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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如洗霞光漫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15 21:43:13

晴空如洗霞光漫天(晴空萬裡如可托)1

呂鐵智、呂陽父子研究手工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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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作品均為金馬派風筝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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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陽正在制作風筝

前不久,北京金馬派風筝第四代傳承人呂陽首次以北京中軸線上的代表性建築為主題制作的風筝,在一檔京城大衆文化節目中亮相。他用全新變臉的傳統風筝講述的中軸線故事,新鮮有趣,引發網友的關注和熱烈反響。

三月九日,本報記者走進位于淨土胡同的呂陽家,聽兩代傳承人聊了聊金馬風筝的那些事。呂陽生在胡同長在胡同,對胡同懷有很深的感情,用他的話形容,那是一種出了二環就找不着“氣場”,看見鼓樓“就到家了”的依存感。午後的小院東屋,雖然空間不大、陳設簡單,但聽着那些悠長綿延的老北京風俗,觸摸着傳統風筝上的歲月紋樣,滿滿享受到一份春日限定的風筝文化盛宴。

咬着牙試出來建築主題的風筝

大家都說挺新鮮

走進呂陽家,不大的門廳被各式風筝、工具占領,牆上挂着、桌上擺着,連榻上也蹲着大風筝。他和父親呂鐵智坐着小馬紮,圍着小方桌,正埋頭琢磨風筝課件。

一眼望去,呂陽新做的三個風筝十分醒目,鐘鼓樓、正陽門、永定門端立其上,上面的建築是他按照過去戒尺畫的技法畫的,每一梁一柱用毛筆畫得非常細膩,“一拿出去,好多人跟着看”。起初是怎麼想到拿建築做風筝的?呂陽直言,有一次鼓樓人藝創始人方喆在家附近講座,結束之後便和北京科教頻道的李小芳導演到家裡聊天,其間正好說起做一期中軸線的節目,大家就聊出這麼個主意。“其實我原來問過老人,他們說北京建築大多以灰、黃色為主,色調單一,不好表現。而且建築是死的,改不了,不像做個沙燕,從外到裡都能變化,藝術加工的空間非常大,所以從色彩、題材上,沒人碰建築主題的風筝。”不過呂陽還是想探索一下,他咬了咬牙,應聲說試試。

呂陽先試做的是正陽門風筝。他想,正陽門過去是給老百姓立規矩的一個門,也是老百姓能夠看到的規制最高的城門,便确定了“正午當空,金屋托日”的立意,“以前都說正陽門是四門三橋五牌樓,其實三橋就是一座橋,中間被分成三條路,中間走天子,兩邊走百姓。我畫的時候,底下變成剪刀式的尾巴,不再是一個金屋,我覺得它以前是天子之門,現在是服務老百姓的了,這個功能性上的轉換是非常值得表現的。”

第一個風筝做出來之後,反應不錯,很多人看見都說“挺新鮮”,呂陽決定“幹脆再來兩個,鐘鼓樓、永定門,一頭一尾加中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幾乎每一個風筝他都起碼做了半年,一開始在電腦上用Photoshop(制圖軟件)設計就花了挺長時間。

随着想法不斷修正,每一個風筝的圖案都被推倒過數次。“比如一開始鐘鼓樓是分開做的,我分别設計了鐘樓和鼓樓。做着做着就覺得,大家一想到鼓樓,鐘樓就出來了,一想到鐘樓,鼓樓就出來了,鐘鼓樓鐘鼓樓,就跟老公母倆似的,一直在這待着,不能給分開了”。可是問題來了,怎麼把它倆合在一個風筝畫片上?琢磨半天,他想出用三維空間的手法表現,于是風筝上邊畫的鐘樓,後邊是鼓樓的影子;下邊畫的鼓樓,高出一塊是鐘樓的影子,出來一看,“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鐘鼓樓。”

呂陽直言,風筝的造型,學的就是老輩人沉澱下來的骨架形态,“有這些東西擱在心裡,萬變不離其宗”。剛開始他看父親“咔咔”幾刀就弄出來,就這點經驗感覺他找了好長時間,“别的不說,這硬翅我最起碼做到第50個的時候才有了感覺,再往後做的就都是樣了。風筝放上去,它才能靠彈性自己在天上去找風勁。老傳統講究‘三停三洩’,每個形态的風筝都會有不同的停風面和吃風面,老祖宗已經在老架子上給總結出來了。做的時候,竹子的密度從根到梢都不一樣,主條支撐風筝的整個結構、用于起飛。輔條用于塑形,要一邊削一邊憑經驗去找它的彈性,即使風筝擱一段時間,每一步都可以調整,達到最佳飛行狀态。”

