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在感化院，吐了大官兒一臉吐沫，我的餘生就給了黑漆漆的監獄。但是，我卻很安心，因為我連做夢，也不會夢見那些惡心的事了。

你問我是誰？

我是一個命苦的女人，一個無力與現實對抗的女人。請原諒我隐藏自己的名字，因為老舍先生并沒給我名字，隻給了我一個好朋友月牙兒。

也許我就不該有名字，因為像我這樣的人很多，我們是活在舊社會最底層的人，經濟蕭條、工廠倒閉，财閥壓榨，我們成了最無助的人。

但是，我們卻還要活下去，像一顆雜草一樣，逆風飛翔。

月牙兒又安安靜靜地挂在了天上，發着陰郁的柔光。我的頭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眼睛一沉，就閉上了。

我以為自己離開了人世，醒來後才發現，自己來到了21世紀。

我裹着又酸又臭的袍子，像個異類，立在21世紀的馬路中間。我竟有些慶幸，我看的見他們行色匆匆，而他們看不見我的窘迫。

我像被趕去集市販賣的鴨子，一路被穿着“奇裝異服”的男女推搡着，擠進了一幢亮堂堂、屋頂很高的建築物。

在這裡我發現，21世紀的女人很不成“體統”。她們露着大腿，踩着高跷，走起路來，地闆咯咯作響。

這裡的男人倒是包的很嚴實，他們對女人的态度也很恭敬、客氣。我很喜歡21世紀的女人，她們有自己的工作，不用依附男人，她們臉上洋溢着快樂。

而我，就沒那麼好運了。7歲父親去世後，就跟着媽媽過着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媽媽為了養活我，連僅剩的銀簪都當了。

我的媽媽也很忙碌，她整天忙着幫人洗衣裳。記憶中，媽媽每次洗衣時，都沒有笑容。因為襪子太臭，熏得她惡心；手上起的鱗，把她折磨得又疼又癢。

媽媽知道，洗衣工的微薄收入，根本不夠我們娘倆吃喝。于是，她給我找了一個新“爸爸”。從那以後，新“爸爸”供我吃穿，還讓我上學。

我喜歡上學，在那裡學習知識和道德，我以為可以比媽媽活的體面些。但是，小學畢業那年，新“爸爸”就不要我們了。

再一次經曆抛棄，媽媽似乎也明白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所以她做了暗娼。我開始恨媽媽，覺得媽媽是做不了苦工，才淪為暗娼的，她真丢人。

但是，媽媽會老，沒辦法做一輩子暗娼，所以她決定專門去伺候一個人。我求助學校校長，她提供了我住所和每日兩餐；媽媽則嫁給了賣饅頭的男人，從此我們形同陌路。

我那個時候并不知道，像媽媽這樣，社會最底層的女人，根本沒有人會給她一份工作，男人或許可以靠體力賺些錢，女人就隻能淪為吃人社會的犧牲品。

校長很熱心，說等我字練好了，幫她抄抄寫寫，也能賺點錢。班上同學有着急要織物的，我就接過來，賺點零用。我不怕像“苦行僧”般賺錢養家，就怕沒機會。

我總覺得，隻要願意找，總會找到活兒，養活自己不成問題。始終也不願接受，淪為暗娼。我以為自己不用輪回媽媽的悲劇，但确實是我小看了這個荒唐的時代。

我望着21世紀的女人，忙忙碌碌工作的樣子，眼眶一陣發熱，嘴巴裡就舔到了鹹味。我舉起袖子，擦擦眼淚，離開了這棟大樓。

我被風吹着，一路向前飄着，路過茅廁，就好奇地停下來進去看看。這裡是鄭州黃河科技學院的公廁。

一個看上去比媽媽歲數還大，鬓角銀發的女人，在邊看書邊寫着讀書心得。聽來往的人說，這個老媽媽每天打掃完廁所後，都會坐在公廁的角落，讀書寫心得。

我很佩服，我覺得21世紀的女人真美；我很羨慕，羨慕這個時代的女人，即使銀發蒼蒼，依然對知識充滿渴望，對生活充滿熱情。

不像我，竟因為住在監獄而感激，竟堅信人類沒有起色，竟真的要走媽媽的老路了。

校長換人了，我也許會露宿街頭。我必須在被趕之前，找到住處。所以，我抱着希望出門找工作和住處，卻捧着喪氣的皮囊挪回了家。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媽媽做暗娼，并不是因為吃不了苦，而是沒人給她機會做“苦工”。而我，連一份洗衣工的工作都沒找到。

我頹唐而返，我去找校長，想讓她幫我想想辦法。因緣際會下，我遇到了她的侄子。這個男人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我的心扉，他給了我住處，讓我失去了女人寶貴的東西。

我想去上學，從那裡可以學到知識和道德，但是它們不能當飯吃。我需要活着，我又沒能力賺錢，就隻能将自己變成男人的“玩物”。

如果可以選擇，我甯願做個普通的女學生，讀書、識字，對生活充滿熱情，但是我現在需要活下去。

他可以供我吃穿，但他的妻子讓我離開他。我清高地揮了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卻帶走了一副破敗的皮囊。

