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不敢憶起的人是我的爺爺，最不想憶起的事很多，大多都集中在年少時那段自己無法主導，缺愛的暗黑的時光。

今天鼓起勇氣來和自己的記憶交流一番，正式悼念下離開我多年的爺爺。告訴爺爺：在天上千萬要安心，不要再為我擔心。其實這些年我過得真的還可以，有人關心有人疼，錢也夠花，早就沒挨過打，挨過罵了！自己可以看護好自己，您教給我煮飯的手藝也都很受用。您跟我講過的話也都記得，遇到别人想欺負我時，也會奮起抗争，再也不是個受氣包了。

你是否也有無法觸碰的心痛

爺爺離開我們已經快35年了，我也随着時光的穿梭從懵懂孩童變成中年婦女了。這些年唯一不變的是不能憶起爺爺，隻要一憶起來就會不自覺地淚目。前幾天被頭條邀約關于露天電影的回憶，我瞬間又憶起了不知是爺爺牽着我的手還是我扶着爺爺，走在鄉間小路上，趕着去看露天電影的場景，又讓我難受了一場。

老公安慰我說：爺爺在天上看到你這樣該有多難過，你就不能放過自己也放過老人家，讓他能在天上看着你安心！我又何嘗不想，但每每想起就是這麼不争氣地想哭，就是這麼抑制不住的難受，就像心頭壓着一塊大石頭久久難以移開。

其實說白了，害怕回憶爺爺，也更害怕回憶小時候那段艱難的時光。爺爺是我那段時光中暖陽，他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生活一片黑暗，孤獨感一天比一天深。我其實很佩服自己的，堅強地把自己從孤獨中救贖和解脫出來，沒有因此消沉和抑郁。

我是70後的尾巴，屬于家裡多餘的小孩，和我同齡的大多是獨生子女，多的也是2個孩子，我家我是老三，還是個女孩，自然是不受待見的那個。因為媽媽不聽勸生了我，爸爸被罰降三級工資，連續三年升遷都和他沒關系。奶奶想将我送給姑姑家撫養（據說那時姑姑結婚多年沒生養，在婆家過得很是艱難），媽媽抵死不同意，所以奶奶一氣之下也不幫忙看管我。爸爸是在城裡工作的候鳥，每周六回我們在農村的家裡，周日下午就走了。媽媽一個人又要做農活，又要看顧我們幾個孩子，根本顧不過來。姐姐大我8歲，要上學，媽媽就将我拴在大我4歲的哥哥腰上，鎖上院門出幹活。回家來經常看到我們兄妹東倒西歪地睡在院子裡，渾身髒成泥猴。

哥哥6歲被爸爸帶走去城裡讀書，我隻有2歲，媽媽沒辦法又去求奶奶幫忙，奶奶不情不願的偶爾帶我一下。聽媽媽說那時我們大家庭還沒分家，但是已經在商議中了，因為叔叔也結婚2年，嬸嬸肚裡也有了現在的堂妹了，他們嫌棄我家人多，勞動力少，就喊着要分家。我家5口人，分家就隻有一間老屋的卧室和半間堂屋和一件雜貨房說是分給我們當廚房。實在不夠住，所以爸媽忙着起新房，當然主要勞動力還是媽媽，三個舅舅來幫忙起好了主題結構，剩下的媽媽愚公移山，爸爸周末回來接力幹。

在起房子的大半年時間裡，我無數次餓得連爬帶走地去找媽媽，媽媽每次說起來都抹眼淚，說是老屋和新屋還是有距離的，期間還有兩道坡和一片樹林，不知道我是怎麼能找去的。每次找到媽媽都是哇哇大哭，喊着餓。有一次，媽媽又把我留給奶奶，結果她回家時到處找不到我，問奶奶也不知道人在哪。四處找，看到大門外的小溪裡稀泥冒泡泡，靠着直覺沖過去将我拉出來了，趕緊找村裡的大夫搶救才保住命。

那次媽媽和奶奶吵架了，哭着将我送到舅舅家給外婆看顧，舅舅家表哥很多，對我也還可以，但也沒少挨他們的胖揍（農村孩子之間都這樣，我并不記恨他們，反而很感激舅舅一家，外婆也沒少疼我），直到4歲還是5歲才回到媽媽身邊。

