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kizuki

大約一周以前，和朋友聊起生活中有哪些“司空見慣”卻又“不知緣由”的細節時，席間有個朋友突然問道：

“說起來上海為什麼一直被稱作‘魔都’？”

這個樸實無華又意料之外的問題，一瞬間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好如在各種山珍海味中，突然被一碟腌漬小菜出乎預料的美味奪取了主場一樣。

“很早就有這種叫法了吧？”、“是出自《CANAAN》嗎？”、“好像是出自《中華小當家（中華一番）》才對吧？”然而一時間群裡卻無人能給出一個準确回答，來指出這個别樣的“代稱”究竟源自何處。

“上海為什麼被稱作魔都？”這可真是個老二次元話題了。幾乎自打我小學入宅開始，貼吧宅宅們就一直用着這樣的稱呼。那時候“魔都”還隻是一個僅限于“宅文化”、“萌文化”圈子裡的叫法。

圈外甚至還有少部分人表示很反感别人這樣叫，認為這個稱呼是對上海的一種“冒犯”、一種“不尊重”。他們将“魔都”一詞看作是手心裡膈應人的肉刺，眼皮底不痛不癢卻又惱人的麥粒腫，并在各種平台上呼籲大家不要使用“魔都”代指上海。

不過自從在 2010 年上海世博會中，官方稱贊上海為“魔力之都”後，這個圈地自萌的稱呼就開始逐漸破圈，慢慢被各種官方賬号與平台頻繁使用。

不了解宅文化的大衆們也漸漸接受了這個對上海的别稱，并認為這是對上海作為高度發達一線城市的“贊譽”。以至于後來崛起的一些新一線城市，也頻頻希望從上海手中奪取“魔都”這個稱呼，來彰顯自己如今不輸于人的實力。

潛移默化間，這個詞慢慢地融入我們日常生活中、紮根在我們的土壤裡、成為中文的一部分，再無人對此感到不适，甚至會為此感到自豪。這簡直是外來用語本土化最成功的案例之一。

“魔都”這個詞究竟被本土化到了什麼程度呢？

就連專門給日本人學習中文的教學網站“Chinese Station”上，也有專門一個條目來介紹“中國の流行語――魔都”。

可見這個源自日本的二次元用語，如今已經徹底屬于中文，連日本人都需要專門來學習記憶。

不過說到這裡，還是沒有回答大家“魔都”這一詞究竟源自哪裡。

許多人都隻知道類似《CANAAN》、《中華一番》這些動畫作品中有過這樣的叫法，然而“魔都”這個稱呼其實早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就已經出現了，這也是目前公認的“最早出處”。

明治維新以來，日本文人一直推崇遠洋留學，希望能夠去往繁華都市接受西式文化。而在無數選擇之中，有一個城市化最領先、距離最近、文化融合最豐富、最具性價比的城市，那就是中國上海。

上海對外來者具有無限大的魅力，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海外文人學子不斷拜訪此地。

當時的日本作家村松梢風也是其中的一員。

對上海繁華程度早有耳聞的村松梢風，心中一直滿懷着對這座城市的向往與憧憬。以至于他還沒踏上這片土地，僅在船上就對即将到訪的陌生城市，産生了無限的親切、喜悅、感激等諸般心情。

村松梢風在上海的這段期間，一邊出入各種繁華上流的場所享受奢靡人生、一邊又關注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狀況與處境、同時還積極與當時中國進步的文學家們相接觸。

他用自己的文字将這些一一記錄下來，既描繪了當時舊中國上海紙醉金迷的一面，也描寫了與之反差的普通百姓艱苦生活，以及記錄了與郭沫若、郁達夫、田漢等人的交談和思考。

源源不斷的知識和不同的思想，在碰撞之間湧入他腦海中。他對此感到不可自拔，深深陷入上海的魔力之中。最終當他回到日本将這本上海遊記整理出版時，為其取名為《魔都》。

從那以後，“魔都”一詞在日本就漸漸被文人廣泛采用，例如堀田善衛的《上海日記》中也使用了這種稱呼。

不過那時候還僅限于文人學者，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經曆了泡沫經濟的繁華與破滅，社會上流行起一種複古反思的文化風潮，這時候人們開始追憶六十年前的一系列作品。

在此基礎上《上海魔都文學史》等近代文學研究開始出現，并逐漸影響了一批 ACG 創作者，使其在自己的作品中用“魔都”代指上海這座城市。

然而這也僅僅解釋了“上海從什麼時候開始被日本人稱作‘魔都’”這一問題，但若是要将其變成“宅文化”的一部分，并流行到足以傳入中國，被中國的二次元們所接受，最終晉升為官方用語，還需要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需要大量提到上海的作品。

這就涉及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是上海？”

說到這裡，令我想起來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開發知名彈幕遊戲系列“東方 Project”的“上海愛麗絲幻樂團”并不在上海。

根據該社團的管理員 ZUN 介紹，社團名之所以取為“上海愛麗絲幻樂團”：“上海”在他看來是一個東西方文明交彙融合的城市，而“愛麗絲”則帶有童話的韻味。兩者合起來，“上海愛麗絲”這個名字就擁有了融合東西方文化的幻想色彩。

這其實就已經能夠說明，在日本 ACG 創作者的腦海中，上海這座城市是什麼模樣了：一座高度發達、東西方文化交融的東方經濟中心。

不同文化的交彙碰撞與經濟高速飛升的形象，讓上海在外國人眼中再度呈現出無以言表的“魔力”。

在這股魔力下，《EVA》将 NERV 的情報中心放在了上海。

《C 金錢掌控》中将上海描寫成了東方股市與金融的中心。

而同時，由于上海中心地價極高，地産商支付不起高昂拆遷賠款，導緻有許多老式平方矮樓夾雜在上海傳統市中心浦西的高樓大廈之間。

這種現代建築與老式平房的反差感，成為了許多賽博朋克作品的靈感來源，導緻上海成為了自香港九龍城寨拆遷後賽博愛好者的第二個精神故鄉。

例如虛淵玄的《鬼哭街》和《殺出重圍 3：人類革命》，都試圖以上海為原型建立一個燈火通明的“夜之城”。

上海這個西方人眼中的“蓬萊仙境”，用其碰撞交彙的文化、錯綜複雜的建築、富麗繁華的都市以及不可望其項背的經濟優勢，對外國創作者們持續散發着不可描述的魔力。這股魔力即使到了今天也不曾退散，依舊源源不斷地為創作者們提供向往與靈感。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現在日本或其他外國創作者，已經較少使用“魔都”一詞來指代上海了，可是上海這座城市錯綜迷離、繁榮美麗的形象卻依然還不斷出現在各種作品裡。流行詞語或許是有壽命，而上海這座城市的魅力則是無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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