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賽飛飾侍萍
劉恺威飾周萍
《雷雨·後》劇照
主題:從曹禺到萬方,中國戲劇跨越百年人文對話
——連台戲《雷雨》《雷雨·後》分享
時間:2021年8月24日下午兩點半
地點:上海大劇院
主持:曉露
一個客廳,什麼事、多少年、幾代人
愛恨情仇都體現出來了
主持人:去年是曹禺先生誕辰110周年,央華保利共同推出了曹禺先生的《雷雨》以及萬方女士的《雷雨·後》。在2021年“上海大劇院×央華戲劇演出季”即将拉開之際,我們今天在上海大劇院展開的将是一場具有特殊意義的對話——這不但是一對父女之間的深情對話,也是兩代劇作家之間跨時代的對話,更是中國戲劇百年的對話。
首先有請朱光老師為大家介紹一下央華版《雷雨》《雷雨·後》。
朱光(著名文藝評論家,《新民晚報》文體中心主編):作為一個看過央華戲劇版《雷雨》《雷雨·後》連台戲首演的觀衆,我談談我的感受。談感受之前,我簡單講一講《雷雨》的曆史和現在,這會幫助大家了解為什麼央華要排這麼一個版本。
1907年,春柳社在東京上演《黑奴籲天錄》(原著《湯姆叔叔的小屋》),宣告中國話劇的誕生。但實際中文“話劇”這個詞到1928年之後才出現,此前是文明戲。“文明戲”是相對于“戲曲”的概念。大家可以去看姜文的電影《一步之遙》,裡面王志文演的就是“文明戲”。文明戲非常熱鬧,相對于我們現在概念中的話劇而言非常不成熟——觀衆想看什麼就演什麼,比如會在舞台上放一個大的遊泳池,裡面放一條蟒蛇,男主角在水中跟它打鬥。文明戲就是那個風格,比較有生活氣息,但是它們并不講究戲劇的結構。
“五四”之後西風東漸,大家覺得戲曲顯得有點落後,從東京傳來的《黑奴籲天錄》樣式在日本叫新劇,我們應該向這個方向去發展。在亞裡士多德年代,“戲劇”的拉丁文原意是去做什麼,就是英文的to do something,将來會發生的一個動作。這個動作一定會影響什麼、改變什麼、推進什麼,徹底使這個故事情節走向有所變化。1928年,先行者們在一次聚會當中讨論我們怎麼把這個詞翻譯成中文。中國傳統戲曲以歌舞演故事,說的相對少一點。而新的戲劇樣式基本上是以說話的方式來把這個故事講完,就選用了“話劇”這個詞。
為什麼說曹禺先生的《雷雨》是中國話劇的成熟之作?它的标志是“三一律”——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同一事件的貫穿發展。《雷雨》就是一個客廳,什麼事、多少年、幾代人,愛恨情仇都體現出來了。現在很多人需要穿越來解決問題,其實好的戲劇就一兩個時空,但是幾代人的故事、對人性的挖掘都清清楚楚、曆曆在目。
看央華版的《雷雨》《雷雨·後》
瞬間感受到什麼叫“經典”
朱光:大家之前對《雷雨》的定義和了解可能止于社會屬性分析,比如周樸園是一個資本家,魯大海是一個工人階級,蘩漪是一個被封建社會壓迫的女性,從一種标準答案的方式來解讀這個戲。我看過很多版本的《雷雨》,因為這是我的作業和功課。看央華版的《雷雨》《雷雨·後》,我瞬間感受到什麼叫“經典”——就是單純從人性出發,所以不論在哪個年代看,它都能讓你産生共鳴。
我能非常深切地理解到周樸園的兩難——他有他的愛情追求,但他必須先完成家庭的使命;蘩漪其實是一個非常追求自由、個性和激情、非常有現代女性意識的女性,被逼喝藥是一個象征,我覺得是她對自由的向往被窒息,而并非單純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樣被家庭禁锢瘋了的人,不是這麼簡單;四鳳命苦,懵懵懂懂當中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把四鳳和她媽媽魯侍萍的命運疊加起來看,會發現有時候人的選擇就是會重複,會過不了那道坎。所以說,這是一部真正讓人看到人性光芒和無奈之間矛盾的作品,并非單純是一個課本上的考試題目,中心思想是什麼、主要内容是什麼、反映了什麼階級,不是這個概念。