大家肯定要問我爺爺怎麼不幫忙，我爺爺和奶奶是二婚，大我奶奶10多歲。據說生我爸爸時已經算是老年得子（我還有大伯和大姑是大奶奶生的，大奶奶去世後爺爺娶奶奶時大伯大姑都成年了），常年幹活駝背的厲害，老年也還是堅持去地裡做點農活。時不時身體不好時大伯和大姑也會接去照顧一段時間。所以我4歲前和爺爺相處的時間并不多。

等我從舅舅家回到我家後，我們和叔叔家以及徹底分家。奶奶當然分去了叔叔家，因為叔叔家當時孩子小，需要奶奶去看顧。為這，奶奶将家裡大多半的東西都搬去了叔叔家的新房，理由是爸爸有工資，叔叔沒有。但是媽媽說爸爸的工資分家前都是上交的，她都沒見過。

分家了也好，奶奶不用看我不順眼了，媽媽也不用再天天家裡家外的忙還不落好了。農村老人都重男輕女，開始他也是不喜歡我的。媽媽依然有忙不完的農活，哥哥姐姐都在外上學，隻有我整天和爺爺作伴（爺爺駝背得厲害，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利索），我就像小尾巴一樣跟着他，他一咳嗽我就給他端水，媽媽做好飯我就給他端飯。爺爺很勤快，經常閑不住，家裡收得小土豆他指揮我把大小不同的分開，裝在不同的框裡，先給小土豆去皮（爺爺說要先從小的開始吃），我一個遞給他，他削好一個我再接過來放盆裡，我們爺孫配合着做各種力所能及的小事情。

就這樣我和爺爺的感情慢慢升溫，他會将大伯買個他的吃食再沒人的時候拿出來給我吃。大姑來看他時，他還會讓大姑下次來買包糖帶來。有調皮的小孩欺負我時（因為我從小沒在家，我們鄰居的幾個男孩見到我總是欺負我），他會第一時間護着我，老遠就揚起拐棍要打人。爸爸每個周末回來都能找到理由兇我（爸爸脾氣真的很差），當我受罰時，爺爺會找借口喊走我。爸爸教我數數，從1到100，兩個星期了還沒數清楚，周末當然又不了一頓罵或者揍，爺爺總是提醒我快到星期六了，趕緊去找些木棍來練習數數。

就這樣一天天的我這個小尾巴也到了上學的年齡，那一年我家喜事很多。爸爸掉了工作單位，到市政府工作了。我們全家農轉非都成了居民了。姐姐也要到市裡中學讀書了。接着媽媽也被招工到要去市裡的食品廠上班了。大家都羨慕我們家，誇爸爸能幹，說媽媽總算熬出頭了。

隻有我和爺爺不高興，爺爺年紀大了不能一個人在家，也不想去叔叔家和奶奶一起生活（我聽到爸爸和媽媽說叔叔同意了，每個月固定給生活費就行）。那天，我看到爺爺一個人出去了，我就偷偷跟着他，看到爺爺回到快要垮掉的老屋，坐在大門口的石頭門檻上發呆。那一刻我印象深刻，爺爺的背駝成個小包袱。我走過去和爺爺并肩坐着，我也不想去城裡，在鄉下沒人待見我還有爺爺護着，去了城裡我連普通話都不會，别人都會笑我（以前我和媽媽去過城裡的大伯家，沒人願意理我這個村姑，開口就被笑話）。我們爺孫倆呆坐了好久，我問：你不想去叔叔家，我也不想去城裡，我們還向現在這樣自己到家裡好不好？

記得後來爺爺歎口氣牽着我回家去了，我把我的想法和媽媽說了，我可不敢和爸爸說，怕他揍死我。其實爸媽也顧忌爺爺不想去叔叔家，因為爺爺奶奶一直合不來，叔叔嬸嬸又不會照顧人，奶奶跟着他們都在生病長期服藥，爺爺都86高齡了他們也不放心。所以媽媽說要不她這幾年先留下來照顧爺爺，我也可以先在村裡小學再上兩年學，畢竟城裡沒房一家人擠在一起，爸爸也管不過來我們三個。後來因為當時招工困難，媽媽能被食品廠招收也是機緣巧合，爸爸也是費了很大功夫的，以後怕是沒機會了（媽媽文化程度低，那些年城裡工作都是要通過招工招幹才能解決的）。

