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北冥

最近朋友圈子裡常見的一系列表情圖，叫“猶豫，就會敗北”，畫的都是《隻狼》裡，玩家在對決“劍聖”葦名一心時，他突然掏出把火铳陰狼一臉的事情。我打通《隻狼》走的是龍之返鄉線，不知道修羅線結局老年一心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但在返鄉和複歸常人線裡，巅峰時代葦名一心的确是号稱劍聖，打起來卻長槍打刀火铳齊上陣，某種意義上非常名不副實。

單從難度上來說，葦名一心确實是《隻狼》最高，作為最終BOSS恰如其分，但整個故事結束以後我想了想，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居然并不是一心的長槍火铳、蝴蝶夫人從天而降的苦無，或者破戒僧的薙刀五連斬，而是一隻丢大便的猴子。

《隻狼》的故事，發生在日本戰國末期一個架空出來的國家葦名裡。忍者“狼”，受命保護主人九郎。九郎是龍胤之子，流淌在他體内的血源自西來的古龍“櫻龍”，能賦予人永生之力。為了拯救瀕死的狼，九郎分出了自己血，而獲得不死之力的狼後來開始了拯救主人、乃至斷絕不死的旅程。為了抵達龍胤之力的源頭，狼需要芳馨水蓮去開啟通往源之鄉的道路。這朵花位于的崩落山谷的谷底，而守衛着這朵百花的，就是那隻會朝你砸屎的巨猿——獅子猿。

《隻狼》的許多BOSS戰，玩家都可以通過使用正确的道具來大大降低難度，比如拿鞭炮吓唬主城裡的火牛和源之鄉的櫻牛，它們慌亂間撞上牆壁以後，軀幹值會暴漲，方便進行忍殺；又比如拿鳴種來對付幻影破戒僧，或者火攻紅眼怪。另外一些BOSS戰時選擇正确的戰術，能為你帶來巨大的優勢，像弦一郎巴之雷，看準時機空中格擋接住雷擊再反劈回去，能讓他陷入巨大的僵直階段任由玩家蹂躏一段時間。

為了救國而不惜付出一切的葦名弦一郎，又被許多玩家戲稱為屑一郎。

從這些角度上來講，獅子猿，特别是它的一階段并不難。你有好幾種辦法對付它，比如用鞭炮驚吓，或者火燒猴毛。其他BOSS多少有那麼點不針對弱點不行的意思在裡面，獅子猿不一樣，你可以在它身上發揮更多的創造力，嘗試更多的戰術。

但這個BOSS真正牛逼的地方，是從它一階段結束開始的。《隻狼》的絕大多數BOSS都有兩管血條，你得忍殺兩次才行，可是獅子猿隻有一條血。當你削血破軀幹，跳頭處決，用原本就插在它脖子上的太刀砍斷它的腦袋以後，屏幕上浮現出了“忍殺”兩字。别的BOSS戰，出現這兩字，就意味着你成功戰勝了它們。

然而獅子猿不一樣。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雙手離開鍵鼠松了一口氣，開始回味這場戰鬥。但幾秒過後，那沒了腦袋的巨猿居然重新站起，它先是拎起掉在地上的腦袋，再抓過那把太刀，向我搖搖晃晃地撲來，開始了第二輪交手。我完全想不到情況會變成這樣，被它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個時候，你還以為自己擊成功地擊殺了獅子猿。

這個二階段，就是整個葦名之行裡最讓我難以忘懷的部分了。丢了腦袋的獅子猿，動作極為不協調，揮刀姿勢猶如蛇一般扭曲，令人毛骨悚然。小時候讀過刑天舞幹戚的故事，覺得沒了腦袋的巨人還要“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幹戚以舞”，場面十分變态。不過刑天剛猛勇武——陶淵明還稱贊他“猛志故常在”，跟動作詭異反常無頭獅子猿一比，簡直陽光健康得不得了。挑戰無頭獅子猿的時候，與其說玩家在跟BOSS相對抗，還不如說是在和自己的San值做鬥争。

抛開這些不談，獅子猿在沒了腦袋以後，有了更多的對應策略。比如它暫時把腦袋安到脖子上發出嚎叫時，可以用升級過的紫傘抵禦“恐怖”特效。你也可以拿長槍挑刺斷頸，拉出藏在體内的蜈蚣。獅子猿一階段的猴模猴樣、轉階段時出人意料的複活、二階段的鬼魅怪異，再加上各種道具和戰術的靈活對應，這場BOSS戰的無疑傾注了設計人員的心血。為了讓它得到更大的利用，你會發現到了遊戲後期，你還得獅子猿交手，不過這一次，場景裡還多了隻母猿。

這個BOSS設計的出彩之處，不僅在戰鬥本身上，FromSoftware的叙事能力同樣表現得淋漓盡緻。《隻狼》裡BOSS衆多，但其中許多并未明确交代背景。弦一郎的描寫成功吧，但你在和他三番四次的交手中間，插了好多戲份不多，或者幹脆和劇情一點關系沒有的BOSS，就比如說火牛櫻牛，或者無面和七面武士。

