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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生育之恩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7-24 01:17:35

張萌終于等來那筆生育金。

整整四年過去,兒子已經從懷裡的嬰兒變成活潑好動的小朋友。幼兒園放學回家時,張萌忍不住告訴他:“媽媽今天好開心,因為有人欠我錢,我終于要回來啦。”5歲的欣欣還不能理解那是怎麼回事,懵懂地看着媽媽,也跟着咧嘴笑。

2017年,上海未婚媽媽張萌申領生育金被拒,得到上海市浦東新區金楊街道辦事處給出的理由——“沒有結婚證”。

這筆生育金納入社會保險,包含生育津貼和生育醫療待遇,目的是——讓女性在産假期間擁有收入。

張萌和它較上了勁。四年間,她先後對金楊街道辦事處、浦東新區政府、上海市社保事業管理中心提起法律訴訟。

一面是漫長的法律程序,曆經行政複議、行政訴訟、申請再審、抗訴,張萌等來的始終是敗訴。

但另一面,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這場“破冰之戰”,律師、志願者、未婚媽媽們、人大代表……這讓張萌感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奔跑”。

2020年12月25日,政策悄然改變,上海市民政局宣布“計劃生育情況審核事項”退出社區事務受理服務中心受理清單。這意味着除廣東外,上海的未婚媽媽也可以順利申領生育保險金。

而對張萌等未婚媽媽來說,這不僅僅是一筆經濟收入,更是身份平等的證明。

媽媽的生育之恩(未婚媽媽漫長的生育金之戰)1

在野生動物園遊覽一天後,張萌和欣欣準備回家。新京報記者馬延君攝

漫長的抗争開始了

張萌珍惜每一個周末。平日裡,她是公司忙碌的财務,是家裡大小事務的決策者。未婚媽媽的她需要努力賺錢,支撐她和兒子的二人小家,還需要操持父母孩子的衣食住行。隻有在周末,才是母子倆的親密時光,她陪伴兒子去江邊騎小車,到公園搭帳篷……

3月13日,連日陰雨散去,上海難得的晴朗天氣。張萌早早起床,換上一身運動服,把零食、兒童水杯、紙巾、米白色小草帽塞進雙肩包。她要帶欣欣到上海野生動物園度周末。

5歲的欣欣活潑好動,在動物園追着一群狐猴不停地跑,張萌緊跟在後面拍下視頻,鏡頭裡欣欣蹲在草地上,認真地盯着一隻狐猴,偶爾扭頭喊着:“媽媽,媽媽,你快來啊。”

玩得累了,欣欣開始纏着張萌撒嬌,看見周圍的一家三口都在騎家庭自行車,也嚷着要騎,張萌隻好把他托付給徐豔霞,跑去園區門口租車。

媽媽的生育之恩(未婚媽媽漫長的生育金之戰)2

2021年3月13日,正在等待媽媽騎車回來的欣欣。新京報記者馬延君攝

欣欣出生後,徐豔霞到張萌家做保姆,那兩年有了她的全天照看,張萌才得以維持朝九晚六的正常工作。

關于“身份”,張萌不隐瞞。徐豔霞才上崗的第二天,還在月子裡的張萌就坐在床上,向她講述了全部經過,語氣平靜,好像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2016年秋天,張萌剛與男友分手,就發現自己懷孕了。獨自做完檢查後,醫生叮囑她:“要盡快做決定,越早對身體越好。”似乎已經默認,她一定會放棄孩子。

一個有關生命的選擇擺在面前,那一年張萌40歲,如果放棄孩子,以後恐怕很難再做母親。

她仔細羅列了自己所擁有的——單身生育的可能性:穩定的收入來源,足夠支付孕期醫療的存款,以及獨自撫養孩子的勇氣。

最重要的是,一個小生命正在她的身體裡萌芽,她能感受到那種細微的變化,“他像是寄生在我的身體裡,血肉相融的感覺,你讓我殺死自己的寵物都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殺死自己的孩子?”

