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姓,梅。
梅,最早是以樹的形象昂然挺立的。梅可謂“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傲然、仙香、純實。一年裡最後一個季節冬季開放和來年春天第一個盛開的梅花,明媚了每一寸光陰,消融了所有的嚴寒、陰郁和委屈。以梅為姓,當然足夠铮亮。
《梅石圖》軸(明)陳洪绶作
《選梅折枝圖》扇頁(明)謝時臣繪
暖梅傲放 梅伯受封梅地,因梅花常盛得名
當梅亭亭玉立在寒冷的季節之時,是令人感覺足夠溫暖和慰藉的。
作為薔薇科杏屬小喬木、稀灌木,梅,很能經受住風吹雨打的時光。由她的字的流變,都可見一斑。最早,“梅”字的本義是楠樹,又名枏(柟),中國古代最早的詞典《爾雅·釋木》說:“梅,枏也。”與梅的真正意義完全不同。而梅的真正意義是用象形字“某”來表示的,東漢經學家許慎編著的《說文解字》解釋道:“某,酸果也。從木、從甘。”口含美味是甘之範式,甘、木兩範式疊加,就變成了“木之果實甘酸之味不可名狀”的某之範式。某的本義是樹上結着果實,是為“梅”。
後來,“某”字的意思變了,用來表示“一定的不明說的或不定的不說明的人或事物”等義,“楳(méi)”字就誕生了,“某”字左邊加上一個“木”字的“楳”取代了“某”的本義,也強化了其木之屬性。而因為“楳”的果子酸甜可口,特别受即将成為母親的婦人之喜愛,所以含了“母”字的“梅”字,被借用為本義是酸果的“楳”,也變得那麼順理成章。“梅”的本義遂被廢用,梅花、梅子(即梅實)之“梅”專用“梅”字,“某”字也再無梅義。與梅同義的“槑(méi)”也以形同樹上結果的呆萌可愛之形象,與楳一起,同為梅的異體字,并入“梅”字,一起立在《新華字典》中。
梅,暖在萬千歲月鑄就的榮光中,她于天地間展現出的姣容大氣,格外矚目。那蒼勁嶙峋、遒健倔強的枝幹,形如遊曆清龍,狀似铮铮鐵骨,綴着淩寒傲放的五瓣花兒,覆着一層層風霜雨雪,聚着一脈脈馨雅沉香,凝成了一幅水墨寫意圖景,教人心動。
以梅為姓,當然毫無懸念地與梅有關。據南宋史學家鄭樵撰寫的《通志·氏族略》和北宋時官修的《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梅姓“系出子姓,殷王太丁封弟于梅(約在今安徽亳州東南部),是為梅伯,後以國為氏。”太丁即商匡王子托,亦稱文丁,與梅伯同為商朝開國君主成湯(子姓、成氏、名湯)的子姓子孫。商匡王的太丁之名還與成湯之子太丁(即子丁)之名相同。梅伯受封為伯爵、諸侯的梅地,就是因為梅樹常茂、梅花常盛而得名的。
與梅常伴的梅伯,也如梅那般傲然超脫。在商匡王、商德王子羨逝後,梅伯又效命于商纣王子辛。他常常直言進谏,指責商纣王荒淫無道。當有大臣勸他少說逆耳忠言、以免招來殺身之禍時,他都慷慨陳詞:“如果人人都不敢直言,那朝廷還要我們這些大臣幹什麼?”并依然如故。梅伯終遭商纣王殺害,還被剁成肉醬。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浪漫主義詩歌總集《楚辭·天問》記下了“梅伯受醢(hǎi)”。醢本義為肉醬,亦指古代一種将人剁成肉醬的酷刑。蕭蕭寒風中,寒梅也在向蒼穹發出呼号。