獅子猿一開始給人的感覺，不過是個随便放在谷底的守花BOSS，和火牛的功能差不多。然而随着故事的展開，你會發現它居然成了遊戲中各大線索的交彙之處。一個看似正常的東西，放在整個故事的大背景下别有深意，這特别FromSoftware。

狼在遊戲最開始的時候，被砍掉了一隻手，佛雕師給他的忍義肢，成了遊戲得以進行的關鍵道具。随着時間的推移，我們能對佛雕師的過去有更多的了解。原來他曾經是個無主忍者，号稱“猩猩”，和同伴女忍者“愛哭鬼”川蟬在滿是猿猴的崩落山谷裡修行。川蟬喜歡用手指來吹口哨。擊敗獅子猿之後，你得到了她的細指骨。把指骨拿給佛雕師，能喚起他的懷舊之情。擊殺雙猿後回到獅子猿的巢穴，你會發現那邊出現了一個代表着怨恨的七面武士，戰勝它，得到川蟬的戒指，可以使作為義手忍具的指骨升級。而在跟遊戲末期的非主線BOSS怨恨之鬼進行對決時，你也許會發現吹響“愛哭鬼”有能讓BOSS陷入内心掙紮，從而讓玩家瘋狂輸出的奇效。實際上，這個形同扭曲巨猿的怨恨之鬼，就是無法控制住内心怨恨的佛雕師所化。

怨恨之鬼

獅子猿和佛雕師的關系，讓玩家對這個世界産生了更深一層的理解。我們可以倒推出，川蟬曾經試圖殺死獅子猿，她成功地把刀插進了這隻巨猿的脖子，本以為大功告成，沒想到巨猿并未死亡，反而把她囫囵吞下了肚子。痛失所，讓忍者“猩猩”發了狂，開始大開殺戒。直到被葦名一心斷臂後，“猩猩”才想通過雕刻佛像來求得内心的甯靜。而他原本為自己斷臂所做的義肢，最後給了同樣喪失左臂的狼。

至于獅子猿為何成為扭曲的不死生物，與遊戲的主線休戚相關。我們知道，使人不死的龍胤之力，源頭在于櫻龍。櫻龍位于仙鄉源之宮最深處的幻境裡，它的生命力擴散到了地下的水脈裡，為源之宮帶去了繁華，也受到下遊葦名國的膜拜。然而幾百年過後，也許是水土不服，也許是因為受了傷，櫻龍的力量逐漸朽壞，受其影響，源之宮從仙鄉變成了遍布扭曲怪物的地方，生活在變質源之水（遊戲裡即變若水）裡的鯉魚身上也出現了不死的寄生蟲。生活在崩落之谷裡的獅子猿，它的所飲之水便來自源之鄉，于是成了這不死之蟲的受害者。如果我們選擇毒死源之宮的魚王，它的屍體會出現在獅子猿飲水處，便是這上下遊關系的明證。

櫻龍和佛雕師、狼一樣，也斷了一條臂膀

和之前的許多魂系遊戲一樣，《隻狼》的主題涉及永生與力量。狼的主人九郎想要斷絕不死的血脈；葦名弦一郎喝下變若水，在遭到狼的緻命攻擊後重新站起；被蟲感染的獅子猿和破戒僧，獲得了扭曲的永生。仙峰寺的衆僧為了追尋不老不死，放棄了他們的職責，甚至為研究不死而殺害信衆；狼自己也在不斷的重生中，消耗着周遭人群的生命，為他們帶去了可怕的龍咳。無法死亡是詛咒，這符合佛教的理念。佛教相信衆生在不停地重複生、死、重生、重死的過程，把它叫做“輪回”。在輪回裡的衆生永遠痛苦，隻有到達了涅槃的境界後，才能離開痛苦的永恒循環。《隻狼》裡的諸多角色都不包含在傳統的輪回概念裡，他們要麼是主動追求永生，要麼是命運使然。

獅子猿和這個宏大的主題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葦名不僅是個飽受戰争蹂躏的國度，更是一個自然秩序被扭曲、錯位的地方。如果說世間衆生的終極目标，就是涅槃解脫，不再遭受重生之苦，那麼狼也好，獅子猿也好，他們實現的，就是扭曲悲劇版的涅槃——他們的确永生了，但痛苦并沒有半分減少，反而比以往更多。

BOSS幻影蝶身後大火中的毗盧遮那佛像，仿佛在告知我們，這是末法時代。

獅子猿的這場BOSS戰，本身可能算不上愉悅。它不像那些人形敵人，能讓你叮叮當當地對刀打鐵，血量又高，二階段還看得人頭皮發麻。即使你成功地戰勝了它，它也會在你下葦名之底的時候，再跟你打上一場。但就是這隻糾纏着玩家的巨猿，逼得我們對于遊戲的機制和主題産生了更深的理解。沒錯，這隻猴子會朝你放屁丢大便，但這坨大便的深度，超過了我們最初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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