決意留下孩子的那一刻,一場漫長的抗争也随之開始了。

年過七旬的父母很快接受了孩子的存在,同時也期待孩子能讓她走入婚姻。張萌直接打破了他們的幻想,“我想要孩子,可我不能和不合适的人結婚。”前男友不同意生下孩子,張萌便與他斷了所有聯系。

研究法律條文,咨詢未婚生育在醫院建檔、落戶等問題,繁瑣的程序并沒有磨損她對新生命的期待。欣欣出生那天,她剛從麻藥中蘇醒就急着要見孩子,“寶寶呢,快抱過來,我要給他喂奶了。”她回憶起那個瞬間,“就像母親的天性被喚醒了”。

媽媽的生育之恩(未婚媽媽漫長的生育金之戰)3

2017年5月,張萌握着剛出生的欣欣的手。受訪者供圖

欣欣出人意料地乖巧,躺在媽媽懷裡不哭不鬧,緊握的拳頭粉粉嫩嫩,他擁有一張小圓臉和一雙大眼睛,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張萌低頭看着兒子,長長的睫毛像兩片柔軟的羽毛覆蓋在臉上,映出兩塊光影。

孩子出生後,考驗才剛剛開始。懷孕期間,張萌研究了有關生育的法律條款,發現并沒有對未婚生育做出明确限制,但在實際辦理手續的過程中,她卻屢屢碰壁。

辦理戶口時,由于沒有結婚證,轄區派出所不清楚相關規定,直接告訴張萌:“沒有這回事,不給辦。”

張萌在電話裡不停解釋:“國家2015年已經規定,非婚生育的無戶口人員,其監護人可以憑《出生醫學證明》和戶口簿,非婚生育說明辦理戶口登記,你應該去了解這些規定,沒有道理不給我辦……”饒是這樣,欣欣的戶口還是拖了兩個月才辦好。

戶口的事情剛解決完,張萌發現自己的生育保險又出了問題。同樣是因為缺少一張結婚證,街道服務中心拒絕為張萌開具計劃生育證明,社保中心也因此拒絕了她的生育保險金申領。

不斷失敗的法律訴訟

大學畢業那年,張萌獨自拎着行李,從小鎮來到揚州,工作了一段時間,又闖到了上海。剛下火車,張萌就愛上了這座城市,報紙上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讓她覺得隻要努力,人人都能争取到“平等的生活”。

在上海生活二十餘年,張萌擁有了戶口,和嬌嗲的口音。工作日,她穿着紫色大衣、黑皮鞋,下樓熟練點出咖啡館的午市套餐,看起來和周圍寫字樓裡衆多職業女性并沒有不同。但那領不到的生育保險一直提醒着她——她和别人不一樣,她是一位未婚媽媽。

四年官司打下來,張萌已經能說出“法言法語”,“《社會保險法》、《勞動法》都未規定享受生育保險必須以‘屬于計劃内生育’為前提,而《上海市城鎮生育保險辦法》要求必須有計劃内生育證明才能辦理生育保險,這是與上位法沖突,減損公民權利并增加公民義務。”

2017年7月,張萌對無法辦理生育保險的情況提起行政複議,曆經延長、中止、恢複的漫長流程,四個月後複議失敗。

緊接着,她決定對所在街道辦與浦東新區政府提起行政訴訟。一位律師告訴她:“成功率幾乎為零,律師費可能比你領到的生育金還要高,沒有任何經濟價值。”

但張萌隻是單純地憋着一口氣,“領不到生育保險,我就是不服。”

2018年4月,張萌一審敗訴。同年6月,她又對上海市社保事業管理中心提起行政訴訟,一、二審敗訴。

盡管張萌的兩位代理律師李珺、方潔先後提出,“《婚姻法》規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利,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視。”但“單身媽媽争取生育保險第一案”始終進展不順,2019年7月,張萌向上海高級人民法院院申請再審,再遭駁回。

張萌的生活被這場官司劈成兩半。一邊是溫馨的日常,孩子不斷長大、牙牙學語,一邊是繁瑣的法律程序、條文,和已經“跑熟了”的法院。每一次接到敗訴通知她都要衡量一遍,“是不是真值得花這麼多時間和精力,去拿回那幾萬塊錢?”

“破冰之戰”

她曾在網絡上看到相關報道,北京、東莞都有未婚媽媽因孩子無法正常落戶,對公安局提起訴訟。總會在猶豫的時候想起她們,“如果沒有她們,估計我之前的事情也不會很順利,那我是不是也能為後來者做點事情?”

