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3000名華人建了個“世外桃源”
2021年的某個下午,20歲的華人少年陳俊偉駕駛着他從澳大利亞買來的跑車,呼嘯着開在狹窄的山路上,路的一邊,是被海浪不斷拍擊的懸崖,而在另一邊的山頭曠野裡,是幾十數百年來長眠于此的華人逝者,所有的墓碑都朝向北方,那是故鄉的方向。
這裡,叫做“聖誕島”。是數百年來幾千名華人一起建立的“世外桃源”。
這座隻有135平方公裡大小的孤島,位于在浩瀚的印度洋上,離最近的國家印尼隻有500公裡,但卻是離它2600公裡的澳大利亞的海外屬地。
在地球億萬年的歲月裡,這座島一直是人迹罕至,與世隔絕,隻有螃蟹和飛鳥在此栖息。但是在最近的100多年裡,有幾千名華人跨越重洋來到這裡,至今定居在這座島2000多名的居民中,華人占據了21%,是最大的族群。
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百年來,華人的故事和香火延綿不絕,令人敬佩和驚歎。
陳俊偉,是聖誕島的華人二代。他的父親16歲就從馬來西亞來到這裡的礦場工作,在此成家立業。陳俊偉在聖誕島出生,和所有的新一代華人一樣,長大後的他,都希望離開這裡,去外面更大的世界闖蕩。
原本和陳俊偉一起長大的同齡夥伴有十幾個,現在隻剩下4個還居住在島上,為了排解年輕的寂寞和激情,他花了重金從澳大利亞的珀斯買回一輛跑車,光是運費就花了7000澳元。
無聊的時候,他就會開着這輛車,在空曠無人的路上呼嘯而過。開到沒有路的時候,他就望着身前的大海,伫立良久。
陳俊偉
遠處山坡上的華人墳場,埋葬着同樣渴望離開這座島的靈魂。隻不過,一個是想離開家鄉,一個是想回到家鄉。
和“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陳俊偉相比,那些長眠于此的華人的故事才是真正的悲慘。他們是老一輩的傳統華人,有着“葉落歸根”的強烈願望,可惜至死也未能如願。有些墓碑上甚至沒有确切的姓名,百年來,這些浪子的故鄉,可曾知道他們的死訊?可曾為他們在祠堂留下一個位置?
他們的遺骸與火山島化為一體,也許千萬年後會變成地下的礦産。而華人之所以來到這座島,也都是因為有人在這裡發現了磷酸鹽礦。
1643年12月25日,船長威廉·邁納斯(William Mynors)在聖誕節發現該島,命名為“聖誕島”,這就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2、
礦工
英國人發現了“聖誕島”之後,隻是将它劃為了自己的殖民地,然後很長時間似乎都将它遺忘。畢竟那個時候的“日不落帝國”,殖民地遍地都是,聖誕島太不起眼了。
一直到200多年之後,有英國商人在這裡發現了大量的磷酸鹽礦。
1897年,一家挖礦公司在聖誕島開張,英國人從中國的廣西招募了第一批工人。當時的招募其實就是“賣豬仔”,華工在連哄帶騙下簽下了為期數年的賣身契約,稀裡糊塗地被運到上了島,然後就開始了長年累月艱苦的工作。
他們本來以為這裡黃金遍地,來吃幾年苦就能夠發達,可是當他們登島之後,才發現這裡除了磷酸鹽礦和數不盡的螃蟹、海鳥之外,什麼都沒有。
在四周都是懸崖峭壁的孤島,又簽了合約,這些華工們隻能硬着頭皮做下去,人人都盼望着幾年之後能夠賺到一筆錢,早點回到故鄉——但是很多人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磷酸鹽礦的開采讓英國人賺了大錢,可是資本家們對華工的壓榨卻變本加厲。低廉的報酬和簡陋的食宿,最要命的是完全沒有防護的礦下勞作,讓許多華工都患上了職業病。在1900到1904年幾年間,維生素攝入不足的華工們紛紛得了腳氣病,最後導緻了550人死亡,是當時島上華人數量的一半。
這是聖誕島華人曆史上最悲慘的一段。
随着礦場的規範和條件的轉好,第二批華工開始大量來島,最多時這座島上的華人數量曾達到3000多人。
和第一批華工被“賣豬仔”不同,第二批華工的工作條件和薪資水平開始改善和提高,有很多是簽訂了正式合同,自願應聘而來。
1970年,還未滿22歲的新加坡華人符記興,正在為自己的前途和得不到父親的認可而迷茫。他在媽祖廟裡求簽,簽文上有這麼一句:“五湖四海任君遊”。當時他就認為自己的命運肯定不會困在家鄉。此時他剛好看到了聖誕島礦場招工的廣告,于是他不顧父母的反對,獨自一人來到聖誕島應聘。
