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明月詩七首：夜涼如水琉璃滑，一鏡孤光天四垂

“歲熟人心樂，朝遊複夜遊。

春風來海上，明月在江頭。

燈火家家市，笙歌處處樓。

無妨思帝裡，不合厭杭州。”唐朝白居易《五月十五日夜月》

公曆六月，也就是農曆五月，進入仲夏和盛夏。白天陽光炙熱，高溫高濕，容易中暑。很多人都開始減少白天的活動，以對抗暑氣。

唐朝的都城長安嚴謹執行着宵禁制度，入夜之後，關閉城門，各個街區之間無要緊事不得行走，夏夜多集中在家庭範圍内納涼消暑。

但是總有例外，比如靠近沿海地帶的杭州，天高皇帝遠，經濟發達，白居易做杭州刺史之間更是大力打造西湖，發展旅遊經濟，所以這座城市有着特殊的活力，在唐朝就有不夜城之美。

比如仲夏季節，出門賞月，市聲燈火璀璨。能夠朝遊夜遊的地方，大約也隻有江南地區的城市，因為經濟繁榮自然有本身的活力。

白居易喜歡杭州，自然是這裡不僅風景好，物産多，當然也是因為天高皇帝遠，這五月十五的盛夏，風自海上來，入夜轉成涼快的春風，明月升江上，自然不是恢弘的長安洛陽可以比的另一種清爽宜人。

更重要的是，這裡的夜生活在晚上剛剛開始，家家燈火，處處笙歌，除開京城，普通城市更需要這種自然而浪漫的活力。白居易雖然是京城調任過來的京官，他比許多人都成熟，這裡不需要實行宵禁，要的就是晝夜不停的繁華和活力。

是，作為一個曾經皇帝器重的身邊的京官，他肯定懷念那種一紙谏書，可以左右朝廷政策走向的那種恢弘，但是作為生活，苦孩子出生的白居易是不能不喜歡杭州這樣繁榮有着生活氣息的地方的。

何況京城裡的人都關在家裡，而他居然可以真正領略海上明月的壯觀和杭州夏夜的迷人風情。所以晚年後的白居易調回京城，心心念念都是他的杭州，就憑着夏天的晚上可以随意穿行市井，或去江邊看月，這種灑脫自在不是權位之高就能享受的。

不過到了宋朝，宵禁就廢除了。極大提高了城市的活力和消費力。所以宋朝留下的夏夜的詩詞就很多。

“河漢微明星乍稀，碧（綠）蓮香濕襲人衣。

夜涼如水琉璃滑，自起開窗放月歸。”宋朝方嶽《夏夜》

既然人的自由度提升了，白天雖然熱，但是晚上還能出來活動。比如方回肯定不是在城市的家裡看着巴掌大的天，和井底觀天一樣的月亮。這是出去遊玩，且幾乎晚上都沒有睡覺。

可以看到這是巨大湖邊的一處房舍，可以看到早上破綻的淡淡晨曦，漸漸黯淡下來的星光。而蓮花特有的香氣已經從濕潤的晨風中飄來。

那天空明淨如水，卻又像琉璃一樣半透明。我推開窗戶，仿佛是送一輪明月歸去。

這就讓人好奇了，一晚上他不睡，忙些什麼呢？在湖心賞月也用不了一個晚上呀，況且神智清醒，不像是喝了酒的。我懷疑他約着三五好友在湖邊小房子納涼消遣，畢竟他的職位不低，也有實權。隻是他心境俊朗不俗，湖光山色，都成麗句。

“夏夜追涼月滿庭，謝家池上舊山青。

自慚無物堪酬對，隻把禅心伴月明。”宋朝釋雲岫《夏夜》

這首詩很有禅意。宋代的僧人多半文化程度高，所以常有動人清句。

在夏夜裡納涼，追着皎潔的月色，寺廟裡的園林仿佛是謝靈運的莊園，何況比謝靈運的莊園更美，因為一帶青山，遙遙在月光之下。

這麼美麗甯靜的月色，我無以報答，隻能用自己一顆不染塵的心去面對這聖潔美麗的月亮，去沐浴月光。

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宋朝僧人并不因為學佛而排斥傳統山水的審美，相反是把傳統審美結合起來，達到一種美妙的禅意和禅境。