2022年是呂陽入門學習金馬派風筝技藝的第八個年頭,他體會最深的就是傳承的一定之規:風筝得從形、意、情、趣四個方面去欣賞,存二者為留,三者為傳,四者為承。“四樣都占着,才真正算得上傳承”。作為年輕一代,和老輩人所不同的隻是設計階段,父親用純手工畫稿,他則是用電腦軟件設計,最後畫片時手繪,除了畫下來,他還要把畫稿做成數字的,保存到電腦裡。

“金馬派”風筝兩代人

共同制作了北影廠首部中外合拍電影《風筝》中的風筝

今年快七十歲的呂鐵智清瘦儒雅,是金馬派風筝的第三代傳承人,他對金馬派傳承譜系如數家珍。清末民初,著名風筝藝人金福忠與近代工筆花鳥畫名家馬晉創立了“金馬派”風筝,成為北京風筝的代表。京城老百姓都知道一句話“南城瘦腿子,北城黑鍋底”,“南城瘦腿子”指的是南城哈記做的瘦沙燕風筝,“北城黑鍋底”,就是指金家的胖沙燕風筝。

金福忠出身風筝世家,金家的“金氏三絕”——先糊後畫、膀條一根成、骨架紙撚紮,很早就享譽京城。金家祖孫六代都在宮裡的燈籠庫供職,為宮廷制作風筝,“故宮現在還保存着三隻宣統皇帝幼時玩過的風筝,相傳就是金家做的”。清帝遜位後,金福忠在地安門火神廟擺攤售賣風筝。另一位創始人馬晉自幼跟宮廷畫家習畫,馬家也是京城風筝四大家之一,風筝以繪工筆重彩見長。馬家與金家是世交,再加上馬晉與金福忠都喜歡繪畫,格外投緣,晚年時兩位先生創立了“金馬派”風筝。馬先生的加入使風筝在繪畫技藝上耳目一新,提升進藝術殿堂。

金馬派風筝第二代傳人關寶翔,由金福忠、馬晉兩位先生親自教授,不但繼承了金氏風筝骨架簡練、起飛性能好的特點,在畫技上更有馬氏畫工細膩、着色瑰麗的特點,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提到師傅關寶翔,呂鐵智的言語間不乏崇敬而激動:關家在南鑼鼓巷很有名,關先生的爺爺是清朝“京城四大财主”之一的奎俊,即清朝内務府大臣榮祿的叔叔,關先生的父親是名震一時的京城京劇名票關醉蟬。北京有三處奎俊府,分别在雨兒胡同、黑芝麻胡同和沙井胡同,“我師傅就是在沙井胡同出生的。1958年,北京電影制片廠首部中外合拍的電影《風筝》中,孫悟空的風筝就是金老和關先生共同制作的”。

1984年,攝影發燒友呂鐵智在一次展覽上看見關寶翔的風筝,十分震驚,驚歎還有這麼漂亮的風筝!“侍女、和合二仙……各式各樣的我都沒見過,我就想這應當讓外國人看看呀!”沒想到他好不容易找到關先生拜師,卻被婉拒了。呂鐵智沒有灰心,得知關先生愛吃肘子,就每星期天帶個肘子,騎車去關先生家,聽老人家聊風筝界的趣聞,聊老北京的習俗,一坐就是一下午。呂陽還記得,小時候到了臘八這天,“我爸總會帶上饽饽盒子,還有我媽做的紅燒肘子,帶我一起去關爺爺家。一進門,關爺爺會招呼‘小子來了’,給我爸指個座位,讓他坐下。他半坐在椅子上,彎下腰,沖着我邊笑邊說‘小爺們兒也來啦’。然後就招呼人從廚房端出熱騰騰的臘八粥,上面用青紅絲、果脯和果仁鋪成像花一樣的圖案。”

磨了一年,看他是真喜歡,關先生吐口收呂鐵智為徒。至今呂鐵智還記得師傅的第一次訓話:“小子,你真想學這個,那可得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貧啊。這東西大富大貴很難,養家糊口沒問題。你想清楚了嗎?”在别人聽來是勸退的話,呂鐵智卻如獲至寶,得償心願拜入金馬派門下。