梅和梅姓,便以相互浸染的氣質,在或正紅、或桃紅、或粉紅、或粉白的梅花裡綿延。敬仰梅伯的西周王朝開國君主周武王姬發,在滅了商纣王之後,特令梅伯生前所轄梅地的臣民均以梅作姓,以示紀念。梅伯的後世子孫亦遂以祖先的封邑為氏,稱梅姓,并尊梅伯為梅姓得姓始祖。
和梅伯一樣,姬發也是愛梅之人。
清梅仙香 “疏影暗香”終成經典表述
《四梅花圖》卷(宋)揚無咎作
古往今來,愛梅之人多矣。
君不見那北宋隐士林逋(967年—1028年),就是愛梅的奇人。林逋,字君複,後人稱為和靖先生、林和靖。他幼時刻苦好學,通曉經史百家,長大後曾漫遊江淮間,40餘歲隐居杭州西湖,結廬孤山,終生不仕不娶,惟喜植梅養鶴,自謂“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人稱“梅妻鶴子”。
那梅那鶴,也已然成為林逋摯友,于動靜結合之間,盡顯高潔脫俗。林逋常駕一葉小舟遍遊西湖諸寺廟,與高僧詩友相往來。每逢外出而住所有客人尋訪時,叫門童子便依約在梅間将鶴放飛。展翅高飛的鶴猶如信使,林逋見鶴必棹舟歸來。真是鶴飛梅花舞、人如仙境飄,非常有仙意的生活啊。林逋還寫出了不少詠梅佳句,其中的《山園小梅》格外絢美:“衆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一抹疏影,幾許暗香,梅的神韻盡顯,引來許多同道唱和。北宋詩人梅堯臣(1002年—1060年)無疑就是林逋的同好之人。梅堯臣,字聖俞,世稱宛陵先生,作為梅姓後裔的他當然愛梅,他也寫過大量詠梅詩,有一首《梅花》與林逋頗盡唱和:“已先群木得春色,不與杏花為比紅。薄薄遠香來澗谷,疏疏寒影近房栊。”
林逋作詩随就随棄,從不留存,真的恰似“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幸有童子和友人,常常私下保存他的詩作。梅堯臣也是收集者之一。皇祐五年(1053年)六月,梅堯臣還特别編了林逋詩作,名《和靖先生詩集》,并為之作序。
懂梅的梅堯臣,珍惜着梅的傲雅。平常喜愛研讀醫藥學書籍的他,又知道梅花性味微酸、澀,無毒,可以清養神思,便時常在賞梅之餘,采集一些梅花,熬粥煮茶。“掃落梅英,撿淨洗之,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候熟,入英同煮。”做梅花粥,又巧用着雪水,梅雪相映,其風雅芳潔更是自不待言。南宋詩人楊萬裡(1127年-1206年,字廷秀,号誠齋)也以《梅粥詩》,大加贊賞:“才看臘後得春饒,愁見風前作雪飄。脫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當香燒。”制梅花茶,則講究保鮮,從而得其芬芳與甘甜。可以取梅花鮮品直接綻放在熱湯熱茶中;也可以将新鮮潔淨的梅花投入蜜罐中密閉保存,至來年夏天取出,放入杯中用熱水浸泡飲用。楊萬裡的《蜜漬梅花》也有過記錄:“甕澄雪水釀春寒,蜜點梅花帶露餐。”
楊萬裡對梅花的情感還頗多趣味,幾乎可以譜上一部“舌尖上的梅花”。他自稱“最愛嚼梅花”,常常直接吃梅花,不洗不擦,不做任何加工。1174年正月,楊萬裡被外派赴任,同僚在西湖為他設宴餞行。時逢梅花遍開,“谷深梅盛一萬株,十頃雪花浮欲漲”。一望無際的梅花令楊萬裡欣喜萬分,他離開宴席,倚到一樹梅邊,摘吃梅花,即摘即吃,豐儉随意好像在吃自助餐,根本不在意旁人的連連咋舌。
那樣的場景,引來了多少愛梅人的會心微笑啊。