沒辦法，最後爸媽還是把我和爺爺留下了，還把外婆搬過來給我們做飯。就這樣，我們兩老一小一起生活了兩年。外婆有喘疾，也在長期服藥，身體好時她就幫我們做做飯，天氣不好時她需要卧床休息。每當這個時候爺爺就指揮我做飯，教我什麼菜要切成什麼性狀，給我在竈台前搭上小闆凳，他邊燒火邊指揮我該放鹽了，該起鍋了。嫁在隔壁村的表姐會時常來看看我們，解決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爸媽也會節假日回來，留生活物資和錢給我們。所以那兩年我并不覺得辛苦，沒人管我，反而過得自由自在。也不好好讀書，經常逃課，作業更是不用寫，上午四節課，我第二節課才到，第三節剛下課又跑回家放雞喂豬去了。

我們當時的班主任還是我家的一個遠親，他經常在節假日裡跑來我家裡給我父母告我的狀，就是說我不好好學習，在學校裡還惹是生非（什麼惹是生非，無非就是被人欺負時還了幾次手罷了，人家有家長護着找老師，我家沒人去護着我，最後就都是我惹事生非了）。記得有一次，鄰居家孩子搶了大伯給我買的文具盒，我搶不過來被氣哭了，還被那家夥惡人先告狀說是我想搶他的文具盒，結果又被老師一通狠批。看着我哭紅的雙眼爺爺動怒跑去鄰居家用拐棍敲着他家門罵了一頓。事後，爺爺還從他枕頭底下拿出個塑料袋，開了一層又一層，從裡面拿出嶄新的5塊錢給我，讓我去小賣部想買啥買啥。

大概是我被告狀告多了，爸媽怕我再這樣下去就完蛋了，就想把我趕緊弄到城裡去讀書。我哭鬧着不願意，被爸爸胖揍了一頓，還被罵是廢物和蠢材。我委屈極了躲在爺爺床底下不出來。爺爺又動怒了，指着爸爸一頓罵，誰說我孫女是廢物蠢材，她聰明得很，小小年級會疼人，會做飯，會做家事，以後就是我們家的金鳳凰，我看誰還敢打她罵她。我聽到後哭得更厲害了，不忍心看着爺爺彎腰駝背的床邊哄我，我又爬出來了。

那年放放年假，爺爺主動和爸爸講趕緊幫我辦轉學，下個學期就弄去城裡讀書，不要把這麼好的哇哇耽誤了，他願意去叔叔家和奶奶一起生活。讓爸爸把大伯、大姑、叔叔和小姑都叫回來，要當着大家的面把自己後面的事情交代清楚。

後來過完寒假我就被父母帶走了，爺爺也被送到叔叔家了。走爺爺把他所有的錢都塞給我了，還叮囑我要聽話，沒錢了就回來找爺爺。還特意喊住爸爸讓不要再牛脾氣打娃了，好好養以後你們肯定能享到她的福。記得車子啟動了爺爺不放心還在跟着，走了好遠，直到爺爺在我的淚眼中消失。

這也是我和爺爺的最後一面。難過啊，現在有時候還會夢到這個場景。爺爺去的時候88歲，搬到叔叔家就幾個月，說是去就病倒了，媽媽每個周末會回去照顧，但每次回來都說挺好的。因為剛轉學到城裡，加上之前學習本來基礎就差，整天就讓我學習學習，其他事情都不告訴我，尤其是爺爺病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好幾次周末想和媽媽回去，也都不帶我。

爺爺走的時候我正在期末考試，哥哥被帶走了（他那年小學畢業，考試比較早），留下姐姐照顧我。我記得最後一天一考完，姐姐就等在校門口直接帶我去搭車了。聽說是回去看爺爺，我别提有多高興了，想着爺爺一定給我留了好吃的，攢了零花錢等着我，沒想到是趕去給爺爺送葬。

