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瑩
編輯|胡劉繼
被騙
5月初,餘飛和室友以低價年付的方式,從一家名叫上海捷骜的公司,租了一套位于上海松江的長租公寓。起初,他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但後來,這套房子幾乎成為他惡劣情緒的全部來源。
問題暴露在兩個月以前。6月初的一天,一個自稱房東的男人來敲門,他告訴餘飛,已經一個多月沒收到來自長租公寓的房租了。
當時,餘飛還覺得是不是長租公寓忘了付款,于是打電話給長租公寓的聯系人。但聯系人告知餘飛,自己已經離職,隻給了他一個公司地址,讓他自己去問問。
到了公司,他發現辦公室大門敞開,各種文件散落一地,裡面空無一人。
直覺告訴他,老闆拿着錢跑路了……
餘飛不願相信,決定在辦公室等等看。結果沒有等來長租公寓的人,卻等來了幾個和自己境遇相同的租客。他的心一下涼了半截。
事實既定,那就要面對現實。如果真是遭遇騙局,即便和室友均攤下來,餘飛也要承擔近2萬元的損失。咽不下這口氣,餘飛心想,一定要把這個老闆揪出來,将錢追回。
從辦公室出來之後,餘飛和另外幾個租客一起,徑直去公安局報案。不過,當時并沒有立案,工作人員告訴他,最好要有證據,被騙的人越多,越有可能立案。
自此,餘飛踏上了維權之路。
回去之後,餘飛在網上廣發尋人貼,尋找更多被這家公司欺騙的租客。餘飛建了一個維權群,沒多久,一個500人的大維權群就滿員了。
為了搞清楚騙子公司到底卷走多少錢,餘飛對群裡的被騙金額做了統計,結果還沒統計到40人,金額就接近8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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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長租公寓老闆現身,群友們煞費苦心。
他們從中介那裡打聽來了老闆的住所地址,商量挑一個晚上的時間,趁着老闆在家休息時“殺”過去。但等到他們找上門時,才發現那棟三層的獨棟豪華别墅,早已人去樓空。地庫開着的門,可能是老闆匆忙逃跑時留下的印迹。
有些群友還不死心,搞來了老闆的身份證,照着上面的地址,徑直去老闆遠在浙江湖州的老家,但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後來,餘飛想到,自己的房子是從中介平台“巴樂兔”上找的,平台或許有辦法。
他給當時帶看的平台中介打電話,但這個中介始終支支吾吾地不給解決。于是餘飛直接把電話打到了巴樂兔官方客服,客服告訴他,他的信息根本沒有錄入進平台。
後經反複确認,餘飛這才搞清楚,他的這筆訂單,是巴樂兔中介撇開平台違規簽的。
這個中介被立即開除了,但餘飛又一次失去了找回損失的希望。
一次次看到希望,但希望又一次次破滅掉。餘飛開始認識到自己并非福爾摩斯,找不到老闆,更搞不定長租公寓詐騙的證據。
他不明白,為什麼有人騙了很多錢,被騙的人還很多,卻不能把騙子抓回來。
唯一讓餘飛感到欣慰的是,最近公安局通知他們,案件已經立案。總算不枉費他忙前忙後折騰了一個多月。
逃脫
這個騙局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騙子早就把所有細節都想好了。
今年5月,在上海做電商的王鑫也聽說了同樣的騙局,被騙的是他家的育兒嫂王阿姨。
王阿姨在上海松江以年付的方式租了一套房子。後來,長租公寓卷款逃跑,留下阿姨和房東面面相觑。因為涉及的租戶隻有幾戶,證據又太少,報警之後,公安局沒有辦法以“合同詐騙”立案。最後,阿姨不得不和房東對半承擔了損失。
王鑫知道阿姨賺錢不容易,覺得很糟心,“這對沒錢的人太緻命了”。
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家中老人剛把自己在甯波的房子交給一家長租公寓打理,會不會也中招了。
家人之前曾打電話來向他征求意見,告訴他業務員的拿房意願很強烈,給他們打了一個多月電話了,給的租金也很高。業務員剛開始幾天打一個電話,後來一天打三四個電話;剛開始每月租金給到3200元,看王鑫的家人無動于衷,又把租金漲到了3800元。
王鑫根據多年的經商經驗,覺得業務員過于殷勤,租金也給得過高,一定有貓膩,于是勸家人不要把房子租給他們。
不過,畢竟和家人不在一個地方,高額租金對于已經退休在家的老人吸引力巨大。等王鑫再打電話回老家确認時,發現老人已經和長租公寓簽約了,租期5年,每3個月付一次房租。
為了确認這到底是不是騙子公司,王鑫在網上搜集信息,發現和自己存在相同質疑的人不在少數,并且已有房東控訴這家公司延付租金。
王鑫感覺不妙,在上海遠程指揮着老人去找租客。