明代戲曲作家高濂也是梅的知音。懂詩文、兼通醫理的高濂在其養生著作《遵生八箋》中,将梅花茶稱為“暗香湯”。曾在北京任鴻胪寺官、後來也隐居西湖的高濂必是在那離離“疏影”之中,舉茶邀前輩,為有“暗香”來。“疏影暗香”終成梅的經典表述。
寒意襲人的日子裡,品一品梅花,或粥,或茶,或清嚼,便仿佛攏着了一把火,心裡、眼中、手上,滿滿綻開了梅的暖和香。有梅相伴,實乃高光時刻。
福梅純實 有氣節 很理想 又現實
梅的實惠,早在西漢時期,就被挖掘出來了。善用她的人是梅姓後人梅福。
梅福,字子真,九江郡壽春(約在今安徽壽縣)人,少年時期曾在長安求學,後到南昌當縣尉,因憂國憂民,經常上書言政,被朝廷斥為“邊部小吏,妄議朝政”,險遭殺身之禍。梅福便棄官歸隐于宜豐(約在今江西宜春)、梁弄東明山(約在今浙江甯波餘姚)等地,搭草棚,築石庫,修道煉丹,學醫習藥,為山民治病。
梅之性,也被梅福悉心握在妙手中。梅花、梅實、梅核、梅枝皆是梅福常用的療疾良方。其中,梅實被梅福使用得最多,他或是取形大而肉厚的梅實,用鹽汁浸漬後曝幹,待其覆上一層白霜,成為性味酸、鹹、平的白梅,也即鹽梅、霜梅;或是取半黃的梅實,經過煙熏等程序,加工成性味酸、溫、平、澀的烏梅。那後來被梅堯臣和楊萬裡喜愛的“蜜漬梅花”裡,最早是被梅福加入了白梅的。梅福多取白梅生津、斂肺、止血、點痣等治恙功效;梅堯臣和楊萬裡則更重梅花的雅緻。有安心去痹、澀腸止痢、安蛔止痛、除熱解毒等功效的烏梅,更是讓梅福被奉為“梅仙”。
那是一年秋天,梁弄及周邊地區有很多人染上一種類似瘧疾、傷寒的流行病,出現既惡寒又發熱,還兼腹瀉、神志不清等症狀,很多人因此喪生。梁弄的各族長召集大家想辦法,一個牧民曾見過梅福為人治病,就提議找梅福,大家便去東明山請求梅福幫助。梅福很快将自己采摘制作的烏梅配制甘草、黃連、槟榔等藥草,加醋制的茶和井裡的水煎煮,制成湯劑,分發給病人服用。沒過幾天,大家病情好轉,疫情最終得以消除。
梅福的名字,便一直被大家傳誦。梅,也徜徉在一派吉慶祥和之中。梅福用過的那口井,被當地人稱為“梅仙井”,井邊種有梅,井旁山岩上鑿刻着一副楹聯:“鑿開頑石曾飛飲,煉得金丹不賣錢。”鄉間詩人作的贊美詩也流芳千年:“棄家遁世作山人,東明山麓暫栖身。自搭草堂自掘井,修道煉丹自養真。”至今,人們都經常到東明山取這口井裡的“神仙水”食用。
梅福是有着實實在在的“仙”氣的。梅福之“仙”,仙在他深谙梅之氣,懂得将梅之氣落到實處。于是,既傲且仙又實,也成為梅的獨特魅力。有氣節、很理想、又現實,讓人們的愛,更加真切和深沉。
這讓人不禁又想起了“梅妻鶴子”的林逋。也許,林逋也是有現實中的愛人的,他的一首《長相思》,似乎隐約着殷殷真愛:“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别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盈盈清淚,漫漫别情,這等風緻,難道隻是閑情一賦嗎?是不是也暗藏着他與某位女子的拳拳深愛呢?梅可愛,鶴可愛,真正的愛人最可愛。
既愛多情之草木,又愛有情之凡人,終成人間之深情人。
是為梅姓。
原标題:植物中的百家姓以梅為姓 疏影離離暗香來
文/管弦
來源/北京晚報
編輯/賀夢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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