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關東的大煙囪。作者手機攝影

（作者簡介：作家王天祥，山東青島人，高級記者職稱，曾在長白山區從事教育工作20年，後從事林區新聞工作和文化創作至今，已出版長篇小說、旅遊文學、報告文學集、曆史文化、旅遊文化、企業管理、市場分析、成功學、人才學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曆史、文化、風光、紀實等題材的專題電視片數十部，發表網絡文章1000多篇。）

關東山即東北山區，過去那裡的“怪”現象實在太多。“煙囪修在山牆外”，是關東山的第二大怪。可是，關東山的煙囪為什麼要修在山牆外呢？這看上去很像孫猴子變身土地廟時，伸到後邊做旗杆的尾巴，看着就别扭！而關内許許多多的房子，煙囪都是修在房檐之上或者房脊旁的！

老關東房子。作者手機攝影

十月天，一群修學研學的中學生來到開山爺的老關東民居博物館參觀，想探尋一下關東山諸多“怪”的文化根源。他們盯着小院中黑闆上赫然寫着的“關東山二十怪”，邊看邊議論。

老關東民居博物館的館長，八十多歲的開山爺手指黑闆上的第二怪——“煙囪修在山牆外”問：“哪位能解釋這關東山老房子的煙囪，為什麼要修在山牆外？”

女生小丁反問：“請問老爺爺，難道關東山中的老房子，都把煙囪修在了山牆外嗎？”開山爺捋着胡子回答了一句“耶斯兒”，逗得大家哄然大笑，然後說：“你們現在就到各種老關東屋子看看，回來咱們再讨論。”開山爺說得很有教授風範，惹得學生娃們又是一陣開心大笑。

雪鄉中的老關東舊居。作者手機攝影

第一家住的地窨子，是依着山坡挖進去的半窯洞式房舍。房頂居然是泥土的，而且與山坡搭建的渾然一體，上面長滿野草。山坡上有棵枯木的頂端徐徐地噴吐着袅袅的炊煙。如果不是有炊煙從上端徐徐冒出，誰也不會認為那是個煙囪。住在這裡的老爺爺解釋說：“早年的老關東人都喜歡用現成的空木筒子做煙囪。掏出木頭中間的爛心子就是樹筒子，用它做煙囪省事兒。另外，住這種地窨子，是我們巴拉人的傳統。建國後，我們巴拉人也加入滿族了。”原來這位老人家就是努爾哈赤東征時跑進張廣才嶺躲避的巴拉人的後代！學生問：“你這煙囪看不出是安裝在山牆外呀？”老爺爺笑着回答：“你進地窨子裡頭看看，就知道煙囪是不是修在山牆外了……”

第二家的住房是大窩棚，離房山頭兩米多遠處是一座約三米高的大煙囪，那是用高高的大木柈子豎成的。煙囪底座直徑有一米，底座上的煙囪直徑約半米，越往上越細，呈梯形柱狀，外面糊着厚厚的帶草的黃泥。隻有臉盆粗的煙囪口露出了裡頭的木柈子頭。煙囪與窩棚山牆之間，有黃泥塗抹嚴實的木槽相連接。住在這裡的老爺爺說：“這種窩棚是闖關東的人最喜歡住的。你問為什麼？哦，因為搭建簡單，既可以就地搭建人字型的，也可以把屋頂搭建在半人多高的木栅欄上。你們想，闖關東的人都是背井離鄉的逃荒者，拖兒帶女地一走好幾個月，好不容易走到關東落腳地了，誰不想快點建個住處呢？”老奶奶補充說：“長白山的松花江兩岸，叫張家窩棚李家窩棚的屯子不下上百個呢！你們在地圖上查查就知道了。”老爺爺看大家關注煙囪，就說：“這關東大窩棚的煙囪可是有很多講究呢，你們好好看看吧！我就因為沒按老關東的規矩來，差點把孩子燒死！”

