡播放着餘熱猶在的超級女聲歌曲，她不由得在走廊上呆怔住了，腦中開始緩緩地回憶着方才的夢。

這是二零零五年，而夢竟然帶她去到了十五年後。在那朦胧的夢境中，她清楚地記得桌上的台曆本寫着鮮紅刺目的三個字——宜嫁娶。

趙行知要結婚了。而她，是趙行知的前女友，被媽媽強逼着去參加他的婚禮，來跟過去告别，解脫自我。

和煦的餘晖映照之下，她的眼皮真切地感受到了輕微的刺痛，痛感讓她更加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真實。

江明燦伸手搭在眉間，擡眼從指縫中看了一眼天空。

已近黃昏時分，夕陽映着粉霞，天邊酡紅如醉，像極了從日本漫畫裡偷偷溜出來的天空。不遠處的操場上，一群少年們在籃球架下揮灑汗水，場邊不時傳來陣陣歡呼。

明明是靜谧而又充滿活力的畫面，可她仍陷在方才的夢境裡，心被糟亂蒼涼的情緒裹挾着。

明明以前做了夢，她就跟金魚腦袋一樣，很快就把夢抛到腦後。但此刻卻偏偏清清楚楚地記得夢裡的場景，和當下的感受——“她”比哭更悲怆的笑，還有掩在得體祝福下的哀寞和心傷。

這幾個畫面在她心裡掀起了驚濤巨浪。

前男友，分手，婚禮，放不下……怎麼會這樣？這真的是十五年後會發生的事情嗎？眉毛都快皺成一團，她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想不出就算了，正事要緊。江明燦搖搖頭把這些亂成一團的情緒和問題甩到一邊去。

自覺這次期中考試考得還不錯，她腳步輕快地小跑到老師的辦公室，略微收斂氣息後敲了三下門：“黃老師，您找我？”

老黃，大名黃問淮，是他們初二三班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因為教導學生勤勤懇懇，性格活潑平易近人，跟學生打成一片，被大家取了這麼個外号，他自己倒也欣然接受，樂得别人這麼稱呼他。

老黃正埋頭寫教案總結，聽到聲音從資料堆裡擡起頭來說道：“明燦，你來得正好。這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你發揮得不錯，沖到了全年級第二，要繼續保持住啊。”

江明燦内心已經笑開了花，臉上的神色卻依舊平平淡淡的，她點頭說道：“好的，謝謝老師，我會繼續加油的。”

“這是成績表，你拿回去貼在教室公告欄，讓大家在晚自習前都看看。另外，順便把英語卷子發下去，晚上我會講試卷。”

江明燦雙手接過成績單，正低頭想瞧瞧第一名是誰，聞言又把卷子接起來，最終還是忍不住好奇：“老師，這次第一名是誰呀？”

不會是——？

老黃笑成了彌勒佛，江明燦心底一涼，果然聽得他如哈哈怪附身一般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次你們很為我掙臉，我們班包攬第一和第二！”

她聽後心底更涼了，果然是他……

“第一名是趙行知，這下我看隔壁老王還怎麼跟我炫耀哈哈哈哈哈哈。”

江明燦心底涼了個透，臉上卻擠出了個與有榮焉的笑臉。

老黃又給她補了一槍：“他總分比你高8分，英語考得不如你，但數學和物理加起來比你多十幾分。明燦，數學和物理你可以跟他多探讨探讨啊。特别是物理，這學期新加的學科，要好好打牢基礎再拔高。”

江明燦笑不出來了，隻好附和道：“我會向他好好請教的。”

看老黃滿意地點點頭，她怕再待下去心肌梗塞，連忙跟他道别，抱着卷子和成績單轉身逃出辦公室後，腳步耷拉着往教室走，心裡狠狠念道：為什麼又！是！他！

也不怪江明燦怨念如此之深，學習成績好、品行兼優的她一直是同學家長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但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别人家孩子”也有可能生活在别人家孩子的陰影下。

趙行知就是江明燦的陰影，從小學到初中，這陰影如影随形。

但凡有考試，江爸江媽除了高興女兒取得好成績外，都會例行問一下趙行知的成績，誰讓他們兩家一直來往頗多呢。

可偏偏十次裡面有八次，江明燦會是那個老二，然後就會被爸媽耳提面命要多向趙行知學習，這可嚴重打擊了她的傲嬌玻璃心。

再次遭遇打擊的江小孔雀慢吞吞地走回教室裡，請各個組長一起幫忙發卷子，自己找了卷透明膠把成績單貼好。

同學們一哄而上看成績，她卻無力地趴到桌子上，胡亂想着怎樣才能赢他啊。

但這次考試，數學最後一道幾何大題對江明燦而言實在超綱，當時在考場上她試了幾個思路，最終也隻在答題紙上留了個“解”字。

江明燦手心癢癢，直起身子又拿出草紙推算了幾次，最後仰天長歎一句：“這題太難了！我不會……”

歎完她又渾身一松趴回桌面，腦袋一下一下地磕在桌面上。

正磕得投入時，上方罩來一道陰影，這次她的額頭沒有磕到冰涼的桌子，而是一隻微涼的帶着點皂香的手。

頭上傳來兩聲輕笑，聲音清清涼涼的，還有幾分微啞。

江明燦眼睛眨巴了兩下，這味道這聲音......她如觸電一般直起了上身，擡頭一看，這陰影果然是那陰影。

陰影此時正嘴角含笑看着她，眼尾是弧度好看的上揚，“什麼題這麼難？我幫你看看，别把腦瓜子磕壞了。”

江明燦看見他這張臉瞬間又回想起了那令她心裡犯堵的夢，再聽見這話，傲嬌病瞬間發作了。她把臉一撇，硬梆梆地回道：“不用，我自己再想想。”