我的存在就是個悲劇，離開他之後，我成了一名女招待。但是我每天喪着臉，也不想取悅男人。

我自以為是地捍衛自己的尊嚴，辭掉了女招待的工作，卻最終還是跟媽媽一樣，活成了一具肉體。

讀書很苦，一點不容易，但是如果有機會，我甯願多吃點讀書的苦。我羨慕21世紀，連老年人隻要有心，都有機會學習。

“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如果我有機會讀書，或許知識真的可以改變命運，或許我就不用再輪回媽媽的舊路，我現在明白，媽媽剛做暗娼時，讓我“多讀書”的意思了。

我也想多讀書，隻不過我沒有機會，因為讀書的前提是，我需要先活下去。我望着坐在角落的老人，弱弱地點點頭。随着風，又奔向了下一個地方。

不知不覺，我被一群亮閃閃的東西，吸引了過去。看到一個短發女人，被一群人簇擁着。這個女人叫馬伊琍，是21世紀的獨立女性。

“獨立女性”對我來說，很特别。在我那個時代，根本沒有獨立女性。女人隻能依附男人，丈夫榮則共榮，丈夫損則俱損。

我和媽媽的悲劇，都是從失去男人開始。

我7歲失去父親，8歲學會典當，之後離開媽媽，遇到了一個男人，然後離開這個男人，又染了一身髒病，苟延殘喘地活成了“活死人”。

而媽媽，經曆了丈夫去世，然後又被兩個男人抛棄，不得不淪為暗娼。媽媽是愛我的，但是錢比媽媽的愛更有力量。

賣饅頭的抛棄了她，她回頭來尋我，知道我也成為暗娼了。她囑咐我很多注意的事情，但就是絕口不提讓我不做暗娼。

因為媽媽知道，我隻能做暗娼，不做暗娼又能做什麼呢？舊社會最底層的人，根本不是人。根本沒有底層的良婦，逼良為娼的女人倒是不少。

我們不是沒努力過，也不是沒有反抗到底的決心，但是結局令我們沮喪。媽媽努力過了，最後還是淪為了暗娼；我也努力過了，最後卻輪回了媽媽的悲劇。

21世紀真好，我仰望着光彩照人的馬伊琍，聽她講述離婚後，如何一個人帶孩子，如何在職場上打拼，心向往之。

馬伊琍可以獨立，也是因為21世紀，給了女人平等自由的機會。在男尊女卑的男權社會下，女性一輩子也沒辦法獨立。

這是通過了多少人，奮鬥而來的結果啊，真羨慕21世紀的女人。在舊社會，1分錢的冰淇淋，就可以占女人便宜；2塊錢的手續費，就可以從感化院領女人回家做媳婦。

在舊社會，女人隻能被男人挑挑揀揀，還不能有怨言，更不能追求什麼獨立。而21世紀的女人卻不同，在平等、自由的社會下，她們能為自己負責，能為愛的人負責。

可惜，我沒有生在21世紀，我歎了口氣，轉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裹着破破爛爛的素色袍子，飄啊飄啊，飄到了學堂前。學堂裡沒有朗朗的讀書聲，先生站在台上，台下的學生東倒西歪。

教室裡很多空位，我找到一個位子坐下。幾個學生不聽先生講課，反倒在底下竊竊私語。我順了個耳朵過去，原來他們在讨論考試的考題，擔心會不及格。

21世紀的孩子，真忙碌，好像什麼事都比上學重要。于是，虛擲了青春，耽誤了課程。期末考試時，他們反倒“勤奮”了起來。

我握緊拳頭，青筋崩得根根豎立。我真想跟他們說說，舊社會底層的人，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隻能被時代推着走，做着苦力，被權貴欺壓。

特别是女人，現在的時代多好啊，社會給予了女人平等和自由。21世紀的女人即使離開男人，也能身闆站的筆直，不至于淪為暗娼。

可惜我是透明的，我無法叫醒任何甘願沉睡的人。我很沮喪，既為自己沒能有這樣學習的機會而沮喪，又為他們不懂珍惜機會而沮喪。

我覺得這個時代的人，一定有刻苦用功的，一定有知識改變命運的例子。于是，我又飄到了一間四方屋子裡。

我看到像花一樣美的女子，她叫李琳，今年28歲。大家圍着她，慶祝她成為南方醫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年薪90萬。

年紀輕輕，就能賺那麼多錢，看來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而我最闊的時候，手裡才有幾塊錢，我真羨慕21世紀的孩子，因為他們可以努力做到極緻。

原本以為我已經看到了人生的盡頭，卻在萎靡間，來到了21世紀。這裡是一個平等、自由的社會。

無論男女都有公平競争的機會，女人再不是男人的附屬品，也再不用卑躬屈膝地攀附男人。所有人都有學習、工作的機會，隻要他們對生活有追求。

我很慶幸，在21世紀，女人再也不用輪回悲劇。我明白，每個時代都有屬于他們的辛苦，21世紀的人們，也并非活的悠閑。

他們有忙碌的辛苦；學習的辛苦；帶孩子的辛苦；身體力不從心的辛苦。但21世紀的人們，卻不必被人踐踏、任人宰割。男人隻要努力，總有出頭之日；女人隻要肯吃苦，也能活的獨立。

在21世紀，機會毫不吝啬地眷顧每個努力活着的人。我像被抽空了一樣，潦倒地飄回了監獄。

望着四支楞切割的月牙兒，我嘴角扯出了個弧度，我知道這不是夢，我也希望21世紀，能有更多人知道我的故事。

隻有知道了我的荒涼，他們才能更珍惜現在的生活，才能朝着自己想要的，奮勇向前。人生短短幾十載，請珍惜當下，盡情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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