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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住西湖

子溪

一

少時讀到宋代詞家王觀的詞蔔算子 《送鮑浩然之浙東》，詞雲：

水是眼波橫，

山是眉峰聚。

欲問行人去那邊，

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

又送君歸去。

若到江南趕上春，

千萬和春住。

當時的我，對于最後一句："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生出了濃濃的興趣，和春住江南曾經魂牽夢繞。

多次到過江南，沒有趕上芳春。有一年，受先秦公司邀請，到杭州參加人文中國（杭州）高峰論壇暨書畫展，趕上江南春，和春住有半月之久，算是美美地圓了一回夢。

住的地方在西湖畔楊公堤景區的一棟房子裡。以往知道西湖有白堤和蘇堤。前者為懷念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興水利、建石涵、開拓西湖，将白沙堤簡稱為白堤。蘇堤則為蘇東坡任杭州知州時動員民工修建的一條長近三公裡、建有六座石拱橋橫貫湖面的長堤。

住在西湖畔，一位老杭州告訴我，白蘇二堤外，西湖還有趙公堤和楊公堤。趙公堤為南宋淳祐七年時任臨安知府的趙匡胤十世孫趙德淵發動民衆所築，楊公堤為明朝杭州知府楊孟瑛組織開浚西湖的同時用湖泥築就。

白蘇趙楊四堤比較起來，蘇楊二堤頗成氣候。

蘇東坡曾經兩度到杭州任職。元祐四年，他以"兩浙西路兵馬钤轄龍圖閣學士"的官銜出知杭州。十五年前曾任杭州通判（知州副手）的蘇東坡，就對美麗的西湖深深喜愛。杭州通判任上，他寫過許多歌頌西湖的詩，其中《飲湖上初晴後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被廣為傳誦，一直到現在，後兩句還被人們認為是對西湖的最當評語。被貶黃州後，東坡寫過"昨夜風月清，夢到西湖上"的詩句。十五年後他知杭州，西湖面目全非，湖泥嚴重淤積，葑草瘋長。用請願的老百姓的話說：若不及時治理西湖，将毀掉這一遊覽勝地，還關系到運河通航和農田灌溉，許多靠飲西湖水為生的百姓生計也會受到影響。于是，蘇東坡率20萬民工參戰，挖掘淤泥，清除葑草，将淤泥和葑草用來築了一條南北長堤，方便了賞湖的人們。堤上廣植花木，成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又有"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橋點綴，如詩如畫。

會議組織遊西湖，随着導遊的手指方向，見蘇堤似一幅绮麗的風景畫橫在眼前，風軟波柔，柳綠桃紅，芳草萋萋，六橋勝景，飛岸卧波，踏船吟成一首七言詩：

光流嫩碧競新紅，

橋渡煙波一望中。

此幅長堤誰染得？

春莺百啭唱坡翁。

明朝杭州知府楊孟瑛所築的堤，位于裡西湖的西面，堤上也有六座橋，與蘇堤六橋呼應，自南向北依次為："浚源橋"、"景行橋"、"隐秀橋"、"卧龍橋"、"流金橋"、"環璧橋"。

我住的那棟位于楊公堤的房子，位置極好，出南門是茅家埠景區。走在楊公堤上，時而見一潭潭春水，水煙氤氲，時而是綠樹掩映，莺啭柳浪，蝶戀紅粉。我以江南春詞牌為楊公堤填詞雲：

莺呖呖，

蝶翩翩。

連畦紅影碎，

夾道綠蔭繁。

夜聞箫笛名公路，

朝見迎霞送月船。

春時的楊公堤景區，紅綠兩景尤其耀眼。我撰一聯雲：

朝對搖紅水，

一聲弄玉心三疊；

暮迎流碧風，

數曲飛瓊弦七條。

踏一葉小舟，遊賞楊公堤景區的水面，最是惬意。沿着彎彎曲曲的水道，穿過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橋洞，撲面而來的，不是蘇堤兩邊水面的開闊、博大，是曲折，是幽深，時而見水鳥掠過船旁，還有蘆葦随風向人們點頭緻意！一種野趣，一種返璞歸真的喜悅，襲人而來。距住處一牆之隔有一處近水樓台，挂有"一鏡芳香"的牌匾。一鏡，應該是指水明如鏡吧，芳香，自然是指樓台旁的花木。離得近，便經常來樓台賞景，看一湖水天沉碧，樹影疊翠，看遊魚自在。差不多每天都可見到有兩公一母三隻野鴨，嬉戲于樓台邊的水中，有一隻雄壯一些的公鴨，演繹着同性相辭。有人抛食，那雄壯的公鴨隻許母鴨去搶食，而把另一隻公鴨趕得遠遠的。唉，動物世界竟然會如此殘酷！為了一異性，另一個同性連飯都撈不上吃。

