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老人的親屬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虞某和老人的大女兒十幾年前便已認識。今年得知老人癱瘓後,虞某毛遂自薦擔任保姆,張家人還主動給她加了500元薪水。
5月12日,老人生前居所的一樓客廳桌子上擺着遺像,如今已無人在此居住。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圖文 | 新京報記者 海陽 實習生 曹一凡
編輯 | 王婧祎 校對 | 王心
為了照顧癱瘓在床的老母親,江蘇溧陽别橋鎮昌口村的張阿留一家人将保姆虞某請進家門。然而,虞某上崗8天後便對老人痛下殺手,房中的監控拍下了虞某行兇的全過程。
5月12日,溧陽市公安局通報稱,虞某因涉嫌故意殺人罪,已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溧陽市檢察院則通過微博表示,目前已經介入該案,一定會依法辦理。
虞某行兇的動機成為這起悲劇的最大謎團。5月12日,受害老人的親屬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虞某和老人的大女兒十幾年前便已認識。今年得知老人癱瘓後,虞某毛遂自薦擔任保姆,張家人還主動給她加了500元薪水。虞某的一位親屬則表示,家中并沒有什麼經濟負擔,虞某是因為“閑不住”才出去打工。
“我們大家都想不清楚她(虞某)的想法是什麼樣子。”虞某的親屬稱,“我們也很痛心,對他們(張家人)表示非常抱歉。”
5月12日,老人生前居所門窗緊閉,此前隻有老人和保姆在此居住。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保姆毛遂自薦照顧83歲癱瘓老人,雇主主動加薪500元
5月12日下午,新京報記者到達溧陽市别橋鎮昌口村,老人生前居住在村子東側的一棟灰色三層小樓中,這裡屬于老人的小兒子張阿留夫婦。平日,房中隻住着老人和保姆,張阿留夫婦二人居住在溧陽城區,不時回來探望。
幾步之外的另一棟三層小樓是大兒子張阿包的家。張阿包的妻子張娟麗(化名)告訴新京報記者,兩家人平時走動并不頻繁。除了兩個兒子以外,老人還有兩個女兒,分别住在溧陽城區和别橋鎮上。
在老人居所的一樓,正對大門處的桌子上擺放着遺像。老人生前所住的房間内,陳設簡單,有電視、空調等家具,木床上堆着裸露的棉被芯,原本安裝在天花闆角落上的監控探頭已被拆走。
牆邊有一張豎置的鐵架床。張娟麗告訴新京報記者,這張是保姆虞某的床,在照料老人的8天時間裡,兩人一直在一起同吃同住。
5月12日,老人生前居住的床榻。一旁保姆睡的鐵架床已被豎起。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張娟麗介紹,老人今年83歲,患有糖尿病,此前生活能夠自理。但今年過完年後,老人腿腳産生不便,肢體功能也出現退化,先是“走兩步會摔跤”,之後完全癱瘓在床。起初,張阿包和張阿留兩家人輪流照顧了老人一段時間。到了3月份,老人因為吃了沒做熟的飯而腹瀉了幾天,家人們決定給她請一個保姆,貼身服侍。
張娟麗說,起初請的兩任保姆工資是每月2500元。因為老人聲稱保姆打她,張家人相繼将二人辭退。家人也從網上看到有保姆虐待老人的情況,便提議給屋子裡裝個監控攝像頭。攝像頭的主機控制權設置在了小女婿張祝華的手機上,他可以查看任意時段的監控視頻。
在尋找第三位保姆時,虞某進入了張家人的視野。老人的外孫女張琳(化名)介紹,虞某和自己母親、即老人的大女兒認識了十多年,聽說老人癱瘓在床後,便主動提出可以過來照顧老人。
張家人了解到虞某以前在醫院做過幾年護工,有經驗,便同意了。起初,虞某提出的工資待遇也是每月2500元,大女兒主動給她加薪,“她說算了,我給你3000一個月。”張娟麗回憶。