也是因為這場官司,張萌和許多陌生人産生了聯結,随着訴訟推進,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到她以及單身媽媽這一群體。

這幾年,她在網絡平台上留下自己的信息,幫忙解答未婚生育的政策問題,甚至直接幫對方撥打相關部門電話,詢問當地規定。此前大多數未婚媽媽對生育金都選擇默認放棄,了解張萌的事情後,不少人也開始試着去申領。

2019年12月,張萌和志願者們向上海市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寄出了152封《建議保障未婚女性依法領取生育保險待遇的權利》的建議信。2020年初,上海市“兩會”期間,部分政協委員聯名呼籲保障未婚媽媽的生育保險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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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張萌和志願者們為上海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寄出建議信。受訪者供圖

2020年7月,張萌再次向上海市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10月,張萌和律師前往檢察院溝通情況。張萌記得,那位檢察官詢問了她的收入情況,試圖勸說道:“這個事情沒有對你造成很多影響,不要看得太重。”

張萌不再是單純的“不服”,強壓着聲音告訴他:“這就是很重要的,不隻對我重要,對所有的單身媽媽都很重要,這筆錢是個問題,但更重要的是我們的權利。”

抗訴還是失敗了,但就在這場溝通的兩個月後,一項政策悄然放開。2020年12月25日,上海市民政局宣布“計劃生育情況審核事項”退出社區事務受理服務中心受理清單。這意味着,除廣東外,上海的未婚媽媽也可以順利申領生育保險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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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5日,上海市民政局的通知。

2021年2月,張萌在微信群裡建議上海的未婚媽媽嘗試生育保險金申請,分享需要準備的手續,有人回複道:“緊張、期待、小忐忑,小心髒怦怦的”。

沒人比張萌更懂得這種心情,對未婚媽媽來說,生育金不僅是一筆經濟來源,更是對她們和孩子身份平等的認同。

3月3日下午1點,随着一聲銀行軟件到賬通知,那筆标着“生育金”的錢,終于來到了張萌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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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3日,張萌等來了遲到四年的生育金。受訪者供圖

單身生育困境與逐漸“走出來”的媽媽

第一次見到張萌時,展滢滢有些驚訝,“原來是瘦瘦小小的一個人”。33歲的展滢滢是一名助理律師,也是幫助未婚生育女性的志願者團隊中的一員。為張萌提供法律援助時,她們曾通過電話,印象中的張萌邏輯清晰,語氣堅定。

在展滢滢看來,張萌遇到的困境,在未婚媽媽群體中普遍存在。

2015年,展滢滢在做未婚媽媽調查報告時,為了解這一群體的真實狀況,她和團隊公開發布訪談信息,“潛伏”在qq群裡,拜托周圍人幫忙介紹,卻幾乎找不到受訪對象。“受傳統家庭觀念影響,非婚生育的污名化非常嚴重,很多未婚媽媽無法接受自己的身份,也得不到家人的支持。”

她記得有一位未婚媽媽,意外懷孕後想留下孩子,卻無法接受這一現實,進入了抑郁狀态,不得不辭掉工作,離開北京,回老家休息,人生陷入停滞。

展滢滢在網絡上為她提供心理咨詢,介紹其他未婚媽媽與她認識,很長時間後對方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幸好她還有家裡人支持,很多未婚媽媽完全得不到家人幫助,這種情況更是孤立無援。”展滢滢也遇到過孩子生下來仍不敢讓父母知道的未婚媽媽,“剛生完孩子無法工作,無法照顧自己,也沒有親人的支持是非常艱難的階段。”

在張萌結識的單身媽媽中,有一位和她有着相同經曆,但家人的強烈反對,使她不得不在懷孕5個月時,放棄孩子。很久之後,她對張萌說道:“還是很後悔。”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遭遇和困境,很難感同身受。”在張萌組織的“未來媽咪”微信群中,幾十位未婚媽媽在一起分享着懷孕、生産、獨自育兒的故事,而張萌能做的,也隻有靜靜聆聽那些無法對外人訴說的隐晦經曆。

除了自身和家人的認同,對未婚媽媽來說,更大的困境來自于政策限制和知識普及。

即使在當下,除上海廣東外,各地對未婚婦女申領生育保險金仍存在政策限制。今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朱列玉提出“新生兒來源不應成為婦女能否享受生育保險待遇的限制”的建議,建議國家明确非婚生育符合計劃生育政策,為未婚生育婦女提供平等保障。