至于《雷雨·後》,它是一個《雷雨》的注腳,也是傳承、升華、再造。它簡潔地把《雷雨》最重要的人物關系提煉出來,通過反複演繹,讓人感受到人性的複雜。我覺得好的戲是不怕劇透的,總體上而言,萬方老師把這部作品上升到一種諒解、寬恕,彼此尋求到共通點的高度,這是我覺得很了不起的部分。大家會好奇雷雨夜之後發生了什麼,這個答案在《雷雨·後》裡面大家能看到,是非常溫暖、光明、彼此諒解的狀态。我覺得這才是人們做戲劇的初衷點,很多時候,這個社會有很多病不能靠自身解決,也不能靠别人去幫忙,但是可以在戲劇的殿堂裡得到救贖。我們看了《雷雨·後》會看到救贖,這是我的主觀感受。
《雷雨·後》完全讓大家明白了為什麼這個人這麼苦、那個人那麼累、那個人為什麼愛而不得,大家完全都懂了。你會非常了解潛台詞部分,在《雷雨》中你看得似懂非懂,但是在《雷雨·後》都有清晰的解讀和答案,而且都是向善、向好、向美那一面的解讀,所以一定要看《雷雨·後》。大家為什麼做這樣的選擇、做這樣生命的拷問,而且彼此最終諒解,彼此認同對方的選擇,這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情,是人和人之間最終美好的部分,也是戲劇最終美好的部分。
身為演員最有趣的地方
就是經曆、感受、演繹不同人生
主持人:接下來請每一位演員老師說一下自己扮演的角色,跟自己的個性、性格有沒有相似的地方。
孔維(蘩漪扮演者):能夠飾演《雷雨》《雷雨·後》的蘩漪,對于一個演員來說是非常幸福的。《雷雨》中的蘩漪一直在尋求自由,她覺得這個家庭給予她的溫暖是不夠的,甚至說是在消耗她的熱情。我個人是沒有蘩漪那麼尖銳的那一面,我是一個比較随性的人,但是我覺得蘩漪内心的力量可能是每個女人都有的。隻是可能我沒有碰到那樣的狀況,所以我沒有被激發出來。但是在劇本裡、在舞台上,我完完全全被激發出來了,我的抗争、我的願望、我的美好和我對愛的渴望,我相信朋友們一定能夠從舞台上那個蘩漪身上看得到。這樣一份功課拿到手上,我是認真、努力地做了解答,希望最終所有的朋友們在劇場裡能夠感受得到。
劉恺威(周萍扮演者):我在《雷雨》裡扮演周萍。要說跟周萍這個人物有什麼相似的地方,具體個性上,我覺得好像并沒有,更别說他的人生經曆。作為演員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可以經曆、感受、演繹不同人生。可以扮演周萍這個人物,讓我感受跟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也是我覺得很幸運的地方。
何賽飛(侍萍扮演者):我在《雷雨》《雷雨·後》裡面扮演侍萍。跟恺威的感覺一樣,我也找不到太多跟侍萍相似的地方。我的個性也是這樣,順其自然,差不多就算了,比較認命。侍萍可能也會有一點,
其他的我沒覺得。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首先這個人物,我不想在這定位,以我主觀對侍萍的理解來強加于觀衆。我覺得每個看戲的觀衆都有他的主觀性,根據他的閱曆、世界觀、審美等等,他對這個劇和這個人物都有自己特有的認識。這個侍萍是感動到我了,我在排練的時候是用心在體會她。在演藝生涯當中能排演《雷雨》《雷雨·後》,作為演員來說是非常幸福的,這是我真正的感觸。
佟瑞敏(周樸園扮演者):戲劇即人生,人生即戲劇,我這次非常高興能參加一部這樣經典的作品,來扮演周樸園。這麼多年,我塑造了一些經典人物,比如孔子、李世民、雍正皇帝、光緒皇帝、譚嗣同、瞿秋白。時隔多年以後,從去年開始,我重又被調動起演繹經典作品、經典人物的激情,就是曹禺先生的《雷雨》和萬方女士的《雷雨·後》。這一年多,我一直處于一種比較幸福的狀态,特别是在制作人王可然的鼓勵和打擊下,我一直在堅持。今天非常高興,我還能夠作為一個演員站在舞台上,而且是上海大劇院的舞台,作為演員是一種榮耀。
《雷雨》經典深不可測
有無數可以挖掘、理解人物的可能