據新京報此前報道,家屬稱,事發前,虞某說有其他地方開價“每個月三千五、六百元”雇她,她曾表示過想要離開。張琳也證實,虞某曾向母親提出要走,母親将她挽留了下來,“我媽說,她(老人)就沒幾天了,我們都玩的要好的,你就照顧照顧吧。”
照顧老人大小便未有怨言,家人回看監控發現保姆作惡
據張家多位親屬表示,虞某4月底進入張家時,老人的神志已經很模糊,表達困難。虞某的主要工作内容包括:做飯、陪老人聊天說話、幫助老人大小便。對于這些工作,虞某從未有過怨言。
由于離得近,張娟麗經常會買一些菜送過去,虞某會說幾句客套話,“她說你怎麼那麼客氣啊,買那麼多菜。我說沒關系,我老太也要吃的。”有時張娟麗從屋外路過,能看見老人躺在床上,虞某坐在一旁陪着她。
在最初的一兩天裡,張娟麗每天和虞某一起把老人抱到馬桶上幫她上廁所,“後來因為老人每天要小便好幾次,我就跟保姆說不要抱了,你早晚給她換一次尿不濕。”虞某很幹脆地同意了,“好的。”
張琳和虞某隻有一面之緣。5月2日這天早上,她來到昌口村看望外婆,看到虞某給老人擦嘴。“外婆咬住了紙巾,她就說了兩句,‘你别咬,你咬那紙幹嗎?’感覺沒什麼問題。”張琳說,自己母親有一陣每天去看望,“她也感覺保姆對外婆挺好的。”
張琳覺得,自己家在經濟上沒有虧待過虞某。在老人去世後,虞某曾索要一筆500元左右的禮金,張家人覺得合情合理,當即就付給了她。虞某總共工作了8天,自己母親主動提出結算10天的工資給她,共1000元。
左側為小兒子張阿留的房子,平日裡隻有老人和保姆居住。右側房子則住着大兒子張阿包一家。二者間隔不到十米。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然而,就在張家人覺得終于找到了合适保姆的時候,悲劇發生了。
據張娟麗回憶,5月2日,張阿留夫婦從溧陽城區回到昌口村。當天晚上,張阿包和張娟麗來到張阿留家中打牌。打牌的房間在二樓,正下方就是老人的卧室,虞某和老人當時正在屋中睡覺。晚上22時15分左右,張家人的牌局散場了。“我們全部走了,小叔子(張阿留)也上樓洗澡睡覺了。”
房間内的監控視頻顯示,當晚十點二十分左右,虞某拿起毛巾,張望了一下門口後,用毛巾捂住了老人的頭面部。22時24分,虞某坐到了老人的臉上,過程中手上還搖着蒲扇。老人擡手、蹬腿,進行着微弱的掙紮。
張琳說,她從家人處了解到,當晚22時30分左右,虞某打電話将張阿留叫下樓,說老人不行了。“我舅舅以為外婆睡着了,就給她擦了下嘴。保姆催着說,‘你走吧,我有事再叫你’。”
監控視頻中,虞某在張阿留走後再一次坐到了老人的身上。23時左右,她又一次把張阿留叫下樓。這一次,張家人發現老人确實已經沒有了呼吸。張娟麗回憶,張阿留兄弟開始聯系協助操辦後事的工人。唯獨保姆虞某情緒穩定,默默地給老人換上幹淨的白内衣,然後坐在一旁。
大女兒一家也從别橋鎮上趕了過來。大女兒一見到老母親去世,止不住大哭。這時,虞某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她拿紙巾去捂住大女兒的嘴,不讓她哭出聲。
家住溧陽城區的小女兒一家則覺得疑惑,老人白天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過世。女婿張祝華查看22時後的錄像後十分震驚,趕到昌口村家中與虞某對質,“人是你弄死的!”。
據張琳回憶,虞某最初矢口否認了張祝華的指控,“我沒弄死,我跟老太的關系好得不得了!”張祝華接下來出示了視頻,虞某随即陷入了沉默。
5月3日淩晨1時許,警方抵達昌口村,将虞某帶走。
5月12日,老人生前居所的牆壁上還貼着她和老伴的合影。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多面印象:有人稱其霸道,有人稱其溫柔懂禮貌
這起悲劇發生後,認識虞某的親友紛紛表示出乎意料,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