趕回去，爺爺已經入棺了，我想大哭卻哭不出來，隻能像個傻子一樣默默地流淚，跟着大人後面讓幹嘛就幹嘛，大太陽底下起起跪跪無數次，隻感到自己好像要死了就看到爺爺了。後來我被姐姐帶走了，我中暑了，吃了藥隻能呆在陰涼的地方看着他們把裝着爺爺的棺木放入土坑裡，看着他們給棺木蓋上土，最後我的哭聲周圍的鞭炮聲淹沒。因為老家的習俗高齡老人去世是喜葬，晚輩不用苦喪，還要大擺宴席招待賓客。大家都忙成一團亂，沒人管我個小屁孩心情如何，我還被指派給各桌上菜。我已經記不得那幾天是怎麼過的了，好像壓根沒反應過來爺爺已經沒了，就像木偶一樣聽着各種指令然後去執行。

等到一切結束，回到城裡的家，媽媽告訴我爺爺最後是喊着我的小名走得，還把最後攢的100多塊錢給我爸爸，讓給我學習用，一遍遍叮囑爸爸不能再打他孫女，要好好養娃兒！媽媽說了很多，我麻木地聽着，想到從此再也沒人像爺爺這樣愛我護我了，腦子裡還想着爺爺說我是金鳳凰，為啥我連隻笨鳥都不如，我無力主導自己的命運，不知為啥要來到這個不受歡迎的世界。

那年暑假我剛滿9歲，此後，我開始自覺了，學習生活都不用父母操心了，在那些被接送上學的獨生子女群體裡雞立鶴群，不管刮風下雨都能獨自上下學，我利用别人課間打鬧的時間就完成了當天的作業，回家自己埋頭看書，那幾年我把家裡有的書幾乎都看了。包括哥哥姐姐留下來的課本和參考書，當時的心理是無所謂看得懂不懂，隻要不閑着就好。

爸媽說我懂事了，其實我是不想讓爺爺擔心，也知道沒人再無條件護我了，我不敢給家裡添一點點麻煩了，我得要自己争氣了。但誰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度過一個個孤獨的夜晚的，每次想到爺爺就忍不住的難過，怪自己為什麼不再見爺爺一面，也怪父母為什麼不能給我請個假讓我再見爺爺一次也好啊！

爺爺去後，爸爸雖然還會時不時高聲責罵我，但卻也沒怎麼打過我了，就連高中時我騎車把别家父女倆刮倒，賠了一大筆醫藥費，爸爸也沒狠揍我，就象征性的握緊拳頭揮了幾下，落在身上也不疼。說實話我對父親的責罵，哥哥姐姐的嫌棄也不怎麼放心上，畢竟我跟他們沒那麼親。隻有媽媽在偏愛完哥哥後，也會留點溫暖給我，時常唠叨我要争氣，她為了生我養我不容易，也經常和我說：你爺爺說你是金鳳凰，你可要好好讀書，都多少我們都供你。

後來我在讀書這件事情上就一路開挂式向前奔，從剛轉學來小學班上的倒數一路成為唯一一個憑實力考進市裡當年錄取分數最高的重點中學（入學後發現小學班上的學委也拼爹進來了），接着重點高中，再接着211和985本科和碩士，最後中科院博士，讀博期間還出國做合作研究，終于還是讓自己成為了能主導自己生活的人，也成為了父母眼中的驕傲，再也不是家中多餘的那個。目前工作穩定，有寵我愛我的老公，有聰明有主見的女兒，雖比上不足，但也算中年有為的狀态吧。

爺爺我聽您的話讓父母享到了我的福，可是好遺憾您卻沒享到我的福。怎麼辦？我現在還是不敢想到您，一憶起和你在一起的場景，特别是最後我抛下你自己進城的場景，我的心就疼得喘不過氣來。我親愛的爺爺，一定是您在天上看着我，保佑我，才讓我現在過的衣食無憂，心理強大，不再孤單。

謹以此文悼念我親愛的爺爺，爺爺您在天上就安心吧，我會時常擡頭讓您看到我的笑臉，如果真有下輩子，我一定讓您也享到我的福！也一并悼念那些自己曾經曆的苦難和咬牙挨過的孤獨時刻，祈禱餘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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