夜宿西湖楊公堤，常常引人進入詩中。一夜，我被西湖隔牆送來的箫聲驚醒，那箫聲缭繞于耳邊，悠悠不息。我披衣起床，欲尋箫聲而去，牆上的門已經關閉，我隻好往回走。月光下，我獨步于房前，吟成一詩：

何處春宵似此宵，

隔牆一管送逍遙。

西湖今夜誰人醉，

吹罷吳箫又楚箫。

寓所的北門外是杭州花圃，我國傳統春蘭和浙派盆景荟萃在這裡。花圃的大棚内有許多盆栽春蘭，引人想到清代詞人陳維崧的詠春蘭：

三月玉街寒，

錦雨絲絲不肯幹。

飄得賣花聲到了，

春蘭，

一種清芬勝麝檀。

大棚内的春蘭，沒有花，沒有勝于麝檀的清芬，但那些茂盛的葉片，綠綠的，勾起人對春蘭美好的記憶。

一盆盆盆景，或松或柏，樹幹粗壯，造型奇特，意趣蒼古。好粗好蒼老的一株株松柏，應該在那盆中生長了許多年了吧！少少的一抔土，竟營養出偌大一株株老樹，不能不讓人歎服這些園藝師傅們的高明。

二

西湖的名氣太大，又有"人間天堂"這塊招牌，從古到今，許多人都想到西湖去占一塊地方，活着占不上，死了也去擠擠。聽人說，以前的西湖邊，差不多擠滿了墳墓，解放後治理西湖，遷走了大多數墳墓，留下幾位大名人的墓。

嶽飛嶽鵬舉的嶽墓我是拜祭過的，站在這位文武雙全的民族英雄墓前，我沒有想明白我的那位同姓的皇帝宋高宗，為什麼一定要殺害這位抗擊入侵者保衛河山的大将軍，江山不保，何來龍凳？

另一位名人林和靖的墓我去看過，一抔黃土下埋着這位宋代名氣極大的隐士。并不是專為去看那一抔黃土和林和靖的墓碑，而是想去看看林逋種在孤山的梅花。林逋隐居孤山種梅，弄出了梅妻鶴子的典，林在孤山的種梅，對于美化香化孤山乃至西湖有着重要的意義，自然值得人們懷念。但他的成名，最重要的還在于他的那首《山園小梅》的詠梅詩：

衆芳搖落獨暄妍，

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

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須檀闆共金樽。

此詩一出，引出了許多名人的贊譽。尤其是颔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被譽為千古絕唱。王十朋大加贊賞："暗香和月入佳句，壓盡千古無詩才。"王淇則寫了一首頗有意趣的詠梅詩："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隻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辛棄疾在他的詞中勸騷人墨客不要草草賦梅："未須草草賦梅花，多少騷人詞客。總被西湖林處士，不肯分留風月。"說梅花已經被林和靖寫絕了，以後不要草草賦梅了。其實，被人們贊為奇句的那兩句颔聯，并不是林逋原創，而是五代南唐江為的殘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林的高明處在于點石成金，将"竹"改成"疏"字，将"桂"改成"暗"字，活現了梅花的神态，既表現了梅花稀疏的特點，又寫出了梅花清幽的芬芳。我到孤山，見到許多梅樹，大多數已經開過花，望着幾樹正開着的梅花，暗香浮動中回味林處士那些動人的詠梅佳句，别有一番興緻。