同樣感到意外的,還有溧陽市人民醫院護工徐悅(化名)。去年上半年,她曾經和虞某在同一間病房中擔任護工。在此之前,虞某至少已經在人民醫院做了五年的護工,給同行們留下的印象是喜歡攬活、強悍精幹、沒有不良嗜好。
據官方網站介紹,溧陽市人民醫院是一家三級乙等醫院,有着70多年的曆史。2017年9月,醫院搬遷至占地10萬餘平方米的新院區,隔着很遠就能看見高達22層的嶄新住院樓。在擔任保姆之前,虞某的身份便是一名在其中工作的護工。
5月12日,新京報記者在住院樓中向護工群體詢問是否認識虞某。今年65歲的吳小姝(化名)表示,曾經從其他護工處聽說過虞某的一些傳聞。“她是這裡的一霸。别人隻服侍一個老人,她要服侍兩三個。别人的活都拉過來給自己幹,工資他一個人拿。”吳小姝還聽說虞某和病人争吵過,但不知道詳情。
然而,徐悅卻提供了不同的說法。2019年上半年,她和虞某曾經分别服侍兩位身處同一病房的老人,有過十天左右的相處經曆。在她印象中,虞某說話輕聲細語,“說話嗓子不大。”平日裡徐悅進出病房時,虞某會主動寒暄,“你來了,你吃飯沒有了?”這給徐悅留下了溫柔、懂禮貌的印象。
徐悅和虞某當時同處的病區中,大部分病人的神智都不太清晰。據徐悅稱,虞某當時照顧的老人也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吃喝拉撒不能自理。在當時,由于所在病區病人病情重,因此該病區嚴禁護工“身兼多職”,使得虞某失去額外收入。對此,她沒有向徐悅抱怨過工作忙、工錢少,一直默默完成本職工作。
徐悅證實,虞某确實做過一個人同時服侍三個老人的事。“有的病人病情輕,隻要幫他打飯、買東西、挂挂水。病情重的她就難幹一點。”此外,虞某還會到住院樓大廳裡主動“拉客”,看到帶着老人的家屬就會迎上去問“你家要護工嗎?”這樣的舉動在護工群體中并不常見。“攬活攬多了,總會讓其他護工看着不滿的。”她表示。
保姆家人稱事發前未感異常 鄰居稱其不差錢
在溧陽市别橋鎮某住宅小區内,新京報記者經人指點找到了虞某最新的住所。該住所由住宅樓一樓車庫改建而來,卷簾門所在的位置被改裝為鐵質防盜門。據一位鄰居稱,車庫的平均售價為8萬元左右,虞某和老伴今年過完年才剛剛搬進來,而車庫背後的住宅樓中便是兩人大女兒的家。
另一位鄰居稱,對虞某沒有很深的印象,隻知道她在醫院做護工,“比較有錢,估計有個五六十萬存款。”有一次,她和虞某閑聊,“我說你年紀這麼大了,還在外面做什麼?她說閑着難受的,還是要做的,存點錢。我說你已經有存款了,她說要做的,錢越多越好。”
多位護工和鄰居向新京報記者證實,虞某和老伴都在人民醫院做過護工。在别橋鎮,護工被認為是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吳小姝告訴記者,護工們的平均工資報價在每天150元~170元,這意味着如果同時服侍兩個老人,就有望月薪過萬。
此外,如果患者病情重,還會再增加10元左右的日薪。如果遇到病情較輕的患者,工作也會變得輕松很多,“陪着玩玩,幫着上廁所、打飯就行了。”目前,吳小姝同時服侍着一間病房中的兩位患者,她表示就算給她一萬元月薪也不會離開醫院去當住家保姆。
此前有遇害老太家屬對新京報記者證實,給虞某開的工資是每月3000元。對此,徐悅直言待遇太低,“從醫院出去的護工有的比護士還懂護理,他們賺的是要比普通保姆多的。”她表示,去年和虞某共事期間,她拿的工資是每天160元。而有着17年護理從業經驗的吳小姝則表示,居家保姆在溧陽的待遇一般也有4500元~5000元/月。
收入不低的同時,虞某還沒有賭博之類的不良嗜好。逢年過節不忙的時候,徐悅會和其他護工打牌賭一些小錢,“每把牌一毛一毛,一塊一塊的。她(虞某)從來不玩。”
“嫌錢少可以提出不做啊,隻要談定價格,我們護工就會負責到底。”吳小姝稱,自己對待護理對象就像對待父母一樣。而徐悅則表示,每當護理對象有一點點不舒服,自己都急死了。
