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想拍點關于民間信仰及巫術的照片。我查閱了一些資料,打聽了國内對此有研究的學者,還加入了一個QQ群以及豆瓣小組,但是多數人也隻是停留在道聽途說神神叨叨的階段。在群裡交流時,我聽說了巫溪這個地方。
巫溪正好是我的朋友,攝影師木格的老家,他的作品《回家》拍攝的就是巫溪。巫溪這個名字,大概與甯廠古鎮寶源山是中國古代占蔔術的中心有關。當地政府似乎想以巫文化作為一個文化遺産項目進行操作,帶動當地旅遊業。我去那裡時,還有一個在建的巫文化博物館,不知道現在建好沒有。有這樣一個由頭,又有認識的朋友在那裡,2011年春節我就去了巫溪。
到了當地,實際的情況是大街上的算命先生确實比一般的城市要多,還有那個似乎處于半停工狀态的巫文化博物館,除此之外,巫術這種事情還是離現代世界太遙遠了。
我們在車站附近和一些算命先生聊了聊,其中有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先生說,他曾經做過跳神的工作,後來生意不行,改做算命了。他說家裡還留着法器和行頭,如果想看的話,他能給我們來一段。
我們興沖沖地跟着他回了家。房子很大,但是内部很簡陋,基本上是毛坯房,家具也盡是些破破爛爛的桌椅。當時正值年節,屋裡有許多親戚,孩子們四處亂竄,三姑六婆坐在條凳上磕着瓜子,很熱情地分給了我們一些。不一會兒,老頭找出家夥擺了一桌,讓自己的孫子去外邊買了些香和幾種谷物。準備完畢之後,他帶着作為助手的孫子,還有我們,去了他家後山上,找到一面石牆,依靠着它搭建起了一座神壇。
他先在神壇前唱誦了一陣,然後點起香,燒了符,用聖杯丢卦,也不知道在占蔔些什麼。做完這些後,他正經穿戴起來,拿出一個類似快闆的東西打着節奏,念念有詞,又唱了一大段。最後,他右手持刀,左手搖鈴,随着越來越昏暗的天色,他的唱腔與肢體動作也越來越激烈。似乎一場在所難免的鬥争已經在他的世界中激烈進行。他請來各路神仙,借由他的身體斬妖除魔,不停揮動手中的法器做出擊打的動作。
我能做的,就是跟随他的節奏,圍繞在他身邊,胡亂地按下快門,做一個靈界的戰地攝影師,記錄下他的輝煌。山下的城市裡,燈光逐漸亮了起來,大概沒有人會注意到此刻,在這個陰沉的後山上,正在進行着一場激烈的戰鬥。
但是,拍完那次之後,我沒有再繼續這個主題的拍攝。一方面是由于這個題材過于邊緣,尋找拍攝對象十分困難,另一方面我也覺得,這種對考查、執行以及溝通能力要求都很高的拍攝方式并不太适合我。
随後就是2015年,我回到福建,因為一些機緣,見到了“下神”。
在我家附近,有一些制作木雕神像的店鋪。我以前曾在那兒買過一些小雕像,每次回家我都會去他們店裡看看。福建的民間信仰和傳統文化相對保留得較好,人們相信這片土地和人民的太平是由于神祗庇佑,所以巫術活動在許多城市裡并不罕見。
我回去的那幾天,正趕上當地一年一度的“接馬仙”活動前夕。馬仙是我們那兒民間信仰的主要神靈,他的化身是一隻蛤蟆,住在東山上。那幾天所有的寺廟都關閉了,等待馬仙下凡。那晚下起大暴雨,木雕師傅說第二天就要正式請馬仙下山了,他要清洗道路,每次接仙前夕都是這樣的。因為職業關系,這些師傅和寺廟、巫師、道士都有着密切的聯系,同時自己也會參與到這些活動中,從事一些比較簡單的工作。
他們介紹說,不遠的地方就有一位巫師,可以帶我們去看看。我們坐着他的摩托車,被帶到了一棟五六層高的居民樓。巫師是一位女人,大概四十多歲,我們跟着她到了樓的頂層,那裡是她作法事的場所。牆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錦旗,神壇上擺放了不同宗教或流派的神像。她簡單詢問了幾句之後,說,可以開始了。
先有一個助手念經文,然後她上香,不停地拜,拜得越來越劇烈,直到所有的香都拜飛了,她癱倒在沙發上開始通神,經過一番看起來很痛苦的掙紮後,她猛然跳上神壇,不停用力拍自己的大腿,每拍一下,身體也跟着扭動抽搐。過了一會兒,她翻着白眼緩緩地平靜了下來,坐在神壇上,開始用非常霸氣又顯得有些幼稚的口吻說話。助手立刻明白,為她敬酒遞煙,酒大口大口的灌,煙是三支一起抽的。等到抽飽喝足,就可以問她問題了,她用方言半說半唱,助手會翻譯給我們聽。
但是我們聽得仍然有些迷糊,大緻就是說了說我們的家庭成員情況,個人如何發展之類的。也許是因為我們并不是真的有所祈求,隻是好奇驅使,沒有足夠的誠心,她自然也不必拿出十分的功力。結束了之後,我關切地問她,這麼抽煙喝酒沒有關系嗎?對身體不好吧?她平和而腼腆,微笑着說,不要緊,不是她在吃,是神仙吃的。
我又問她,剛剛請的是哪位神靈?她說是三太子。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任性幼稚,希望她以後多請些成熟穩重的神仙,這麼抽煙喝酒,神仙是開心了,對于還拖着這副血肉之軀的凡人來說,總是不太好的。
以下所有圖片都拍攝于巫溪:
—— 完 ——
林舒,福建人,攝影師,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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