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雕塑
宋朝名臣、史學家司馬光一生清廉節儉,正道直行,嚴于律己,及于家人,曾作《訓儉示康》告誡其子司馬康要以儉為美、清正自守,不可追求奢靡生活。父愛如山,深沉厚重,其言諄諄,其情切切。
司馬光(1019年-1086年),字君實,号迂叟,北宋史學家、文學家。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卒贈太師、溫國公,谥文正,主持編纂了中國曆史上第一部編年體通史《資治通鑒》。他為人溫良謙恭、剛正不阿,其人格堪稱儒學教化下的典範,曆來受人景仰。
(《訓儉示康》全文)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辄羞赧棄去之。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幹名,但順吾性而已。衆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與其不遜也甯固。’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曰‘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相诟病。嘻,異哉!”
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蹑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酤于市,果止于梨、栗、棗、柿之類;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量月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随俗靡者,蓋鮮矣。嗟乎!風俗頹弊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第于封丘門内,廳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當傳子孫,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參政魯公為谏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于酒家,既入,問其所來,以實對。上曰:“卿為清望官,奈何飲于酒肆?”對曰:“臣家貧,客至無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觞之。”上以無隐,益重之。張文節為相,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公宜少從衆。”公歎曰:“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顧人之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于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緻失所。豈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嗚呼!大賢之深謀遠慮,豈庸人所及哉!
禦孫曰:“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寡欲,君子寡欲,則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故曰:“儉,德之共也。”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故曰:“侈,惡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君子以為忠。管仲镂簋朱纮,山節藻棁,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衛靈公,史鰌知其及禍;及戌,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溢傾家。石崇以奢靡誇人,卒以此死東市。近世寇萊公豪侈冠一時,然以功業大,人莫之非,子孫習其家風,今多窮困。其餘以儉立名,以侈自敗者多矣,不可遍數,聊舉數人以訓汝。汝非徒身當服行,當以訓汝子孫,使知前輩之風俗雲。
在《訓儉示康》中,司馬光表示,節儉是各種好的品德共有的特點,奢侈是最大的惡行。他為什麼要寫《訓儉示康》呢?司馬光生活的年代,社會風俗習慣日益變得奢侈腐化,人們競相講排場、比闊氣,奢侈之風盛行。為使子孫後代避免蒙受不良社會風氣的影響和侵蝕,司馬光特意為兒子司馬康撰寫了《訓儉示康》家訓,以教育兒子及後代繼承發揚儉樸的家風,永不奢侈腐化。
在《訓儉示康》中,司馬光先寫自己年輕時不喜華靡,注重節儉,現身說法,語語真切。接着寫近世風俗趨向奢侈靡費,講究排場,與宋初大不相同,複舉李文靖、魯宗道、張文節三人的節儉言行加以贊揚,指出大賢的節儉有其深謀遠慮,而非侈靡的庸人所能及。進而引用春秋時禦孫的話,從理論上說明“儉”和“侈”所導緻的必然後果,使文章更深入一層。最後連舉6名古人和本朝人的事例,又以正反兩面事實為據進行對比,說明了一個深刻的道理:儉能立名,侈必自敗。末尾以“訓詞”作結,點明題旨。全文說理透辟、有理有據、旨深意遠,反複運用對比,增強了文章的說服力。司馬光的《訓儉示康》帶給我們怎樣的啟示呢?
