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歌原創
好幾天沒去菜市場,一時興起,去溜達一圈。雖然是在疫情期間,菜蔬還挺豐富。看金花菜水靈絕嫩,就買了一斤,好久不吃了,嘗嘗新,享受一口春天的氣味。
金花菜是春天的菜蔬,其他季節不太容易吃到。金花菜本是一年四季都生長,杜甫詩雲:“一縣葡萄熟,秋山苜蓿多。”但曆來江南地少人多,過去農人隻在初春時利用空閑田地播點金花菜。金花菜與同是春天菜蔬的荠菜馬蘭不同,荠菜馬蘭隻能是點綴型的野菜,适合偶爾嘗新,金花菜卻是可以作為餐桌上的主要蔬菜的。
無錫人吃金花菜有兩種燒法,一是炒,起油鍋,油要多些,燒熱,下金花菜急炒,加生抽、糖、味精和酒,料酒和燒酒都可以,但以燒酒更好,酒要最後放,量不需要多,可以把金花菜的清新和鮮香都調出來,無錫人稱之為酒香金花菜。二是拌,鍋裡加水燒開,下金花菜汆一下,瀝水撈起,放入碗内,加生抽、味精、糖和熱油拌勻,不用酒。金花菜含水量高,切忌燒得太久,燒老了會沒有骨子,不好吃,味若嚼草。
以前在家裡,我喜歡炒金花菜,但我妹妹擅長拌金花菜,而且全家一緻認為她的拌金花菜比我的炒金花菜好吃,也不知她有什麼絕招。直到現在,我若買來金花菜,仍然習慣炒成酒香金花菜來吃。時令裡的小飯館常有炒金花菜,但大都是清炒,用鹽不用醬油且不加糖,做法簡單,不如用生抽調味的鮮美,還略有青澀。我有一些農村的朋友,去他們家偶爾吃到金花菜,也是如此燒法,可能是城鄉烹饪的區别吧。
金花菜屬于江南的野菜系列,南京人和上海人叫它草頭,蘇州人無錫人叫它金花菜,學名喚作苜蓿。金花菜本是一種喂馬的野生植物,據說是張骞出使西域時帶回中國的,那時漢武帝把飼養軍馬看作國策,大力發展養馬事業,飼料當然必不可少。杜甫在詩裡多次寫到苜蓿,其中一首寫道:“宛馬總肥春苜蓿,将軍隻數漢嫖姚。”說的就是漢武帝養馬和征戰的那段故事,大宛出産良馬,與其遍地苜蓿飼料豐富大有關系。嫖姚,指漢朝名将霍去病,屢為漢武帝打擊匈奴建立軍功,曾被封為嫖姚校尉。霍去病作戰以快疾兇猛稱雄,嫖姚一詞後來引申為勁疾之意。
有一種紫雲英亦屬于苜蓿一類,也可用作養馬飼料,還是蜜蜂的采蜜食材。但紫雲英與金花菜的區别很明顯:紫雲英開紫花,金花菜開小金花。江南農村曆來極少養馬,金花菜的主要作用是做肥料,初春時,農人在大田裡撒下種子,不多久金花菜長出來了,蔓延成片,人們采其嫩尖約二三寸作為食材。待站在金花菜田邊,擡眼望去,滿田金花盛開,那就不能食用了,農人會把金花菜直接翻入土壤,漚爛為肥,這田裡就接着灌水莳秧了。金花菜就是一種生而為秧苗做肥料的野草,這就是為什麼很多人又常把金花菜叫做秧草的緣故。
江南水鄉多水産,金花菜上市的時候,河蚌也肥了,河蚌燒金花菜是江南人的一道家常菜。有一次在鄉間朋友家吃飯,他從自家田裡剪了些金花菜,又在自己魚塘裡撈出四隻河蚌,撬開,挖出蚌肉,洗淨,用刀背敲一遍,在開水裡汆過,切成條狀,下油鍋煸炒,加料酒燒煮後備用。再起油鍋,爆炒金花菜,加入已經酥爛的蚌肉,調味,起鍋裝盆。吃過之後,我第一次明白,金花菜也可以燒出鮮掉眉毛的味道來。
後來,我嘗試燒過蚌肉豆腐金花菜煲,比平時的蚌肉炖豆腐稍微多點湯,炖好時加入金花菜和白胡椒粉,既增鮮,又添彩,湯色湯味立馬提高了一個層次。這一次的成功,推動我此後燒魚湯時屢屢放入金花菜增色添彩,燒鲫魚湯放點,汆爆腌青魚湯也放點,果然非常不錯,而且,金花菜的清香對于減輕魚腥味起了極好的作用。江南人燒魚湯喜歡在湯裡放點蔬菜,菜心、菠菜、豌豆苗都用,但金花菜放入魚湯後滋味與衆菜不同,喝着魚湯,夾一筷金花菜入口,分明能感覺到春天的清香在舌齒之間的絲絲纏繞。
鳜魚是我所喜,我一向比較喜歡清蒸鳜魚超過紅燒鳜魚,但在一位朋友家吃過鳜魚炖湯後,卻覺得這才是烹饪鳜魚的極品。朋友用了條一斤半左右的鳜魚,用豬油煎過,大火燒開,放入砂鍋,小火慢炖了半個多小時,再放入切塊的小箱豆腐,加鹽、白胡椒粉、蔥花等調味,起鍋時放了一些絕嫩的金花菜,其色翠白相間,其味鮮美無比,一桌人風卷殘雲般地把這道鳜魚豆腐金花菜砂鍋吃得滴水不剩,連連贊好,倒把另外一道清炖老母雞給忽略了。過後,我在家裡用鲈魚替代鳜魚,除了金花菜外,再加了點蘑菇,燒了這道湯菜,滋味亦是絕佳,屬于吃完了仍想喝湯的那種。
