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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首傷感的詩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25 01:59:46

生活是首傷感的詩?當有人呼籲“請讀現代詩”時,很多人會自動放棄自己進入現代詩的權利,因為“現代詩”在許多人眼裡成了難懂的代名詞我在2011年開始講授詩歌寫作課之前,也曾認同上述讀者的做法,那時作為一個詩人,為了維護寫作的純粹,是不願意當衆談論作品的我那時認為,談論會丢失現代詩的深刻、神秘,最好像學禅那樣,讓讀者面對作品自己去領悟,悟到多少是多少本來講寫詩課于我,是寫詩之外不得已的選擇,沒想到卻打開了理解現代詩的另一扇大門,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生活是首傷感的詩?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生活是首傷感的詩(讀懂現代詩生活是渡口)1

生活是首傷感的詩

當有人呼籲“請讀現代詩”時,很多人會自動放棄自己進入現代詩的權利,因為“現代詩”在許多人眼裡成了難懂的代名詞。我在2011年開始講授詩歌寫作課之前,也曾認同上述讀者的做法,那時作為一個詩人,為了維護寫作的純粹,是不願意當衆談論作品的。我那時認為,談論會丢失現代詩的深刻、神秘,最好像學禅那樣,讓讀者面對作品自己去領悟,悟到多少是多少。本來講寫詩課于我,是寫詩之外不得已的選擇,沒想到卻打開了理解現代詩的另一扇大門。

現代生活中“殘留”着

詩歌的人類學需要

把現代詩供奉在象牙塔裡,令普通人無法染指,隻是現代詩初期的一時之選。對習慣閱讀傳統詩的人,那時新創的現代詩太怪異,形式很紮眼。波蘭女詩人辛波斯卡在諾貝爾文學獎演講詞裡,也曾談到歐洲詩人在現代詩初期的怪異、炫耀行為。隻是,這個來自現代詩初期的遺傳,已化身為一些當代詩人的玄學之言,或拒斥公衆的沉默。面對已不拒絕現代詩的當代公衆,面對他們提出的難懂追問,繼續沉默或說得玄而又玄,該是多大的驕傲、輕慢、不敬!

我很慶幸講寫詩課之前,已有近十年講倫理課、中西美術史課的曆程。講課中的思考,令我意識到,頗具深度的現代詩,不是隻囿于文本的語言現象,不是概念壘成的孤島,它依然是人類學可以理解的作為。我認為,現代詩與美國藝術理論家埃倫·迪薩納亞克說的早期藝術(含詩歌)一樣,依舊是身體的需要,它對現代生活依舊“有用”。我年輕時,是把文本與身體割裂開來的詩人,曾寫隻追求語言奇觀的詩,上世紀90年代末才意識到,身體才是詩歌的根源所在。我開始相信,現代生活中一定“殘留”着詩歌的人類學需要,與詩相關的人類學“證據”,一定找得到。

進入新世紀,我真的有所發現。我發現,人們遭遇悲喜事件時的傾訴需要,愛說三道四的唠嗑需要,甚至憤怒時的罵人需要等,這些需要與梳妝打扮、服裝設計、房屋裝修等一樣,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審美需求,隻是人們并不自知。述說這件事,無非是把心裡難以觸摸、朦胧不确定的感受,變成有先後次序、可以觸摸的确定語言序列,這番把感受變成語言告白的口腔操作,實際上是把感受審美化的過程。迪薩納亞克認為,審美化的核心是“使其特殊”;裡德認為,藝術需包含“一定的奇異性”。這樣看來,述說就是把不可見的内心感受審美化。述說建立的語言秩序,自然不如寫文字更有條理、更複雜深邃,一些不滿足述說審美化的人,就會轉向寫網文、日記、散文、小說甚至詩歌等。包括旅行、跳廣場舞等,也可以看作是對内心感受的審美化。說、行、寫、畫、舞、唱……可以視為同源的事物,都是對内心感受的審美化。這樣就容易看清,生活與詩歌的聯系在哪裡。我将之戲稱為“黃氏理論”,寫進了《意象的帝國:詩的寫作課》一書。