在虞某女兒家,一位孫輩家屬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家人們完全不理解虞某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出事以後我們就沒有見過她,要見到她本人才能理解她的想法。”事發前,家人們沒有從她身上感到任何異樣。“一起高高興興地吃飯,沒有異常,也沒有說覺得護理老人的工作辛苦。”
她告訴新京報記者,家裡經濟雖然不是很富餘,但也沒到要靠虞某的收入來補貼家用的程度。“家裡人也會說,如果你覺得辛苦的話,就不要做了,咱就自己在家歇着。但是老年人閑不住,你不讓她出去做她難受。”
對于發生的事情,該家屬表示,家人們會承擔起賠償責任,希望外界不要再來打擾,“畢竟我們家裡也很痛心,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事發生。”
在發現老人死于虞某之手後,張娟麗曾奮力阻擋情緒激動想要施暴的兄弟二人。她表示,自己現在的心情很矛盾,“我也舍不得我老太,我也舍不得這個保姆。你都67歲了,為什麼要殺人呢?”她希望偵查可以早日結束,讓老人入土為安。
醫院騰退“黑護工”後回家
在醫院做護工收入高,為何虞某要離開醫院去做住家保姆呢?
溧陽市人民醫院内張貼的一則落款為去年6月的公告顯示,由于溧陽市正在開展“‘獨霸一行護工’專項整治行動”,醫院對無組織護工、無健康證和上崗證的護工予以清理,轉而委托揚州一家健康管理公司溧陽分公司統一招聘、統一管理。
5月13日,上述健康管理公司負責人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虞某并不在公司的正式護工之列,而是所謂的“黑護工”。
該負責人介紹,引入健康管理公司對護工進行統一管理後,溧陽市人民醫院實行陪護證管理,隻有該公司的正式護工或者長期陪床的家屬可以申領此證。疫情發生後,住院樓前後大門派駐了保安值守,禁止一般的探望人員進入住院樓,隻有持陪護證方可入内。新京報記者從鄰居處了解到,虞某是春節過後回來别橋鎮居住的。這與疫情發生的時間點重合。
“黑護工一直是我們醫院的一大頑疾。”5月13日,溧陽市人民醫院宣傳科科長陸偉芬表示。由于病人有客觀需求,而黑護工又有着價格優勢,因此屢禁不鮮。“黑護工有些很難管理,他把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搬到醫院了,搞成一個家的樣子;他會天天跟患者跟家屬吹耳邊風,诋毀我們的醫務人員;我們要求護工一對一,但有的黑護工一對多,甚至一對五、跨樓層。家屬一走他就跑開了,使得病人處于無人照顧的情況。”
陸偉芬表示,有的黑護工和病區的護士長矛盾很大,過去出現過護士長被要挾、被打罵的現象,護工之間也會為争搶客源打架。
因此,去年以來,院方引入了健康管理公司對護工進行統一管理,并對黑護工進行清理。每個住院樓層都設置了護工小組和組長,護工隻能在所在樓層和病區工作,禁止“串樓”。此外,招聘護工的流程也趨于規範,應聘護工需要出示健康證、上崗證、無犯罪證明。
然而,新京報記者發現,“黑護工”群體在住院樓内依然低調存在。吳小姝本人即是“黑護工”,但持有陪護證。她拒絕透露獲取渠道,“隻要做得讓病人滿意,護士長也滿意,就行了。”
吳小姝表示,“黑護工”長期存在的主要原因在于價差。新京報記者從上述健康管理公司一位病區小組長處了解到,正式護工的陪護服務分為半托和全托,如果是寸步不離的全托,費用每天在220元到240元之間。這與“黑護工”的報價有着幾十元的差距。
來源:剝洋蔥
編輯:馬華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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