有幾年曾在蘇州忙乎一些事情,經常被朋友拉去太倉吃河豚魚。河豚魚是長江沿岸城市的特色美味,但燒法各有不同,揚中人喜歡黃焖或白炖,太倉人則喜歡紅燒。太倉人在紅燒的河豚魚之下,墊上一層金花菜,這些金花菜青翠欲滴,襯托着紅燒河豚魚,因為被濃郁的魚湯所浸泡,獲得了一種及其美妙的味道,兼有河豚魚的肥美和野菜的清香,每次端上來總會被食客們分享而空。記得一位太倉朋友神神秘秘地告訴我:河豚魚有點毒,而金花菜是有解毒之效的。
上海的傳統老菜館裡,有一道草頭圈子,是老上海人所愛。草頭就是金花菜,圈子是豬大腸,而且是豬大腸的直腸部分,粗大肥厚,切成圈子,紅燒了,用清炒金花菜做襯底,紅綠相間,圈子肥嫩酥爛,金花菜清新去膩,恰是最好的搭配。一個圈子,滿嘴滋潤,一口草頭,一腔清爽。現在許多年輕人不吃動物内髒了,但對于喜歡肥腸的吃貨們,草頭圈子絕對有殺傷力。江南出産的鮰魚和鲻魚,肉質肥美,用來紅燒并以金花菜墊底,味道亦極好,搭酒下飯,味美價廉,不輸河豚魚燒金花菜,是蘇錫一帶家庭餐桌上的經典。
今年春節過後,在無錫太湖飯店吃過一盆金花菜打底的腐乳汁肉,由某家大廚親手烹饪,那肉紅得發亮,油津津的令人垂涎,不像平常在飯店吃到的紅燒肉,雖然味道不錯,那顔色卻是紅中帶黑的。品嘗之間,大廚出來閑聊,告知所用五花肉是來自大别山農家的黑毛豬,加入腐乳汁可以讓肉色紅亮,而不至于被老抽浸黑了,炖肉時大火小火的調整非常重要,既要讓肉酥爛肥糯,又要保持不失其形。墊底的金花菜亦要注意火候,不可炒得太老,鹹味太重,因為是配着腐乳汁肉吃的,主次必須清晰。據說,這是當地某個著名工商家族家庭菜譜中的保留菜品。果然,先吃一塊腐乳汁肉,再吃一筷金花菜,不一樣的享受啊!連吃兩塊,大快了一番朵頤,稍後用肉汁淘飯,滋味美極了。
金花菜是很難保存長久的野菜,即便現在放在冰箱裡冷藏,也保不了幾天鮮。蘇州和上海郊縣一帶農村會把金花菜腌起來保存,這就使腌金花菜成了當地的特産。以前,當金花菜大量上市時,農民就開始做腌金花菜,先把金花菜洗幹淨,稍稍晾幹水分,放入幹淨的小缸内,撒上鹽拌勻,腌4~5天後撈出,在太陽下曬至微幹。然後取一個廣口壇子,放入一層金花菜,撒一些花椒和茴香,再裝一層金花菜,再撒一些花椒、茴香,直至将金花菜裝完,壓實,壓緊,用幹淨的稻草或麥稭塞住壇口,将壇子倒立于淺水盆内,20天後即可取食。
腌金花菜可以保存比較久的時間。稍微上點年紀的蘇州人應該記得,老城小巷裡曾經有着叫賣的腌金花菜風景,那些包着花色頭巾的村姑阿婆,胳膊上挎一隻竹籃頭,亮開嗓子叫賣:“阿要腌金花菜、黃楝頭。”腌金花菜可以炒毛豆子,炒筍絲,炒肉絲,燒豆腐,也可以用油爆炒了當搭粥小菜,鮮美異常。蘇州朋友說,如今在菜市場偶爾還可以買到。
金花菜是一種三葉草,形狀近似于撲克牌中的草花,為此,江南人把這種圖形的撲克牌喊作草花或者金花。現在很少打撲克了,但吃到金花菜時總會想起而是跟小夥伴們打撲克的情景,喊着:一對草花老K。
三葉草是有着花語的,意思是簡單、健康和幸福。四葉草的花語是幸運和愛情。所以,四葉菜圖案被做成了各種首飾胸針、項鍊吊墜、戒指和手環,被戀人作為各個階段的表達心情和信念的信物,金花菜卻隻是最淳樸的菜蔬。江南人因時而食。春天的時候,炒一盤金花菜,烹饪簡單,營養豐富,滋味卻是極好,滿腔都能纏繞着春天的感覺,那種淡然卻真實的幸福感。
作者簡介:吳歌,文史學者,品牌戰略學者,資深媒體人,副教授,有《古今多少事》《企業文化ABC》等著作,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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