金馬派風筝對畫面要求特别高,這一點呂鐵智體會特别深,“馬師爺是工筆畫家,是把風筝提到藝術殿堂的第一人,要求這畫必須得能登堂入室。過去每到春節,鼓樓大殿裡都展覽馬先生的畫,同時也展覽他的風筝作品。”他聽師傅說過,“金師爺做架子,馬師爺畫畫片,北京一絕。比如原來的鳥類風筝隻畫背羽,都是一個顔色。馬先生覺得不妥,将裡面的絨羽加入到畫面中,分成絨羽、芊羽、正羽三層來畫,色彩豐富又真實。現在大家看到的鷹,全部都是這樣畫的了。”

也有讓呂鐵智惋惜的事,過去金先生家祖輩給皇上做風筝,做一個留一個樣。當時北京幾個行當裡的高手都見過金先生的風筝圖譜,“隻有我師傅能随便翻看”。可惜的是,十年浩劫,風筝譜沒能留下來。他指着一直珍藏的師爺畫的風筝慨歎,“現在留下的這幾個,是當時他在火神廟擺攤,供客人訂貨挑選的樣子。師傅去世時,我在國外,他老人家跟師娘說,所有的圖紙,必須得給鐵智,别人誰都不行。”

從根上先學好了,不丢根就不怕變

呂陽是八五後,年輕利落,說話直來直去,三歲半時就被挑走練了十年體操,進過專業隊,拿過全國冠軍。有一年封閉訓練過年不能回家,媽媽去福建看他,正好趕上看見一個孩子從杠上掉下來受傷,便連夜買了火車票帶他走。教練追到火車站規勸,媽媽很堅決地說,這孩子以後不能幹這個。回來之後,呂陽既不能算退役,也不能以特長生進學校。好在學校答應讓他先試半學期,考試要能及格,就跟着上。他就從乘除法開始補,一天就睡三個小時。雖然挺累,但他還挺高興,“沒訓練那麼苦了”。

呂陽大學學的編程。呂鐵智那時也支持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沒逼着他非得回來學手藝。呂鐵智自己幹了四十多年,收了一個徒弟悉心教授,可惜徒弟剛能上手幹活,便不幸生病去世。那次回家,呂陽觸動很大,“我爸頭發原來油亮油亮,可黑了,這一下頭發白了好多,人也瘦了。我知道金馬派沒有六七年連門兒都入不了,先不說理念,光練畫就需要時間。他幹了四十多年才收的徒弟,我覺得老爺子都有點沒心氣了,挺心疼他的”。可是呂陽内心很掙紮,因為工作正趕上事業上升期,猶豫不定間,發小的一句話讓呂陽下了決心,“他說你要是堅持幹編程,最多你自己得意十年,要是不回來學這個,傳承了一百多年的東西到你這就斷了”。2014年,呂陽辭職回家學習技藝,年近六十的呂鐵智高興又意外,“沒想到他直接就辭了職,然後我就想再歸置出來一個人,金馬派風筝到我這也不會斷了,他也能傳承下去”。

剛回來的頭三年,呂陽一度覺得備受打擊,“自己說什麼都不對,很迷茫”。有一段時間父子倆經常鬧矛盾,“我媽就說,你倆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有一次他看到很多年輕人喜歡剪紙,覺得剪紙的單色很有視覺沖擊力,就想把剪紙放在風筝上面。“我爸就說你這不是玩意兒,我倆吵得挺厲害,最後他摔門走了,後來我倆幾天不說話。我畫了幾個門神之後,确實覺得視覺上也單調。我爸拿了幾個素風筝,黑鍋底、藍鍋底那種單色調的風筝給我,也不說什麼。我後來想通了,老先生們用的就是這種單色版畫的藝術理念,隻是表達方式不同。我想嘗試的,實際上老先生們都已經實踐過了。人家的東西最後為什麼能留下來?是因為整個是對的,市場也接受了。”