老人最開始想通過長租公寓要租客的聯系方式,但長租公寓百般推辭,說不方便;後來老人還是找到了租客,租客告訴他們,每月租金2200元,而且已經按照“12個月租金 1個月押金”的形式,年付了租金。這遠低于長租公寓給自己的3800元月租金。
這種“長租短付、高收低出”的模式,和王阿姨遇到的如出一轍。王鑫意識到已經中招了,這家公司遲早要跑路。
他試着給12315寫投訴信,希望相關部門盡早介入這件事情,但12315駁回了他的請求。
他随後找律師咨詢,律師告訴他,隻要長租公寓不跑路,就沒辦法立案。
他又打電話給長租公寓,要求解除合同。長租公寓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有問題,提出如果解約,王鑫需要支付一個月的違約金。或者,接受他們提出的一個新解決辦法:等到下一次付款期,也許可以換一種付款方式,讓王鑫再等等。
好像除了再等等,王鑫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套路
遭受欺騙的遠不止餘飛、王阿姨等人。
其實這些騙子長租公寓有着相同的特點。
第一,都是成立時間很短的新公司。餘飛簽約的這家公司,全稱叫上海捷骜物業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9年8月6日;王阿姨簽約的叫上海楓巢蟻家實業有限公司,成立時間更短,2020年1月22日;王鑫家人簽約的甯波首資公寓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9年12月25日。
第二,“運作”模式也基本一樣,利用租客們貪便宜的心理,做“長租短付、高收低出”的生意。
他們先成立一家長租公寓公司,通過高價在市場上收房,盡可能地擴充公司房源。有的還會入駐一些長租公寓平台給自己引流,利用平台不完善的入駐機制規避風險,同時串通平台中介,脫離平台進行簽約。
為了吸引更多的租客,他們開出的租金比市場均價低很多。與此同時,還會通過設置不同的付款方式,引導租客付更長租期的錢。
例如,餘飛租的這套房子,年付價格最低,3800元每月;半年付高一些,4200元每月;押一付三的話,租金會更高。
因為正規的長租公寓也會采取這樣的形式付款,所以一般不會引起租客的懷疑。
“高收低出”,從表面看長租公寓虧死了,但實際上他們根本不會在乎作為二房東賺的那點差價,而是瞄準了房客的所有租金。等到盤子做到足夠大,長租公寓的老闆就卷着錢跑了,隻剩下房東和房客無語凝噎。
這種長租公寓可怕之處,不僅在于通過低價誘使大量人上套,更在于騙完人後能夠全身而退。
當市界在天眼查、知乎等網站搜索目标公司的名字時,發現有很多相關租客發帖,不是以親身經曆告誡大家不要上當,就是在網上尋求解決辦法。但在裁判文書網上,将“長租公寓”“詐騙”放在一起搜索時,能得到的結果卻并不多。
前些年,長租公寓行業競争激烈,一些頭部的長租公寓公司也是通過“燒錢”的方式占領市場,“高收低租”現象在行業裡并不少見。因此,當騙子公司使用這種模式來開展業務,如果不查賬,也很難判斷公司到底是詐騙,還是經營不善。
正因為如此,北京盈科(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沈浩浩對市界表示,如果遇到租客的報案,公安部門很難以詐騙立案。因為這首先需要報案人提供相關公司的流水、或者能夠證明公司存在問題的線索,但一般租客很難提供。所以,要立案,主要靠另一種辦法——人數足夠多。
這可能也是餘飛報案被受理,但是王阿姨報案沒有被受理的原因。但沈浩浩也對市界表示,如果騙子公司刻意把受害人數量控制在40人以内,那麼就很難立案了。
不過,即便是立案了,也并不意味着問題能解決。
首先,如果嫌疑人躲避的話,抓捕并沒那麼容易。其次,即便抓回來了,又會回到了第一個死結那裡:這些按着行業常見模式開展業務的騙子公司,公安部門很難判斷這家公司到底是詐騙,還是經營不善。有些公司說不定連賬本也沒有,更是無從查起。
沈浩浩表示,此類的維權時間跨度較長,而且很困難,涉及的金額對于個人來說相對較小,找律師也不劃算。
“在城市裡的生活,簡直太難了,套路真的很深。”餘飛說。
今年年初,因為疫情的影響,很多一線城市也曾出現長租公寓面臨資金壓力的案例。壓力之下,蛋殼、自如等長租公寓公司一邊和房東們商量下調租金、退租,另一邊卻在給租客們漲價。這種行為被很多房東、租客理解為趁火打劫,在網絡上掀起了一輪又一輪輿論罵戰。
不過,在王鑫看來,這都算是正常的公司經營行為,各個公司或多或少履行着自己的義務,已經夠好了。相比之下,他們遭遇的是一個預設好的精心騙局,性質更加惡劣。如果不進行監管,這種模式可能會蔓延到更多地方。說不定哪一天,我們自己就掉入了這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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