老關東舊居的籬笆小院。作者手機拍攝

第三家的住房是木刻楞。這家的房屋構造特殊，四面的牆壁全是用粗木頭勾搭着摞起來的。煙囪似乎離木刻楞房舍更遠些。在房舍山牆約半米高處，是用橫木壘砌的蓋着頂的木槽。木槽的縫隙裡正冒着絲絲縷縷的炊煙。有個淘氣的學生用手摳掉冒煙處的黃泥巴，濃煙立刻從摳開的小窟窿咕嘟咕嘟地冒出。吓得他急忙躲到了一旁。原來這是煙囪的煙道，直通兩米多外的煙囪中。煙囪的底座高約一米，用石頭砌成，底座上是用黃泥壘砌的半截枯木筒子，離地面足有三米高。這裡的主人是位滿族老爺子。他噴着滿嘴的酒氣說：“咱滿族人就喜歡住木刻楞，結實、暖和，野豬拱不倒狗熊推不破。野豬的嘴巴是很有勁兒的，狗熊是大力士，它一生氣，就會把窩棚推倒。但煙囪必須遠離房子，這是這嘎達的規矩。”學生們問他為什麼，他卻隻笑不說。弄得神神秘秘的。惹得學生們又圍着木刻楞和煙囪看了一大會兒。

老關東的木刻楞房子。作者手機拍攝

第四家也是大馬架子房，格局架勢和開山爺家的一樣。房山頭的煙囪是梯形的方柱體。距離房山牆也是兩米之外，煙囪脖子斜插進梯形的大煙囪基座中。看得出，這煙囪也是碎石砌就的底座，上面用黃泥夾着荒草塗抹在木制的煙囪架子編排的樹條上。黃泥巴塗抹得很厚實，好像是為了防止透風。如果不是煙囪頂端的煙囪口故意留下一段編排好的樹條子，外人還真看不出這座煙囪是什麼材質。看來，老關東人無論是空木筒子、木闆、木柈子、樹條子、碎石，都能制作高高的大煙囪。

老關東的泥草房。作者手機拍攝

參觀歸來，開山爺揮舞着多年前的帶着狍子腿皮制荷包的短煙袋，問中學生們：“大家可把那些煙囪看明白了？”同學們異口同聲：“看明白了。”一女生卻舉手問道：“爺爺，吸煙有害健康，你為什麼還當着我們學生的面兒想吸煙呢？”開山爺一愣，接着哈哈一笑說：“你的問題和今天的‘煙囪為啥修在山牆外’無關。但我還是很喜歡回答你。告訴你們：我老開山早就戒煙了。現在拿着這煙袋，隻是做個老關東人的道具——裝老關東人的樣子嘛。”學生們一聽立即齊齊鼓掌喝彩。開山爺很氣派的一揮煙袋：“咱們言歸正傳。這老關東人，為啥要把煙囪修在山牆外呢？而不是像關内呀城市呀的房子那樣，煙囪修在房檐上，或者是修在屋脊上呢？”

老關東舊居。作者手機拍攝

一位帥哥舉手說：“我知道是為了防火。中國有個成語叫曲突徙薪，專門講煙囪防火。《漢書.霍光傳》中有個故事，說有人發現某人家的鍋竈直通着煙囪，而且鍋竈旁邊堆積着柴草。于是就好心勸告主人：請你趕快把你家的鍋竈煙道和煙囪從直通的改為拐彎的，還要把鍋竈旁的柴草搬出去，否則會引起火災的。可是主人聽了卻沉默不語。不久，此人家中果然失火了，鄰居們費了好大勁兒才幫他撲滅大火。主人隻好殺牛置酒，感謝前來救火的鄰居們。那些救火時被火燎傷的人坐在了上位，其餘的人都按照救火時出力大小依次論座。這時，有人對主人說：當初你若聽了那人的勸告，就不用破費今天的牛和酒，還可以徹底避免火災發生。可你今天論功行賞感謝救火人，卻把好心勸你改煙囪清燒柴的人忘記了。這些被火燒得焦頭爛額的人，真的應該是你的座上賓嗎？主人聽了深服其理，立刻去請來勸告他曲突徙薪的人。”

老關東舊居的夜晚。作者手機拍攝

開山爺評判道：“這故事不錯，但你隻是講了把直通通的煙囪改成拐彎的才能防火，還有搬走柴火，卻沒有講清老關東的煙囪為啥要修在山牆外。所以，不及格。”

同學們聞聽大驚。立刻議論嗡嗡地像開了鍋。帥哥同學不服氣，說：“爺爺，我說的曲突的曲，就是彎曲。突就是煙囪。老關東的房子煙囪口朝着天，就是把煙囪和煙道彎曲了。這樣就可以防火呀。”