“早期未婚生育還要繳納社會撫養費,現在法律規定還在,隻是各地暫不征收了。2015年底,未婚生育也可以正常上戶口,可還是有很多人不清楚規定。”展滢滢說道。

趙倩是一位江西的未婚媽媽,兒子六歲前,她不得不把他“藏”起來,因為不了解戶口政策,孩子一直是“黑戶”狀态。拖到了上學年紀,在農村生活的父母東拼西湊了五萬元錢,希望“找關系”能讓孩子擁有一個戶口。直到她尋求法律援助,才發現未婚生育的孩子戶口早已不是問題。

對于未婚媽媽的生育困境,展滢滢和志願者書寫了一份62頁的“生育寶典”,内容從“我适合當媽媽嗎?”到“單身生育可以得到哪些社會保障?”“如何告訴孩子自己的不同”,事無巨細。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更多的女性了解未婚生育要面臨的困難,和她們所能得到的幫助。

堅硬的與柔軟的

是否還要走進婚姻,也是很多未婚媽媽需要考慮的問題,但張萌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不期待了”。

如今,她和相熟的單身媽媽偶爾會相約見面,聊聊日常和孩子們的成長。有些離異媽媽會忍不住傾訴婚姻中的撕扯瞬間。一位朋友告訴她,男方每月都會按時打來撫養費,但“還不是因為我掌握了公司資源”,最常見的則是離婚後男方“高興了就來看一下孩子,不高興就算了”。

聽得多了,張萌坦言:“還相信愛情,但婚姻可能是另一回事了,很複雜,要考慮兩個人的感情、經濟、相處,另一半的家庭,還有孩子的存在。”

父母有時會假裝不經意地提起她的婚姻問題,和當初拒絕結婚一樣,她選擇直截了當地告訴父母,“以後不許再提。”

老人很是疼愛欣欣,但張萌也知道,保姆帶欣欣去散步,母親會叮囑:“就說孩子是我兒子生的二胎”。因為非婚生子“難以啟齒”,母親很久都沒有回過老家。

她甚至沒有主動和同事們說起自己的情況,隻是猜測“大家也都知道了吧”寬慰自己,“隻要别人不到我面前說什麼,就沒關系。”

一路走來沖破重重關卡,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靠自己”。時間久了,那些經曆似乎鑄成了一層铠甲,支撐她繼續闖下去。以至于身邊人談起對張萌的印象,都是“蠻堅強”,“硬邦邦的一個人。”

成為媽媽後,一個人去産檢,面對四周被家人圍繞的孕婦,她會暗自想着“我不要給自己加戲”,産假結束,回到職場,她也沒有尋求過任何額外幫助。

而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認,铠甲也有松動的時刻。近來時不時的加班讓她焦慮,頸椎也跟着疼痛,眼看欣欣即将進入小學,她開始考慮如何在職業上更進一步,為孩子提供更穩定的生活。

但她每天下班後又總想着趕緊回家照看,希望多一點時間陪伴兒子,“女性有了孩子之後,總會犧牲一些機會、時間或者金錢。”

在動物園玩了一天,陪欣欣坐遊覽車時,張萌睡着了,歪歪斜斜地靠在座椅上,幾縷頭發已經白得刺眼。

好在欣欣正在一天天長大,已經能感受到周圍人對他傾注的愛意,從動物園出來時,欣欣舉着風車,突然轉身抱住了張萌,小聲說着:“媽媽,我愛你。”

回家的車上,張萌和徐豔霞小聲談論着接下來要帶孩子們去哪裡玩,北海或者三亞,車子穿過隧道,春天傍晚的光透過車窗照進來,一旁的欣欣玩累了,靠在張萌身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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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3日,欣欣和張萌在上海野生動物園遊覽車上。新京報記者馬延君攝

看着安心躺在身邊的兒子,張萌想起在網上看過的一段對話,有人問小孩為什麼沒有爸爸,小孩回道:“那是因為我媽媽厲害呀。”她已經想好了,等到欣欣能夠理解世界,就對他說出實情。

她還要告訴兒子那個有關生育金的故事,“媽媽為你,為自己,打赢了一場仗。

新京報記者 馬延君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李項玲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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