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近日，陝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朱鴻《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新書分享會在西安舉辦。朱鴻分享了創作背後的故事，以引人入勝的曆史故事，帶領現場讀者從長安讀懂中國。

《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是“朱鴻長安書系”中的一本。朱鴻通過長安透視中國文化，探求其本質和特點。長安的風物與氣韻經由絲綢之路抵達西域，絲綢之路又賦予長安以新風、活力和浪漫。朱鴻多年來孜孜于絲綢之路真相的勘探，探索浩如煙海的資料，結合實地行走的親聞親見，終成此書。展現了絲綢之路的興衰史，漢唐時期長安城的發展以及與絲綢之路發源、輝煌的内在聯系。

今日，“文學陝軍”分享《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書序，與讀者們一同從長安與絲綢之路的角度觀察中國。

《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 陝西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

序一：關于絲綢之路的起點

長安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此乃由六個硬性元素所決定。

其一，時間的起點。

張骞出使西域，計有兩次。

普遍認為公元前138年，張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為絲綢之路時間的起點。這是不對的。實際上第一次出使西域，目的是尋找大月氏，以結盟打匈奴。事不成，然而張骞發現了西域。西域的發現，并不證明漢與西域諸國就當然地建立了往來關系，更不證明彼此開始通商，所以它不是絲綢之路時間的起點。

時間的起點應該在公元前119年，張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其目的既有動員烏孫回遷今之甘肅張掖一帶，以斷匈奴右臂，又有鼓動使者往來，促成漢與西域諸國通商。烏孫回遷的目的沒有實現，不過漢與西域諸國彼此通商的目的實現了。确定是公元前119年，便按準了絲綢之路時間的起點。

其二，空間的起點。

空間的起點隻能是長安，是漢長安城，是漢長安城裡的未央宮，是未央宮裡的前殿。

歲月漫漫，風雨潇潇，漢長安城隻存其遺址了。

前殿遺址是一個長方形的由夯土所築的平面，南北長大約四百米，東西寬大約二百米。從南向北，有逐漸高升的三個台基，頂部距地面大約十五米。故墟荒土，現在仍可以立足舉目。四周遠望，隐隐約約，錯錯落落，其霧蒙蒙，闖入視野的，不是河山，竟是樓的方塊。漢武帝罵了一聲：“他媽的，弄成什麼樣子了！”

前殿是天子朝會之處。取得河西及建立河西四郡的政策是在此制定的，派遣使者出使西域的決定也是在此做出的，開辟絲綢之路和保障絲綢之路安全的種種措施都是在此下令實行的。

西安是長安的變遷和發展，所以西安為絲綢之路的起點。顯然，此起點并不是随便的一個位置。誰也不能粗暴地指認它，因為空間的起點是不會遊動的。

其三，處在起點上的開辟者的權威性。

張骞的權威性不足，他并非絲綢之路的開辟者。張骞出使西域，隻不過是遵循權威者的意志行事而已。處在起點上的唯一的權威者是漢帝國、漢政府、漢武帝。當然，它們完全統一，因為漢武帝的意志就是漢帝國的意志和漢政府的意志。漢武帝在長安城起居行止，在未央宮處理政務，在前殿朝會，包括下令讓張骞一再到西域去。漢武帝應該是絲綢之路的開辟者，他在起點上的權威性是絕對的。

其四，發生在起點上的第一次使者往來的完整性。

漢與西域諸國的使者第一次往來，當在公元前119年。漢帝國團隊攜有大量的黃金和絲綢，從長安發轫。張骞領導，不過團隊裡還安排有副使。

張骞出使烏孫，這是往。在張骞返長安的時候，烏孫的使者随張骞至長安，并帶善馬以報漢武帝，這是來。張骞的副使也分别至西域諸國，大約一年之後，西域諸國也派他們的使者随副使至長安。有往有來，才構成完整性。有往有來，絲綢之路是謂通。

其五，在起點上的貿易的連續性。

如果僅有張骞及其副使與西域諸國使者的一次往來，那麼不能算絲綢之路的開辟，因為這是偶然。然而，長安的外交活動是活躍的，貿易是連續的。

資料顯示，在漢武帝的号召之下，一年出使西域的團隊多者十幾批，少者也五六批，常常相望于道。他們傳播漢帝國的威德，并輸入西域的異物奇貨、飛禽走獸、草木果蔬之種及魔術。這都是外交活動與貿易連續性的見證。漢昭帝、漢宣帝、漢元帝、漢成帝，無不繼承了漢武帝開辟的絲綢之路，貿易着，并展開着文化的交流。