開山爺揮舞着手中的煙袋，亮開嗓門問：“關内的平房，城中的平房，煙囪口不也是向上的，煙道不也是彎曲的嗎？可是它們都修在房脊或者房檐上。隻有老關東的房子，煙囪修在山牆外。這是為啥？你沒說出來原因。所以不及格！”老爺子說得斬釘截鐵，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最後又叮囑一句：“繼續想，使勁想！”

老關東房舍。作者手機拍攝

這群中學生加上外來遊覽的成年人總有上百多，但誰也解答不出是何原因。隻見開山爺不慌不忙地清清嗓子說：“你們不知原因，不是你們不聰明，而是因為你們離那段老關東的生活太久遠了。上世紀的七十年代以前，整個長白山區基本上還是這民居博物館中的老關東房子。那時候的山裡人窮，沒有條件蓋現在農村的這種紅磚彩鋼瓦房。房子的保溫取暖問題也沒法兒解決。”

開山爺用短煙袋一指山林說：“這長白山一到十月份，早晚就冷得人忍受不了。十一月份還不到，老天爺就要下雪，冰天雪地的時間一直延續到來年的四月。也就是說半年時間都是寒冷的冰天雪地。數九寒冬時節，晚上都會聽到樹林裡嘎巴嘎巴響，那是山裡的樹幹、石頭都被凍裂了。用現在的标準看，那就是零下四十多度！人們要想度過嚴冬，就得不斷地往屋子裡的竈下燒木柈子，讓炕總是熱熱的。”

夜晚的老關東舊居。作者手機拍攝

開山爺繼續講：“方才你們看到了，長白山裡這些老房子無論是地窨子、大窩棚、馬架子還是木刻楞，它們的牆壁、房蓋，都是木頭做的，房頂都是荒草苫的，很幹燥，特别容易着火。大家再想想，這屋中的竈下日夜不停地燒着木頭，很容易讓火星子随着煙飛出去。如果煙囪是直的，那麼火星子就會直接從煙囪口噴出去，落在柴草上、樹林裡，引起火災。所以煙囪就要拐彎，目的就是防止火星直接噴出去。也就是這位帥哥方才講的那個‘曲突’。但是，即便是把煙囪煙道改成了拐彎的，如果像關内或者城裡的房子那樣，把煙囪砌在房脊或者房檐上，那麼還是難免有火星落到房頂的茅草上，引發火災。”

有位遊客問：“果真因為煙囪發生過火災嗎？”開山爺撸開袖子解開衣扣，露出滿是傷疤的脖子和胳膊說：“這就是我年輕時救火被燒傷的。幸虧沒燒着臉，要不就沒有現在這麼帥了！”大夥兒立刻被八十多歲的開山爺的幽默逗樂了。

老關東舊居。作者手機拍攝

開山爺一指旁邊的大窩棚說：“就是那家的老爺子，那年闖關東來到這屯子，大家幫他蓋好馬架子後，他偏偏犟着把煙囪順着山牆砌到房檐上，說是好看，就像帥哥說的那個古人一樣不聽勸。結果剛入冬，媳婦在屋中多燒了點柴火，火星從煙囪冒出來落到房檐草上就着了。那天秋風大，火一下子燒到了山上的樹林。大夥兒拼上命才幫他把老婆孩子搶出來。我這脖子和胳膊就是沖進屋子救她女兒時，被房頂掉下的火燒傷的。附近十裡八屯的人齊心合力撲打了一天，才把那場火災救住。”

開山爺見大家聽得來勁兒，就繼續用啟發式講解：“大家想想，房子一旦被燒，人們就沒有安身之處了。若是冬天引發了火災，這着火的人家就幾乎不能活了。無數人家發生的火災讓人們終于發現，這火災基本都是煙囪噴出的火星引起的。所以，人們就總結教訓，讓煙囪從蓋房子時就遠遠地離開房子。這樣，煙囪離房子越遠，噴出的火星就越少，因為煙道延長了。”

