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在中國傳統色中,檀紅色,是一種淺紅色,淺绛色。這裡說的檀紅色,與紫檀色是不同的,雖然同有一個“檀”字。紫檀色是檀木的顔色,也稱烏檀色,是烏木之色。當然,中國古代的檀木到底是什麼樹種,至今并無定論,古書中稱檀的木很多,但總的來說,均是香氣馥郁,質地堅硬,木質色調較深,甚至密度極高,入水則沉。在中國傳統色中,紫檀色是一種深紫黑色,似犀角之色,深沉而古雅,浸潤着時間的味道,自帶厚重、沉穩的特質,與少女般的檀紅色是完全不同的。
何謂檀紅?唐代詩人羅隐《牡丹》詩雲:“豔多煙重欲開難,紅蕊當心一抹檀。”詩中描繪牡丹在園中蓓蕾初放,光彩照眼,然而霧氣籠罩着它,似乎很難完全綻開;半開半合的牡丹花,淺粉花瓣重重層疊,當中簇擁着深紅花蕊。這裡的“一抹檀”,就是一抹淺紅色,這顔色如此明麗,富有光豔,卻被一層薄薄雲氣包裹,宛如輕紗中的美女,更具撩人的魅力。
檀色暈染,即檀暈。關于檀暈,明代的文學家、畫家陳繼儒在《枕譚·檀暈》中,有這麼一段記載:“按畫家七十二色有檀色,淺赭所合,婦女暈眉色似之。人皆不知檀暈之義,何也?”赭色,中國傳統色彩名詞,紅色、赤紅色、深紅色。“檀色,淺赭所合”,即檀色是一種淺紅色。陳繼儒說的“檀暈”,是一種宋代的淡妝名,這種面妝到明代便已經失傳了,所以“人皆不知檀暈之義”。
宋代檀暈妝,這種面妝是先以鉛粉打底,再敷以檀粉(即把鉛粉與胭脂調和在一起),面頰中部微紅,逐漸向四周暈染開,或以淺绛色薄染眉下,使四周均呈暈狀,這是一種非常素雅的妝飾,宋代皇後亦有作此妝容者。因在化妝之前先将胭脂與鉛粉調和,使之變成檀紅色,所以敷面後色調比較調和、統一,整個面部的敷色均勻,能給人以莊重、文靜之感。這種妝容的神韻所在,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就是将一點淡紅眼影或腮紅,薄薄地暈染在眉下眼周,點染出一種楚楚動人的女性美。宋元婦女由于受程朱理學的束縛頗深,因此,此時的面妝大多摒棄了唐代那種濃豔的紅妝與各種另類的時世妝與胡妝,而多為一種素雅、淺淡的妝飾,審美偏清秀質樸。宋元的女子雖然也施朱粉,但大多是施以淺朱,隻透微紅。
宋人審美尚雅,偏好低飽和度的顔色。“檀暈妝”在面部塗抹底妝後,用檀紅色薄染眉下,營造出面透微紅的别樣風韻。遙想宋代的檀暈妝,應該是妝容整體偏淡,妝面素潔自然,不以濃豔魅惑為主,而是用色彩帶出微醺感,透出的是一種粉撲撲的少女感,一種甜蜜又軟糯的感覺,讓人心生愛憐甚至激起保護欲。“檀暈妝”既然是如水紅一樣的清淡色,所配的應該就是輕淺的紗羅衣裙之類,整個人都是柔和曼妙的。
北宋婉約派詞人晏幾道的《更漏子》一詞寫過“檀暈妝”,“雪香濃,檀暈少,枕上卧枝花好。春思重,曉妝遲,尋思殘夢時。”鳥聲喚醒了春閨獨宿的女子,經過了一夜睡眠,她臉上的檀暈脂粉已然淡卻,透出肌膚潔白似雪,濃香馥郁。女子慵懶地起身離枕,露出了枕面上刺繡的斜枝花卉。春日撩起的濃重閑愁,使她起床後也無心梳妝,仍獨自癡癡地尋思着昨宿的殘夢。
晏幾道與其父晏殊合稱“二晏”,以工于言情著稱。他生來就在绮羅脂粉堆中長大,珠圍翠繞,錦衣玉食,每天的生活就是跌宕歌詞,縱橫詩酒,其性情是賈寶玉式的純情癡情、不識時務,因而一生仕途很不得意,但“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他的詞風哀感纏綿,頗有回腸蕩氣之妙。《更漏子》這首小詞以閑雅的筆調和深婉的情緻,描寫了晨起女子的外貌和内心,抒寫了春日閨思的情懷,但不是《花間集》那種沒有個性的豔詞,晏幾道不糾纏于豔事本身,而是向情深處轉,詞中努力挖掘和表現的是心靈中的情緒,是更深、更細、更微妙的情之底蘊。
我覺得,如果這位春思女子不是“檀暈妝”,而是“酒暈妝”或是“血暈妝”,醒後的妝面定然是一片狼藉、慘不忍睹,那就不會有“雪香濃,檀暈少”的殘妝之美了,而且宋人的“檀暈妝”,一般隻在眼眉旁邊暈染一片淺淺的紅,用來提亮眼部色彩,眼周微紅,像哭過的顔色,有一點點脆弱感,是一種充滿情緒意味、很有故事感的美。不禁讓人想到,繡被春寒之夜,她所夢為何,她所思何人,在深院沉寂的漫漫長夜中,她是否在枕上曾轉側落淚?一抹檀紅無言,清純與妩媚兼具,增加了這首小山詞的“婉轉纏綿,深情一往”。
曆史悠悠幾千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一代又一代的女子,依然攬鏡自照,輕施香粉,薄染檀紅。對美的追求延續至今,生生不息。時光終究流逝,然而美的記憶、情的纏綿,卻長存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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