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著名地緣戰略理論家，極端鷹派布熱津斯基曾說過：

沒有烏克蘭，

以獨聯體或以歐亞主義為基礎重建帝國，

都是不可行的。

一個沒有烏克蘭的帝國，

最終隻能是更亞洲化的，

離歐洲更遙遠的俄羅斯。

布熱津斯基

其實“烏克蘭”這個詞，來自于蒙語，本意就是“邊疆”、“邊塞”的意思，失去邊塞要地，對一個歐亞帝國來說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其實東歐很多地名，都是八百年前的蒙古征服者給起的，比如克裡姆林宮，就是蒙語“圍牆”的意思，車臣則是“聰慧”或者“有才能”的意思，而昔日神聖羅馬帝國首都、今天的捷克首都布拉格，乃是蒙語“泉水”的意思。

1340年，立陶宛人打敗了金帳汗國，将“邊塞之地”烏克蘭收入囊中；

1349年，波蘭人向東擴張，也從烏克蘭上咬下一塊肉；

1490 年，莫斯科大公國的軍隊也逼近了烏克蘭北方重鎮：切爾尼戈夫。

之後的幾百年，今天的烏克蘭地區，就是波蘭人、立陶宛人、俄羅斯和蒙古鞑靼人你争我奪的四戰之地。

全盛時期的波蘭立陶宛

1569年波蘭—立陶宛成立君合國，波蘭人盛極一時，他們關閉烏克蘭人的學校，禁止使用烏克蘭語，清理烏克蘭文化， 現代烏克蘭語有比較濃的波蘭語味道，就是來源于這段曆史。

最過分的是在1596 年，波蘭人宣布，烏克蘭的東正教會和羅馬天主教會合并，史稱“布列斯特合并”，合并後的組織稱為合并教會，具體來說，就是可以保持東正教儀式，但必須尊奉天主教教義并向羅馬教皇效忠。這一教派後來被稱為天主教的“合并派”。

這就像是中國的北方人，吃慣了醬油韭花的鹹豆腐腦，突然被逼改變信仰，要随着南方人一起，改吃撒了糖的甜豆花——是可忍孰不可忍？！

從此，烏克蘭哥薩克的反抗浪潮綿延不斷。

1648年，在傑出領袖赫梅利尼茨基的率領下，烏克蘭哥薩克爆發了曆史上規模最大的起義。最初，烏克蘭人與克裡米亞汗國結成了軍事同盟，共同對抗強敵波蘭。但鞑靼人不是一個可信可靠的同盟者，多次背信棄義與波蘭勾結，1653年12月，甚至把烏克蘭哥薩克一方排斥在外，單獨與波蘭媾和，而且協議内容直接涉及烏克蘭的利益。

赫梅利尼茨基起義

烏克蘭和克裡米亞汗國的結盟之路，就此走到了盡頭。

1651年，赫梅利尼茨基派出使團出訪奧斯曼土耳其，表達了願意效忠奧斯曼蘇丹，請求軍事援助的意願。奧斯曼土耳其接受了烏克蘭的請求，正式宣布烏克蘭為自己的屬國。

全盛時期的奧斯曼土耳其

但是很明顯，土耳其是信仰綠教的，和烏克蘭人的東正教信仰不兼容，而且因為文化的原因，沒法像東方大國那樣，來一波“儒釋道三教合流”。

烏合之衆總是不能理解領袖人物的苦心，當赫梅利尼茨基把烏土結盟的問題，提交烏克蘭哥薩克軍長官會議讨論，沒有得到多數票的通過。

猶豫不決之下，波蘭卻緊鑼密鼓地布局，與烏克蘭拟定的盟友土耳其和克裡米亞汗國聯絡，共同結成了反烏同盟，烏克蘭面臨四面受敵的境地。

怎麼辦？

環顧四周，能依靠的，就隻剩下北方強鄰、東斯拉夫兄弟——俄國人了。烏克蘭隻能向俄國求助。因此說，當年的俄羅斯，隻是烏克蘭戰略合作的第三選擇，甚至可以說，是最後沒有辦法的辦法，絕不是後來想象的那樣，你情我願你侬我侬。

俄羅斯的擴張

1653年10月1日，也就是大清順治十年，全俄缙紳會議決定，接受烏克蘭提出的合并請求，并向波蘭宣戰。這就是俄波的第一次“烏克蘭戰争”。

1654年1月18日，烏克蘭在佩列亞斯拉夫市召開有俄羅斯使節參加的拉達大會，會上作出決定，烏克蘭接受俄羅斯沙皇的統治。同一天，俄羅斯與烏克蘭簽訂了俄烏關系史上第一個同盟條約《佩列亞斯拉夫條約》。俄羅斯與烏克蘭建立了共同反對波蘭的軍事政治同盟。