符記興
一下船,望着懸崖峭壁和茫茫大海,一股思鄉之情竟湧上心頭,他對自己說:“忍住!我要來這裡工作,我要賺錢,幫助家裡的經濟,沒有什麼難得倒我的”。
在礦場的第一個月,符記興的工資是59澳元,他省吃儉用,一發工資就寄了30澳元回家。
就這樣,他留在聖誕島上,這一留,就是50多年。
當初那個懷着“五湖四海任君遊”的少年,如今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在聖誕島娶妻生子,買房定居。随着妻子的離世,孩子們各奔前程,退休後的符記興,自願擔任起“媽祖廟”的維護工作,還成為了聖誕島市議員副主席和職工總會的主席。
與符記興獨自闖蕩不同,聖誕島上還有一批是在礦場世代工作的華人,他們繼承了祖輩、父輩的工作,如今成為了礦場的股東和管理者。
莊光烈,是聖誕島礦場的第三代華人。他的祖父13歲的時候從家鄉海南島出發,輾轉于馬來西亞、新加坡謀生。1933年,在祖父30歲的時候,應聘來到這裡的礦場工作。
祖父在礦場的工作是繪圖員,之後又将兒子帶到礦場做學徒,這個家族就這樣紮根于此。
莊光烈同樣子承父業,成年後就在礦場工作,從底層開始做起,23年時間一直做到級别最高的管理層。
翻看着家族的老照片,莊光烈說起了家族史上最驚險的一段故事。
二戰期間,聖誕島曾經被日軍占領,除了留下500人繼續挖礦,島上的居民大多被帶走關進了集中營,其中就包括了他的祖父。
在集中營裡,日軍強迫他們勞動,稍有不服從就被打,生存條件更是如同牲畜。集中營裡關押了日軍從各地抓來的人,每天都有人因為疾病、勞累和日軍的虐待而死去,能夠撐到二戰結束而活下來,他的祖父可謂九死一生。
從集中營裡放出來之後,他的祖父還是決定把一家人帶回聖誕島,那座島雖小,卻已經成為了他們新的家園。于是他每天都守在碼頭,終于等到了回聖誕島的船隻,一家人又繼續在聖誕島開始了新的生活。
1958年,聖誕島成為了澳大利亞的海外屬地,莊光烈也從此獲得了澳大利亞的公民權。可是在他小時候,小小的聖誕島,也沒有逃脫種族歧視。
莊光烈記得,小時候他們這些華人,是要比白人低一等的。華人不允許踏上島上的一些特定區域,不允許搭乘白人專屬的巴士,華人的孩子和澳大利亞人的孩子也不能在同一所學校上學。
現在說起這些來似乎很輕松,但是在當時年幼的莊光烈心中,充滿了屈辱。
莊光烈
不過這一切在70年代末得到了改變。澳大利亞廢除了之前種族隔離的“白澳政策”,開始轉向“多元文化社會”。其他種族的人也開始和白人一樣享有平等的權利。
除了權利的平等,聖誕島上的各種基礎建設也日趨完善,公路、醫院、學校、體育館紛紛修建,生活可以說是越來越美好而便利。但是,聖誕島上的華人卻在逐漸減少。
3、
有海水的地方就有華人
聖誕島華人最多的時候是80年代初,有3000多名。他們全部都是礦場的職員和家屬。但是1984年之後,礦場開始減少生産規模,出現裁員。
正是這個時候,大批的華人各奔前程,隻有少數堅持了下來。
但是,堅持下來的華人也在逐漸老去,他們的下一代,很少有人願意像父輩那樣,把一生都綁定在礦場裡。
現在聖誕島大約有600名華人,人口嚴重老齡化。除了老人就是孩童,就像是中國的一個小縣城,成為了空巢。
年輕人都離島了,而那些曾經離開的人,也有一些懷念起島上的生活,回來養老。
對此,老一輩的華人并無什麼意見,都覺得這是自然規律。
“年輕人就該出去闖啊”,一位老華人說:“我們當年,不也是這樣嗎,這個島很适合養老,但是你叫年輕輕的就在這裡一輩子,換做我也不願意的”。
盡管島上的華人慢慢在減少,但是百年來先輩們筚路藍縷、前仆後繼,早已給這座印度洋的孤島烙下了深深的中華烙印。
華語在這裡成為通用的語言,華人的各種習俗和傳統也在這裡保留和傳承,小小的島上,陸陸續續建了18座廟宇和道觀,其中以“天後宮”,也就是媽祖廟最為曆史悠久。
“有海水的地方就有華人,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媽祖”。
在百年的時光裡,那些困苦的華人勞工,媽祖廟就是他們最後的寄托。他們向媽祖祈求平安、财富和早日衣錦還鄉。即便是在絕望的時刻,他們不得不接受長眠于異國他鄉,他們也一定在祈求媽祖能夠把他們的靈魂帶回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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