佟瑞敏:我的個性跟周樸園完全不一樣。但我争取要把他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地呈現給觀衆,讓他們看到百年戲劇史上這樣一個生命力充沛的人物,今天還能夠出現在舞台上。《雷雨》《雷雨·後》的悲劇性,剛才著名的評論家已經講過了,我非常贊成。周樸園就是一個“三明治”關系中被夾在中間的人物。尤其《雷雨·後》中三個老人的心态,我們在昨天之前排了一周,真的感覺到“三明治”非常難吃,夾在兩個極有個性的女人中間,讓一個老漢非常難過。萬方老師的《雷雨·後》寫得非常精彩,說實話不太好寫,因為曹禺先生太經典了。
李宗雷(魯大海扮演者):我扮演魯大海,在很多版本中,這個角色甚至都沒有了。張瑞導演和埃裡克導演(法國導演)告訴我,周萍是父親的兒子,魯大海也是父親的兒子,他們是同一個爹、一個媽。他是一個人的一體兩面,魯大海在用非常鋒利、非常尖銳的東西保護自己内心的脆弱。我和大海之間的相似之處是我們其實是脆弱的,跟生父争執、跟親生哥哥肢體碰撞,那是他自我信念逐漸被摧毀和迷茫的過程。這是我個人的理解,至少我抓到了一些把有一點符号的、有一點象征意義的人物拉到我自己身上的機會。所以我愈發覺得《雷雨》這樣經典的作品深不可測,它有無數可以挖掘、理解人物的可能。
石皖川(魯大海扮演者):各位好,我是石皖川,魯大海B。扮演魯大海A的宗雷哥,是我敬佩的老師之一。每次看到他,我就在想會不會有另外一種魯大海,我能不能成為另外一種魯大海。
張賀欽(周沖扮演者):大家好!我叫張賀欽,是周沖的扮演者。周沖這個角色一開始我覺得很難找到那種感覺,後來我想為什麼,發現其實是我們這代人太複雜,我們不是那麼簡單地要一個純粹的情感、要一個自由的追求。在這個舞台上,我努力在想如何塑造一個純粹青春的少年,謝謝大家!
羅永娟(《雷雨·後》中歌者扮演者):我本身就是一名歌手,今天來到現場,
可然跟我說你一定要唱,你今天來現場的目的就是告訴全國的觀衆,我們每一次每一場的演出都是現場唱的,不是錄好了的東西。歌者的吟唱很重要,每一場我們都是根據演員的情緒來現場演繹,我也要融入每一位演員,代表每一位演員老師,相助每一位角色的感情抒發。
超越時代的才叫經典
最本質處是抓住人的本性
主持人:有一句話——創作就是提問,創作就是不斷去接近答案的過程。請問萬方老師,您在創作《雷雨·後》時提出的問題是什麼?在過程當中有沒有得到您要的答案?
萬方(《雷雨》文學責編,《雷雨·後》編劇):其實我在任何寫作的時候,包括活着的時候,總是隐隐在内心深處不斷地有疑問冒出來。大問題就是:我們為什麼活着?我們要怎樣活着?每個人都會在某種時刻自問。談到我個人感受,《雷雨》我肯定比各位都要看得多,我覺得我們都跟這部經典隔了80多年的歲月了,剛才說到壓力,我爸爸是一個自由派的父親,我從來沒覺得他是一個了不得的劇作家。我以前寫一些影視劇,也被采訪問到“你是不是有壓力”,我本能地回答“我沒有感覺到有壓力”。直到我到50多歲以後寫第一個話劇,那天是在去一個小劇場(話劇即将要在那兒演出)的路上,我忽然想到,我其實一直是被我爸爸壓着的。我寫過小說、電視劇、電影,到了50多歲才敢動話劇,其實就是他這幾部經典的戲壓着我,他已經那麼高了,我不敢碰。
我為什麼敢碰《雷雨》呢?其實也是相同的道理。畢竟我已經看了那麼多,《雷雨》我看過不知道多少劇種的改編,甚至包括現代舞,上海芭蕾舞劇院也演出過《雷雨》,作為一個編劇,我心裡一直像有一隻小蟲子在爬——什麼時候我能不能也試一試?直到我真的要做,我反而沒有壓力。我覺得我下決心了,我就要依照我對這部戲全部的情感來重新尋找它。我覺得《雷雨·後》的創作就是一個尋找《雷雨》的過程。尤其現在看了諸位呈現出來的《雷雨·後》,我覺得我找到了《雷雨》。我敢說,雖然我已經看了那麼多《雷雨》,這一版《雷雨》仍讓我在有一刻,心“怦怦怦”,感覺太有力量了。
主持人:下一個問題抛給朱光老師。中國戲劇100多年了,中國戲劇經典的标準,放在全世界的戲劇經典标準之下,它們有沒有什麼異同之處?