老關東博物館舊居中的竈台。作者手機拍攝

大家聽得頻頻點頭。但是，帥哥卻問了一句：“爺爺，你說了這麼多，也還是沒有說煙囪為什麼要修在山牆外呀？”大家一聽，對呀。于是，紛紛看向開山爺。

開山爺不慌不忙地說：“大夥兒想想屋内鍋竈和火炕的位置就明白了。鍋竈和火炕是順着牆壁一側直通山牆砌的，竈與炕之間有個像喉嚨的窟窿，以便防止竈火直接竄進炕下，也是為了增加對竈下煙火的抽力。等竈下的煙火在整個的火炕下運行到房山牆時，又會被山牆上的喉嚨似的窟窿吸出去。這時火炕下的炊煙還有很多火星。無論大窩棚、馬架子、木刻楞的牆壁都是木頭做的。一旦這些木頭接觸到這些火星，就會直接引發火災。因為牆壁的木頭直接連着房頂，一旦着火，根本無法救火。”

開山爺邊說，居然把短煙袋挪到左手，拿起一支粉筆在黑闆的空白處畫出了一副鍋竈——火炕——煙囪脖子——煙囪的剖面圖。看得一邊的跑山奶目瞪口呆。不過老人家那雙眼中是對老頭子滿滿地敬佩。

老關東舊居。作者手機拍攝

開山爺指着自己的圖畫說：“所以，必須用厚厚的黃泥把牆壁上的木材包裹得厚厚的嚴嚴的，讓火星不能直接接觸到木頭，再通過這個略高于火炕喉嚨眼的窟窿，把炕下的煙氣吸到煙道中再進入煙囪，這個煙道，就是山牆外的煙囪脖子。整個過程就是——竈下的煙火經過了火炕喉嚨進了火炕下面，又經過了煙囪脖子喉嚨進入煙囪脖子，再經過大煙囪的那個喉嚨進入煙囪，最後從煙囪中冒出的火星已經是很少很少了，所以引發火災的可能也就很小很小了。這就是為什麼要把煙囪必須修在山牆外，而且煙囪和牆壁之間要增建一段二米左右的煙囪脖子的原因。”

老關東舊居院落。作者手機拍攝

還是那位帥哥學生舉手問道：“爺爺，這老關東的煙囪都高高大大的，除了要修在山牆外，是不還有别的講究呀？”一位遊客問道：“是呀。這煙囪要是不往外冒煙反而往屋裡倒煙，做不好飯不說，還不嗆死人呀？”

開山爺把煙袋一揮：“好，我就給大夥兒簡單地說說這老關東修煙囪的學問。告訴你們，這不但是個老關東的文化問題，還是個特殊時期譬如戰争呀、逃荒呀、避難呀等特殊時期特殊環境的生存技術問題。大家不用愣着神兒看我八十多歲的老家夥為什麼懂這些。告訴你們，電視上就有《荒野求生》的節目。我是那節目的粉絲，是鐵粉兒！”

老關東舊居。作者手機拍攝

開山爺又一揮手說：“老關東的煙囪訣竅就兩句話。第一句，水往低處流，煙往高處走。所以，竈坑要挖得比地面低，要不怎麼叫竈坑呢！炕喉嚨要比竈坑高，山牆喉嚨要比炕喉嚨高，煙囪喉嚨要比山牆喉嚨高。隻有這樣，竈坑中燒火的煙才跑得順當、暢快。第二句話，煙囪要高過房檐低過脊。就是說煙囪口一定要比房檐高，但不能比房脊高。如果煙囪口低過房檐，地面的‘順牆風’就會倒灌進煙囪，引起嗆煙。如果煙囪高過房脊，那麼房脊風往上升會增加煙囪的抽力，竈下燒的柴煙會被快速吸進煙囪中來，不但很難做熟飯，而且會吸出火星，引發火災。還有，煙道通煙囪的喉嚨口都是斜着向上安裝一塊戗風闆，竈炕中的煙會順着向上斜的戗風闆冒出，而從煙囪口紮下的冷風會紮下煙囪底兒返回煙囪口随煙冒出去，根本戗不進火炕和竈下。”

大家恍然大悟：原來這“第二怪”這麼神奇和神妙！感謝開山爺，總算把“關東山第二怪——煙囪修在山牆外”的原因講透了。大家情不自禁地用力地鼓起掌來。跑山奶卻心中不服：老東西，等俺給遊客講解時，肯定要比你講得好！哼，咱們走着瞧。

老關東舊居。作者手機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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