“天面玻璃滑欲流，淮光浮動浩難收。

夜涼明月都如水，雨後清風卻似秋。

幾日重來還把酒，一回相憶卻登樓。

窮愁著得新書就，好寄雙魚碧海頭。”宋朝鄭獬《夏夜淮上寄随子直》

宋代的玻璃，當然是指的水晶，當然也不排除工匠在仿制玉器中熔煉化學品得到一些類似天然琉璃的玻璃。因為宋朝詩詞中的玻璃非常多，用它形容天空，簡直讓人懷疑是否他們見過很大的平整琉璃水晶或者玻璃。

而且用玻璃或者琉璃那種光潔大氣形容夜空和水面，難道僅僅隻是想象？

那天空像玻璃一樣光滑，那月光仿佛流淌滑動在玻璃上。夜色如水，月光也如水呀，那雨後的夏夜，涼爽如秋。

我站在這樓上思念你，我的朋友，我要将我的思念化成書信，讓魚兒沿着月亮的波濤，通過海，遊向你，送給你！

“梅收清風來，宇淨實鑒揭。

頻年城南遊，未有今夜月。

呼舟泛微瀾，遊魚亦出沒。

危榭倒影浮，倚檻涼入骨。

舉酒屬西山，寒光動林樾。

諸君興未已，南阜上突兀。

目極大江流，高情更超越。”宋張栻《五月十六日夜城南觀月分韻得月字》

宋朝的仲夏賞月是自然一種人文現象，沒有宵禁的限制，夏夜清爽，正好夜晚消暑賞月。十五的月亮，十四也圓，是十六也圓，夏夜的月光更像冰。于是三五好友，出城賞月，定在了十六日。

隻有在郊外，才能完全領略月色之美。那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清光皎潔。在船上賞月，可以看到岸上樓台的倒影，月光灑在遠處的林梢，近處的水波，還可以聽到遊魚和船槳細微的水響。

幾個人意猶未盡，最後登上一座小山，去俯瞰真正明月大江流。

這首詩像夏夜的遊記，帶人進入快樂的夏夜之遊，你我的年輕不也曾這樣快樂過嗎？也許我們更生猛，直接遊泳！

“道是月明星便稀，阿暪此句未為奇。

今霄鬥柄也不見，一鏡孤光天四垂。”宋朝楊萬裡《五月十六夜，病中無聊，起來步月五首》

楊萬裡看到仲夏夜皎潔的月光，他忽然想到曹操說的月朗星稀，實際真正皎潔明麗的月色，幾乎完全蓋過了星光。

所以楊萬裡說曹操看見的月亮不稀罕，我看見的月亮才叫美，那月光清朗，像鏡子光一樣完全籠罩了天空，連明亮的北鬥星也遮蔽在它的光芒之下，隻看到，月色如紗如垂，籠罩天宇。

這是何等浩瀚之美。他看的是五月十六的月亮，莫非這天真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良宵觀月豈無人，未必能看到四更。

山載塔燈金筆立，水搖亭檻玉簾橫。

歌從菡萏香中起，酒向玻瓈盞内明。

誰信南湖當暑夜，葛衣風透覺寒生。”宋朝張镃《五月十六日夜南湖觀月》

這是五月十六在湖水中看月。說今天的月亮怎麼會沒有人，但是能堅持看到四更天的不多。這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湖水幽涼，散盡暑氣，看着看着，居然就覺得冷了。

不過開始賞月時真是暢快，山上的燈塔點亮，像金筆一樣矗立，而水邊也是玲珑水榭，歌舞動人。那歌聲從荷花荷葉中升起，而琉璃酒杯裡倒滿美酒。

不過面對浩瀚湖風和皎潔月色，很快衣服就覺得薄了。誰能相信這是暑天，居然下半夜覺得涼浸浸的。

消暑肯定不是月亮，是一陣陣湖水帶來的風，但是有月亮的湖水更有視覺和心理的清涼。自然的空調吹久了，衣裳也會覺得薄，但是消暑最好的地方當然是山中水畔，許多人身不能至，而心向往。

又到仲夏明月夜，你可有情懷，對月一詩？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古典詩詞裡的愛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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