江明燦冷硬的态度令趙行知有些意外，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麼，隻虛虛攏着右手走回座位上。

然後，他不禁用瘦白的指尖輕輕地撫摸着掌心。

剛剛江明燦的眼睫毛輕輕掃過他的手掌心，像是羽毛撫在胸膛一樣，麻癢的感覺從手心開始，順着筋脈和血液散入身體的各個部位，直擊他砰砰跳動的心髒。

旁邊的韓磊碰了碰他，好奇地問：“你怎麼改用左手寫字了？”

猛然驚醒的趙行知尴尬一笑：“沒什麼，就是一時興起，鍛煉右腦的感性思維。”

韓磊小聲嘟囔着：“你們學霸就是不一樣哈，換手寫字都能這麼笑得這麼蕩漾。”

《緻愛麗絲》的音符從教室廣播裡流淌而出，驚醒了少年那一腔紛亂的思緒。

趙行知擡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時針已經指向19點整，他拿出數學習題集，開啟了每天雷打不動的刷題模式。

原本沸騰得跟鍋開水一樣的教室也漸漸恢複了平靜，大家漸漸開始了晚自習。奇怪的是，卻一直不見老師過來。

這在初二三班可太不尋常了，畢竟以往各科老師為了搶占晚自習都快拼個你死我活了。

一些本就因期中考試剛結束而有所放松的同學們又心緒浮動起來，有的三三兩兩讨論起了排名，有的在哼唱着周傑倫的新歌，韓磊這個鐵憨憨甚至還跑到教室後面約後排的幾個男生下課後一起去網吧打遊戲。

這鍋水隐約又重新沸騰起來，直到他被吓得尖叫了一聲。

為什麼這個身高已經突破1米7的15歲“猛男”會發出如此恐懼的尖叫聲？

無他，任誰正處于興頭上、全身心放松且毫無防備之時，瞥見教室後門的小玻璃窗上一張嘴角浮着冷笑的“容嬷嬷臉”正對他進行死亡凝視，都無法淡定。

同學們齊刷刷轉頭一看，又齊刷刷轉回來，收聲做認真學習的鹌鹑狀。

韓磊瞅着老黃胖胖的身軀像風一樣刮過側牆的玻璃窗外，趕緊低頭溜回座位上，緊閉着眼睛，好似這樣老黃就能看不見他。

老黃站上講台後的第一句就是：“韓磊！怎麼地，所以暫時将你眼睛閉了起來，黑暗之中是在期待我來揍你麼？”

同學們聽了爆出兩聲短促的笑聲又死死憋住，老黃不愧是伍佰老師的鐵杆粉絲。

老黃的視線掃蕩了一圈，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們就不能讓我開心得久一些？好不容易我們班這次整體考得比較好，結果你們就開始放縱不羁愛自由？我不到三十就得面臨秃頂之災，好歹心疼心疼我的發際線吧……”

他吧啦吧啦地訓了一通，看大家蔫吧了又有點心疼，轉而讓大家拿出英語試卷，走下講台，一邊踱步一邊講解卷子。

頭頂的風扇晃悠悠地将老黃地道的英音送了出去，視線所及都是認真書寫的孩子們，老黃很是欣慰，覺得剛批得有點狠，還是需要好好鼓勵進步大的同學。

大棒加甜棗，才能帶出好學生。

剛好卷子講到了最後部分的作文，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這次期中考試我們班整體表現很不錯，全年級前100名中我們班占了三分之一，特别是趙行知和江明燦，取得了年級第一和第二的好成績，大家給自己鼓鼓掌！”

同學們都跟着老黃拍起了手，他看着孩子們青春洋溢的臉更是欣慰了，接着說道：“作文部分我不講了，我請個同學上台給大家讀讀他的作文，這次作文進步非常大。”

“趙行知，”老黃轉身走到趙行知座位那一排，“你上去給大家讀讀你的作文。”

趙行知還沉浸在他的數學題裡，沒有反應過來。

老黃定睛一瞧，他的年級第一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寫數學，連英語卷子都沒翻開。

老黃憤怒了，他覺得自己感受到了隔壁老李發現老婆出軌時的同款心情。

憤怒的老黃扭頭傲嬌一哼：“既然你在我跟老蔣之間選擇了老蔣，那我也不要你讀作文了。”老蔣是三班的數學老師，老黃經常被他搶了晚自習。

心眼可小的老黃看向他的得意門生江明燦：“課代表，你來。這次你的作文隻扣了一分，你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寫作思路。”

被cue的江明燦暗自慶幸，還好她在老黃叫破趙行知的時候快速收起了數學卷子，不然她擔心他會被氣得更秃。

江明燦站起身來準備上台，後面的趙行知突然出聲：“老師，請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去吧。”

江明燦有點納悶，以往趙行知最不喜歡做這種事情了，怎麼今天反倒這麼積極。

老黃還在擺譜：“你說你想上去我就讓你上去，那我不是很沒有面子？”

趙行知學霸姿态十足：“我覺得我這次的作文比江明燦的更好，希望大家幫忙品評。”

這話戳中江明燦的肺管子了，聽聽聽聽，這話多麼的不要臉！

她正要出言反擊，而此時坐在她後面的陳園園卻突然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小聲驚呼：“明燦，快坐下！”

江明燦不明就裡，順勢坐了下來。

老黃看她坐下以為她不想上去，再加上自己譜擺完了，便揮揮手讓趙行知趕緊上去。

十四歲的少年立在講台邊，如一棵挺拔的白楊，聲線沉穩又動人。可氣成河豚的江明燦完全沒心情欣賞，直到後桌的陳園園遞給她一張小紙條。

她打開一看，上面秀氣的字迹映入眼簾：“明燦，你好像來了大姨媽，弄到衣服上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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