詩意不來自世界

而來自詩人的注視

深藏在無數詩歌文本中的詩化,我歸納表述為:熟悉中的陌生。我認為,這一詩化結構不是空中樓閣,不是隻屬于文本的語言現象,它實則來自人性的悖論(人有對安全與冒險的雙重悖論需求),所以,這一詩化結構也一定遍布生活。布魯克斯分析華茲華斯的詩時,對詩中潛藏的悖論感到詫異。他承認,就連最直抒胸臆的浪漫詩人華茲華斯,他的詩“仍舊是以悖論的情境為基礎的”。由于布魯克斯對悖論的視線沒有超出文本,他不得不把悖論視為與生活無關的詩歌策略,“我承認詩人會說表達‘成聖’的唯一辦法隻有通過悖論”。其實這一充滿悖論的詩化結構,早被人用到了生活中。

當對朝九晚五的生活感到單調乏味時,人們會通過旅行來給熟悉的生活注入新鮮感。這一詩化結構,就是許多人喜歡引用的那句話:生活不隻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試想,如果沒有“眼前的苟且”,遠方還有詩意嗎?詩化必須建立在對眼前熟悉事物的厭惡上。以為草原才有詩意的人,可以問問牧民,大城市是不是對他們更有吸引力?牧民眼中的草原,與城市人眼中的眼前,一樣都含着過于熟悉帶來的苟且,都需要遠方帶來詩化的浪漫。這樣就談到了詩意的核心,草原、大海、雪山等,并不含有什麼詩意,詩意來自人們看它們的眼光。我将之表述成,“詩意不來自世界,而來自詩人的注視”。簡單說,某個事物有沒有詩意,取決于你能否用新的眼光看它,能否把舊眼睛換成新眼睛。對常人,換一雙新眼睛看世界,實在太難,他們就做比較容易的事:眼睛還是舊眼睛,但把舊眼睛看的舊事物,換成新事物。比如,旅行就是把近處的舊地,換成遠方的新地;梳妝打扮是把眼中的舊人,換成新人;節日是把單調的舊日,換成新奇的新日。這種詩化,因為人人想得到也做得到,并不稀罕,我稱之為“集體詩化”,就是被大家歸為雞湯的那類詩化。詩人的詩化,是迎難而上的,他們會逼迫自己“換眼睛”,用一雙嶄新的眼睛看舊世界,令原本苟且的舊世界,也像遠方的草原、大海一樣,變得詩意盎然。我稱這種詩化為“獨特詩化”。集體詩化也好,獨特詩化也好,都遵循“熟悉中的陌生”這一詩化結構。一旦看出集體詩化與獨特詩化是同源的,人們就會恍然大悟,原來詩與生活挨得這麼近!

當然,如果沒有切實可行的方法,“換眼睛”也會成為空談,仍是天才之輩的獨門絕技。為了讓普通人也能“換眼睛”,我歸納出了錯搭的四種方法。簡單說,如果把兩個不搭界的舊事物,比如,“杯子”和“嘴”,錯搭成一個新事物“杯子的嘴”,你再看杯子,眼光就變了,你眼中的杯子不再是原來的杯子,杯口多了嘴的特性。我有句詩,“蝴蝶是秋天不肯落地的落葉”,蝴蝶與落葉本不相幹,一旦把它倆錯搭,你眼中的蝴蝶就不再隻是蝴蝶,它好像還背負着落葉的夙願,模樣也成了最絢爛的落葉。馬鈴薯兄弟有首詩題為《深夜我聽到劍在牆上鳴》,詩題本身就是詩句,“劍”與“鳴”本不相幹,可是一旦錯搭成“劍在牆上鳴”,讀者眼中的劍,就成了可以鳴叫的生命。劍本身沒有變,變的是讀者看待劍的眼光。可以發現,錯搭産生的新事物,是現實中沒有的,依賴人的主觀想象,因新奇、陌生,就比現實中的事物,詩意要濃烈,我稱之為主觀意象。這樣錯搭産生的主觀意象,把集體詩化與獨特詩化合二為一了。一來,舊事物“杯子”“蝴蝶”“劍”,分别換成了新事物“杯子的嘴”“蝴蝶是落葉”“劍在牆上鳴”,類似集體詩化;二來,讀者依照錯搭出的事物,再看杯子、蝴蝶、劍,眼光會大變,這又類似獨特詩化。這裡面就藏着初學者與詩人可以各取所需的寫詩和讀詩方法。