朱光: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先補充一下,萬方老師以前跟我聊天的時候說到,她4歲開始看《雷雨》,被鋼闆震動制造打雷音效的聲音吓着了,這是她第一次對《雷雨》的印象。而後她一直非常敬畏父親的作品,直到創作到了一定的階段,得到父親的首肯才放心一點。
關于經典,我認為超越時代的才叫經典。它可能在誕生之初具備一些時代屬性,符合當時的時代氣息、風土人情,但它最本質的,是抓住了人性的本性。大家都聽過一句話——“文學是人學”,其實戲劇更是人學。戲劇的人學是全方位的,戲劇就是人生,戲劇就是人。最終能呈現出人性的複雜、微妙、不可測和不可言傳之處的作品,那一定是可以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得諾貝爾文學獎最多的就是戲劇家。
法國導演呈現出
不同于以往的《雷雨》
真看得觀衆腎上腺素飙升
朱光:《雷雨》毫無疑問是經典,能讓我耳目一新的是現在央華的版本。大家能從剛才的視頻當中看到一點端倪,它的美學風格和我們以往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周家是大理石紋路的客廳,在其中演出一幕幕非常震撼的畫面,而四鳳的家是木質結構的。木質和大理石紋的對比,不單純是财富的對比,而是兩種美學質感的對比。好的作品在不同的年代以不同的形式去诠釋它,依然能夠看出作者本身的追求——就是對人的表達,這就是經典。若幹年前紀念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和湯顯祖逝世400周年,大家彼此握手。很多人會問莎士比亞的作品放到現在還有可看性嗎?這個問題其實是問莎士比亞的作品是不是經典。當然是經典,他的作品就是人性的光芒,能夠讓大家看完之後身心溫暖,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充滿渴望,這樣的作品一定是經典。隻要是反映人的作品,而且能讓人産生共鳴,那就是好作品。
主持人:有一位網友問萬方老師和張瑞導演,為什麼這一次是請一位法國導演去诠釋中國經典的戲劇?
萬方:外國導演執導《雷雨》這并不是第一次,之前在國外就有過,前蘇聯演過《雷雨》,還有東歐的國家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也演過。這次聽可然說要請法國導演來導,我心裡是非常高興的。剛才說到我看了那麼多版的《雷雨》,特别期待有新面貌的《雷雨》出現。法國導演果然呈現出了一個不同于以往的《雷雨》,看得我腎上腺素飙升。
張瑞(《雷雨》《雷雨·後》中方導演):我覺得萬方老師說得非常好。如果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可能就是六個字:為戲劇、為觀衆。
何賽飛:這次複排,我感受特别深。半年前第一輪巡演是法國團隊來排的,複排是可然老師和張瑞老師一起來主持工作,來幫我們提升加工。我是舞台演員出身,老師跟我們講“十年磨一戲”,戲不怕磨,越磨越好,越磨越精湛。我昨天排練下來,覺得果然給我們建議了很多,我特别感動,回去都睡不着,我覺得我們接下去會更好。我們每一次演出的時候都要一起加油,上台以前都相互鼓勵,必須成,加油加油加油!
這個戲我第一輪演下來以後,有幾個觀衆看過《雷雨·後》為我這個人物寫論文,有太多“為什麼”問我——為什麼魯侍萍能夠在這樣一個環境裡和周樸園共同生活,他們能對話?這個作者是出于什麼樣的内心考量?等等。他們看了很多資料,我們一起讨論,這對我也是一個提升。我反複地再去咀嚼這個人物,又一次讨教萬方老師,我們聊了一個半小時,再商榷、再請教。我覺得可以一直演下去,這個戲可以再好,期待我們吧!
整理/雨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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