漢的貿易尤其在唐得以發揚光大。唐長安的西市，多有西域諸國的商賈在此經營。邸店、酒肆、珠寶，是他們的長項。胡姬也樂在長安，她們的招待，頗受少年和詩人的喜歡。

貿易也帶來了信仰的輸入，種種宗教也傳播到了長安。

其六，起點上所産生的世界影響。

長安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漢長安和唐長安也是當年的國際化大都市。我發現，也曾經說過：“中國對世界的影響最早是從長安傳播的。世界不知道中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長安。從長安所傳播的中國也最強大、最富裕、最繁榮，是禮儀之邦。天下人誰不向往長安！”

長安的轉生為西安，于是西安就為絲綢之路的起點了。問題是，把這個起點确定在什麼具體的位置才恰當呢？

我以為，應該盡快把漢長安城、把未央宮、把前殿，确定為絲綢之路的起點，以正視聽。漢長安城及其未央宮，未央宮及其前殿，雖然是三處，也實為一體。考慮對漢長安城遺址的保護，當在其周邊選擇合适的位置，或立柱，或樹碑，以銘記絲綢之路的開辟。唯有如此，絲綢之路起點的特色才會得以強化，其标志性、象征性和紀念性才會呈現出來。一旦立柱樹碑，起點固有的曆史文化功能将源源發揮。

序二：長安與絲綢之路

長安是絲綢之路的起點，這容易證明和理解，不過長安與絲綢之路的關系，并非一個起點就可以包舉、囊括和涵蓋。

實際上長安還是絲綢之路的策源地和根據地，凡其開辟及捍衛的智力、财力和軍力，皆在長安整合，并由此送達浩茫的西域，發揮中國的作用。

絲綢之路靠的是中國，它是中國對世界的貢獻。阿裡•瑪紮海裡是一個頗具影響的東方學家，出生伊朗，在法國工作和生活。他有如是評價，我也同意他的觀點。不過我想指出，中國對世界的如是貢獻，離開長安是無法實現的。

為了絲綢之路的貿易，長安也遭遇了戰争的壓力。漢有匈奴戰争，唐有突厥戰争和吐蕃戰争，還有回纥的擾攘，以及大食從蔥嶺以西瞥過的詭谲的目光。長安誠固，然而長安也有其難。

絲綢之路使中國獲益，尤其使長安獲益。從絲綢之路而來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完全改變了長安。

以生物環境的原因，一些中原本無的果蔬、草木和禽獸，都有選擇地沿着絲綢之路遷移到長安。西域之人，謂之胡人。一旦胡人至長安，也就給長安輸入了胡人的飲食和服飾。長安是天子的城，胡人取悅天子，遂要獻其方物土實，一些贈天子賞玩的奇珍異寶也便彙集于斯。雖然是耍貨，它也會透露胡人的心思和手藝。

自絲綢之路傳播到長安的種種宗教，尤其是佛教，畢竟打破了儒術的禁锢。長安人，乃至中國人，便多了一個仰望極樂世界的窗口，于是日常的愁苦就得以緩解或消除。長安遺存着佛教的祖庭，它們見證了這裡的寬容。

還有一些音樂、舞蹈、繪畫、雕刻和體育運動，也由絲綢之路翩然臨之而融于長安。長安的格調當是黃土，不過絲綢之路賦予了它以新風、别俗、生氣、活力和浪漫色彩。

何止于此！長安是偉大的、豐富的，然而唯絲綢之路才能使它更偉大、更豐富，并騰聲四海，輝耀古今。

長安也很慷慨，會把自己收獲的絲綢之路的美與惠，分享給中國大地，甚至韓國和日本。新羅的古都，今之韓國慶州，出土有波斯文物，日本奈良正倉院和福岡鴻胪館也蘊含着西域文化的元素。這些遺存應該是經過中國傳去的，其中當然也有經過長安傳去的。

節選自《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

圖片來源：齁鹹的魚

設計制作@胡湫

朱鴻，陝西長安人，散文家，陝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師範大學長安筆會中心主任、文學院教授。有多部著作行世，具代表性的有《西樓紅葉》《藥叫黃連》《夾縫中的曆史》《人生的愛與智》《關中是中國的院子》《長安是中國的心》《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吾情若藍》。獲首屆冰心散文獎、第二屆老舍散文獎、第五屆和第七屆陝西文學獎及首屆陝西圖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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