擁有了寫詩的眼光

會讀出詩裡藏得很深的東西

鄭愁予的詩《北峰上》中,有如下幾句——

歸家的路上,野百合站着

谷間,虹擱着

風吹動

一枝枝的野百合便走上軟軟的虹橋

便跟着我,閃着她們好看的腰

前三行描述的,都是現實中的意象,我稱之為客觀意象。這些意象,我們在生活中常接觸,不會覺得有什麼新奇,導緻詩意很淡,單靠它們很難撐起一首詩。這時詩人就不自知地,召喚來詩意更濃的主觀意象(最後兩行),該主觀意象用的錯搭手法,沒超出我歸納的四種。将野百合與天上的彩虹錯搭,造出現實中沒有的新事物:野百合走上虹橋;野百合跟着我,閃着腰。讓野百合走上彩虹,與人把北鬥七星看作整體,如出一轍。山上的野百合,可能視覺上與山谷裡的彩虹相觸,實際上相隔很遠,但詩人想象兩者相連:野百合正走上彩虹搭成的橋。同樣,北鬥七星彼此相距遙遠,并無關聯,是人憑着視覺印象,一廂情願地把七星臆想成一個整體。詩人臆想出的主觀意象,讀者在現實中不會接觸到,自然就顯得新奇、陌生,寫進詩中就感覺詩意濃烈。擁有了寫詩的眼光,再來讀詩,原來藏得很深的東西,就一目了然。

一首詩,能否光用主觀意象寫成?或光用客觀意象寫成?我認為,不是誰可以說了算,不是哪個詩學可以說了算,而是人性說了算,人性常比詩人、詩學家更深思熟慮。詩意(熟悉中的陌生)既然來自人性的悖論(或叫人性的辯證法),人性必然會對整首詩的詩意橫加幹涉。比如,全部用主觀意象寫成的詩,因完全拒絕熟悉,令讀者接觸的全是虛構的陌生事物,這種隻縱容人性悖論中冒險一方的做法,必然會激起人性尋求安全的反應,其結果是,讀者會對詩作産生畏難、排斥心理。反之,全部用客觀意象寫成的詩,因完全拒絕陌生,隻縱容了人性悖論中的安全一方,必然會激起人性尋求冒險的反應,讀者就會嫌詩作缺乏新鮮感。我很喜歡育邦的《我認出了我的一位父親》,該詩最後一節,頗能說明詩中的人性法則——

我從火苗中走出來

我認出了我的一位父親

他提着一桶水

是的,他要澆滅我

第一行是主觀意象,因現實中不可能有這樣的場景,此行滿足了人性中的冒險需要。第二、三行是客觀意象,現實中常見,此兩行就安頓了人性中的安全需要。第四行是主觀意象,卻并未使人眼花缭亂,可以看作第一行主觀意象的生發,因為有“我從火苗中走出”這件事,才會生發出“要澆滅我”。此節客觀意象與主觀意象的平衡,顯現出了“熟悉中的陌生”這一悖論機制。主題上“我”與“父親”,還構成一個對立隐喻,算是“弑父情結”的餘火。“火”裡栖息着“我”青春的憤怒、叛逆,與父親已釋懷的中年形成對立,“澆滅我”成了父親不一定能實現的願望。這一既親又隔膜的情感悖論,與主、客觀意象的悖論一起,成就了這節詩的高明:既簡單又複雜,既及物又深邃。

當你讀到“當葉片像一句話被春風召回”(胡弦《飲茶經》)“月亮/成了胃裡正在溶解的/滋滋作響的藥片”(汗青《古河夜遊》)“試着用雪花給你的影子化妝”(沈暢《日曆》)等這類新奇的詩句,如果知道它們與下棋、球賽中的悖論機制同源,都是人性悖論需求在當代的顯現,如果知道人們出于本能,會給難解的象棋殘局留下琢磨的激情,那麼你就不用擔心,讀者也會給包含相同悖論機制的這類現代詩,留下反複琢磨的激情。

(作者系詩人、小說家,南京理工大學副教授,著有《第十一誡》《月亮已失眠》《一寸師》《意象的帝國:詩的寫作課》等)

作者:黃梵

《中國教育報》2022年04月15日第4版 版名:文化周末

本文來自【中國教育新聞網】,僅代表作者觀點。全國黨媒信息公共平台提供信息發布傳播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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