01
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
在司馬光看來,節儉不僅是生活态度,更是一種美德,奢侈也不隻是陋習,更是一項罪惡。“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奢侈會膨脹人的欲望,使居官位者腐化堕落,無權勢者铤而走險。在文中,司馬光精心選取6位古人及一名當朝者的成敗榮辱事例,耐心細緻加以點評。作為史學大家,他善以人為鏡,以史為鑒,用深邃的曆史目光觀照現實,指出尚儉崇廉是事業、人生的福祉,而奢侈縱欲則是敗家、喪身的禍端。振聾發聩,令人深省。
優秀的品質總是如影随形,節儉往往會催生廉潔,而廉潔亦會提高威望。為官者把儉樸和廉潔的關系理清楚了,節欲戒奢、戒奢從儉、以儉養廉,也就掌握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法寶。因此古時官吏的升遷考核,常将能否“節儉”作為一項基本内容。
02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由節儉轉入奢侈是容易的,由奢侈轉入節儉就很難了。奢侈一旦成為習慣,要想糾正很費事,必須付出巨大的努力。習慣了好的日子,就再也不能适應艱苦的歲月。這種現象在經濟學上叫“棘輪效應”,是指人的消費習慣形成之後有不可逆性,即易于向上調整,而難于向下調整。尤其是在短期内消費是不可逆的,其習慣效應較大。這種習慣效應,使消費取決于相對收入,即相對于自己過去的高峰收入。消費者易于随收入的提高增加消費,但不易于收入降低而減少消費。
我們對于欲望既不能禁止,也不能放縱,對于過度的及至貪得無厭的奢求,必須加以節制。如果對自己的欲望不加限制,過度地放縱奢侈,沒能培養儉樸的生活習慣,會使自古“富不過三代”的說法成為必然,必然會出現“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的情況。
03
成由勤儉敗由奢
勤儉使國家興盛,奢侈使國家衰亡。春秋時期,戎王派使者由餘去見秦穆公。秦穆公聽說由餘是個賢士,就向他請教說:“我常常聽人談論聖人治國之道,但沒親眼見過。請問先生,古代君主使國家興盛和滅亡的原因是什麼?”由餘回答道:“臣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意思是說:我曾經聽說勤儉使國家興盛,奢侈使國家衰亡。
秦穆公聽了,不高興地說:“我虛心向你請教興盛之道,你怎麼用‘勤儉’二字來搪塞我呢?”由餘說道:“我聽說,過去堯雖身為天下之主,卻用瓦罐子吃飯、飲水,天下部落沒有不服從他的。堯禅位于舜,舜開始講究起來,用精雕細刻的木碗用餐,結果諸侯認為奢侈,國内有13個部落不服從他的号令。舜禅位于禹,禹則更加講究了,制作了各式各樣精美的器皿供自己享用,奢侈得更加厲害了。結果國内有33個部落不聽從他的号令。以後的君主越來越奢侈,而不服從号令的部落也越來越多。所以我才說勤儉是興盛之道,奢侈是敗亡之源。”這一番話說得秦穆公連連點頭稱是。
此後,唐代詩人李商隐根據這個故事,寫了一首《詠史》詩。詩的前兩句是:“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後來,“成由勤儉破由奢”演變為“成由勤儉敗由奢”,并作為諺語流傳下來,告訴人們,勤勞儉樸有助于事業的成功,貪圖享受則會帶來嚴重的惡果。
曆史上無數事實反複證明:艱苦奮鬥必得善果,驕奢淫逸必遭禍端。因此,司馬光對物質生活的态度,令人感歎,他身居高位,卻清正自守、克己奉公。人的物質觀往往就是他的價值觀,最能反映其人格境界和做事方向。司馬光所處時期,經濟繁榮、天下承平,士大夫們沉迷享樂,競相以奢華為榮,而司馬光獨能保持頭腦冷靜,居安思危,此家訓既是誡子,亦是表白自己不與世人同流的清慎品格。據《宋史·司馬康傳》載,司馬康成年後,為人審慎儉素,為官清廉方正,“途之人見其容止,雖不識,皆知為司馬氏子也”。可見,司馬光言傳身教,身體力行,後輩耳濡目染,潛移默化,皆有其節儉清廉之風。人皆愛其子,但相較于司馬光的以儉為美,清白傳家,有些人的教子觀何其短視,隻知為後輩積聚物質财富,卻不知為其精神添加滋養。當下不少“官二代” “富二代”鄙言陋行令人側目,其中既有家庭教育缺失之因,亦是家長自身不正,難以作範。如此即便縱有一時潑天富貴,又豈能恒長久遠?
司馬光的《訓儉示康》雖為家訓,然其蘊含的深刻道理,當超越一家一族之界限,成為天下人砥砺修身的警世恒言。做人當以儉為本、以儉為美、以儉為上!
◎本文原載于《人民政協報》(作者王傑),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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