再後來,遇到想不通的地方呂陽就愣想、愣試,“比如我爸說這塊不對,那我就試試他那種為什麼對,我這種為什麼不對。試出來的,擺在眼前了,就知道哪兒不對了”。呂鐵智坦言,“我就是這麼學過來的,師傅說什麼就是什麼,得自己悟。我也遇見過,自個兒覺得畫得很好,興緻勃勃給師傅拿過去。關先生就一句話,‘你這不是東西,跟我這風筝沒關系’。那就是否定了,我就得琢磨它怎麼就不是東西?呂陽剛回來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想給擱進去。其實幾十年的學習和訓練,很多東西都在心裡擱着,一看就知道出圈了,丢根了。”呂陽也體會到,“所謂師徒傳承,有時候看起來是在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告訴你這條路是錯的,其實是讓你從根上先學好了,你再變的時候就有一條邊界線支撐着你,你就不會走太遠,你做出來的東西才不丢根。”

呂陽領會到傳統藝術的高妙,其實就是不丢根就不怕變,“金先生、馬先生、關先生都說過,隻有不斷變化它才能活着。重要的在于怎麼才能不丢根地變,有老味有時代性,才是把根留下來了。像我父親畫那種工筆的東西,老人一看,這是老活,年輕人一看,又符合他們的審美,這就是他的風格。像我做永定門、正陽門、鐘鼓樓,題材沒人碰過,但别人一看,它的老味還有,這是不丢根,這是創新。”如今呂陽高興的是,自己在變,父親也在變。他設計正陽門風筝的時候,前兩版都是按照傳統方式設計的,最後出來兩版立體形制,全都拿給父親看時,“他反倒更支持我做立體的。其實他的思想也在更新,他覺得你這東西沒出圈,他一直在把控着這個根。”

老北京喝完臘八粥開始放風筝,到清明就收了

呂陽特别服氣的,是父親的堅持。他還有印象,80年代末改革開放時,父親一度很難維持生計,但一直堅持到90年代迎來對外交流。那時,呂鐵智以風筝助力中外文化交流,走訪了二十多個國家,出國五十多次。同樣因為堅持,國家還沒提出“非遺”理念的時候,“父親他們就已經先摸索出在學校做傳統風筝技藝的教育之路”。

在呂鐵智看來,中國風筝有兩千五百年的曆史,而且風筝是中國原生的藝術,承載的意義很豐富。北京是古都,是文人聚集地,北京風筝也形成了文人雅緻的風格。一直以來,呂陽教課的最大感受是普及知識的迫在眉睫,“先不說風筝背後的文化傳承,單講理論知識,就能給學生講六個學期不帶重樣的,而且還都講不完”。

呂鐵智坦言,過去北京放風筝是一樂,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貴賤高低,唱戲的老闆們愛玩風筝,拉車的闆爺也愛玩風筝,隻不過玩的風筝不一樣。特别是一開春,大人都哄着孩子去放風筝,為什麼?“中醫講,仰頭看風筝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張着嘴,吐故納新,能去内熱,春天容易上火、嗓子疼、長口瘡,放放風筝就沒事了。看着藍天白雲,心情好,像肩周炎、五十肩什麼的不知不覺也就好了。”

老北京人有個風俗習慣,到春節長輩一定要送給晚輩一隻風筝,祝他春風得意,平步青雲。“過去一喝完臘八粥,我師爺在地安門火神廟的攤兒就支起來了,人們随時來買風筝。北京人放風筝是有時有晌的,喝完臘八粥放風筝,到了清明風筝就收了,不放了。清明時候,講究帶着風筝去掃墓。香燭、貢品擺起來之後,放起風筝,等香燭快燒完了,拿香頭把風筝線燒斷,把風筝放飛。一年的災呀病呀,随着風筝飛走了,叫放晦氣。”

呂陽越來越覺得,他現在做這事比原來更有意義,“我是北京生北京長,經常接觸一些外國人,老問一些北京文化的事,比如說起一個門墩,我爸就告訴他你聽來的不對,會給他講是什麼樣的。有一些我都沒聽說過,而且覺得自己不知道也很尴尬。後來一想,這就叫文化烙印吧。為什麼老說北京城的北京味越來越少了,是不是這個烙印越來越少了?”呂陽覺得,“這些東西要是再沒人說,沒人學,沒人幹,那以後就更沒人知道了。”

最近幾年,呂陽更理解父親了,也覺得父子倆在感情上更近了。“我們這一代的困惑,是如何讓人們發自内心的願意把它傳下去。我覺得是時候該我發力了。”站在屋頂,望着古稀老槐映襯下的鼓樓,呂陽憧憬地說。

文/本報記者 李喆 供圖/呂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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