西湖邊，擁擠的建着許多博物館。中國茶葉博物館、中國絲綢博物館、中國印學博物館、浙江美術館、杭州曆史博物館、蘇東坡紀念館、都錦生織錦博物館……，幾十家總是有的吧！受中國國際茶文化研究會高級顧問楊招棣先生和中國國際茶文化研究會常務副會長徐鴻道先生邀請，我來到位于龍井路的中國茶葉博物館品明前龍井。一杯新茶端上來，那嫩綠，那清香，令人目爽神悅。心裡湧上一首詩來：

西湖龍井破寒新，

嫩碧清香兩醉人。

三碗春芽通脈絡，

亦舒肝腎亦生津。

受邀的還有浙江省軍區原司令員黎清将軍和浙江武警何虎将軍。這兩位都是書法高手，何虎将軍一個"虎"字，寫得極見生動活潑。品茶聊天，知道浙江的茶業實在興旺，茶葉産值居全國第一，綠茶出口占全國半壁河山。同時知道名氣極大的龍井茶，原種移于天台山，由南朝詩人謝靈運自天台山移至天竺寺，上天竺辯才法師退居龍井壽聖寺時，移來龍井種植，首開種于龍井之先河。由品龍井茶，想到龍井茶的馨名遠播，質地佳外，還應當是沾了"人間天堂"西湖的光。高人雲集的西湖，對于龍井茶，張一詩，李一文，越炒越熱。全國有許多地方出産珍品好茶，如旺蒼米倉山的靈芽就頗佳，但養在深閨，不說名氣，連知道的人也甚少。

小時住在漢王山下的我，聽人說到柳浪聞莺、斷橋殘雪、平湖秋月、南屏晚鐘、雷峰夕照等等名勝景點，以為這些對于我實在太過遙遠。當機會來臨的時候，我走進了這些景點，不是在春天，沒有聽到流莺的啭聲，不是在桂子飄香的時候，沒有欣賞到一湖秋月，不是在下雪的時候，沒有見到斷橋殘雪，但算是到此一遊了。雷峰塔在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突然倒塌，人們隻能從元代詩人尹廷高的《雷峰》詩中讀到："煙光山色淡溟蒙，千尺浮圖兀倚空。湖上畫船歸欲尺，孤峰猶帶夕陽紅。"清雍正年間成書的《西湖志》中讀到"雷峰夕照"："孤塔巋然獨存，磚皆赤色，藤蘿牽引，蒼翠可愛，日光西照，亭台金碧，與山光倒映，如金鏡初開，火珠将附，雖赤城栖霞不是過也。"和春住西湖期間，一個下午，我登上重建後的雷峰塔，俯瞰西湖，湖天一碧，微波晃漾，一幅山水畫奔來眼底。傍晚時分，斜陽夕照，霞光浴塔，一片燦爛。

人們記住了雷峰塔，恐怕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并不是因着她的夕照之美，應當是與《白蛇傳》中那一段白娘子與許仙的愛情故事有關吧！白蛇修煉千年，意在做一回人。在斷橋遇到許仙，結婚生子，走上了做人的路。但世道容不下她，她這回人做得很苦，坎坷處處，還是被鎮在雷峰塔下了。

雷峰塔已經新建，我登上新建的雷峰塔，想到了陳自為作詞的那首歌：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

千年等一回 ，我無悔，啊啊！

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

隻為這一句，啊哈，斷腸也無怨。

雨心碎，風流淚，噫噫！

夢纏綿，情悠遠，噫噫！

西湖的水，我的淚。

我情願和你化作一團火焰。

千年等一回， 等一回，啊啊!

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啊！

千年等一回！

一個好好地做一回人的願望，一個好好地愛一回的願望，飄蕩在雷峰塔上空。

★★★ 作者簡介 ★★★

趙金光，字子溪，号西溪半醫。生于四川旺蒼西溪，學于峨眉中醫學院，畢業于第四軍醫大學。曾任北京三O四醫院院長，軍需大學副校長。少将軍銜，主任醫師，碩士研究生導師。文化學者，中國國家一級著作家，中國楹聯學會原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大學人文學院客座教授，吉林省書法家協會藝術顧問。著有醫學、文學類著作二十二集。其中，散文曾獲冰心散文獎，散文集《春秋賦》被北大收入季羨林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著名作家散文經典》。被中國楹聯學會授予中國“聯壇十傑”榮譽稱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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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百将文化藝術中心昕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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