此後，烏克蘭在享有充分自治權的前提下，合并入了俄羅斯。

你要問，有多“充分”？約略來說，有點像安史之亂後的唐朝河北藩鎮，除了名義上尊奉同一個君主，其他的，基本上是關起門來自己過。

後來在1954年，玉米帝為慶祝所謂的“俄烏合并”300周年，慷慨地将原屬于俄羅斯的克裡米亞地區，劃撥給烏克蘭，曆史淵源即在于此。當然，60年後的2014年，這個無厘頭的政策直接導緻了兩國“克裡米亞危機”，此是後話不表。

話說回來，合并的蜜月期很短暫，四年後的1658年，牆頭草的烏克蘭就決定擺脫沙俄統治，成立了所謂的“羅斯大公國”，作為一個平等的自治成員，加入了波蘭—立陶宛聯邦。要是從這一點上來說，烏克蘭“自古以來”就是波蘭的領土，也不是不可以。

在北極熊的曆史上，吃進嘴裡的肉，從來沒有吐出來過，至少說，沒有和平收場吐出來的。這一“分裂行徑”，直接導緻了俄波兩國“第二次烏克蘭戰争”。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1659年，沙皇政府便出動武力逼迫烏克蘭，簽署了不平等條約《佩列亞斯拉夫條款》，最初烏克蘭享有的充分自治權，大幅度被收回。

1667年，俄羅斯與波蘭倆大佬打累了，雙方簽訂了《安德魯索沃和約》，約定以第聶伯河為界，将烏克蘭一分為二，沙俄得到了東烏克蘭和基輔地區，西烏克蘭則成為波蘭勢力範圍。烏克蘭如今東西分裂的曆史根源，即在于此。

從那以後，烏克蘭已經不再被認為是一個政治實體，而被看做，是沙皇俄國對外擴張，抛頭顱灑熱血打出來的土地——至少俄羅斯人是這麼看的，誰叫你實力弱，抱了我的大腿，還要起二心呢？

當然了，這棵老“牆頭草”，一有機會，還是要扭頭的。

1708年，就在彼得大帝和瑞典大打“北方戰争”的時候，烏克蘭哥薩克首領瑪澤帕乘機起兵造反（在俄國人眼裡，這就是造反），居然自己作死，和瑞典簽訂了同盟條約，宣布烏克蘭獨立。悲催的是，沙俄在随後的波爾塔瓦戰役大獲全勝，回頭就來收拾“内奸”烏克蘭人——

沙皇彼得一世

1709 年春，沙俄大軍血洗了烏克蘭重鎮巴圖林，摧毀了烏克蘭哥薩克祖庭——紮波羅熱塞契。“塞契”其實就是要塞的意思，摧毀紮波羅熱要塞，打個比方來說就是，相當于在中國，把黃帝陵和孔廟給鏟平了，這是對一個民族文化的剝皮抽筋，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1722年沙俄在烏克蘭成立小俄羅斯部，烏克蘭的疆域，成為了俄羅斯人眼中的“小俄羅斯”，剝奪了烏克蘭拉達大會提出哥薩克首領候選人的權利，當地的領導人，必須由沙皇親自挑選和任命。

也就是說，烏克蘭人一心想要獨立，屢屢鬧别扭，但他們鬧一次獨立，自治權就要少一分。

整個18世紀，沙俄夥同普魯士、奧地利，三次瓜分波蘭，原屬于波蘭國土的西烏克蘭，也就是被貪吃蛇一口接一口，逐漸吞并整合了進來。因此也可以這麼說，現代意義上的烏克蘭國家，是俄羅斯一槍一炮打出來的，這句話聽着有點别扭，卻是曆史的真實。

俄普奧瓜分波蘭

1775年，争奪克裡米亞、搶奪黑海出海口的第五次“俄土戰争”結束，沙俄大勝。為了鞏固“邊塞”，防止“牆頭草”再亂搖，沙俄再次突襲烏克蘭紮波羅熱塞契，取消了烏克蘭哥薩克營區，改編了烏克蘭哥薩克部隊，将其整編加入俄羅斯軍隊。

從此，沙皇俄國以“小俄羅斯委員會”取代了當地哥薩克自治組織，全權處理烏克蘭政治、經濟、外交等等各項事務。俄屬烏克蘭被劃分為：基輔、切爾尼戈夫、諾夫哥羅德三個總督區，每個總督管區又分為三個省，省又下設完整的縣、鎮基層組織，烏克蘭傳統的哥薩克蓋特曼自治體制，至此徹底廢除。這差不多就相當于，秦始皇在山東六國廢封建、行郡縣，從此六合歸一。

接下來，就是“書同文、車同軌”。

烏克蘭語鍵盤

1806年，沙皇下令烏克蘭各學校，禁止用烏克蘭語授課，禁止講授烏克蘭語、烏克蘭文學、烏克蘭曆史等方面的課程，後來又進一步頒布法令，禁止用烏克蘭語印制科普與宗教書籍（小部分學術著作除外），禁止境外出版的烏克蘭文書籍在烏克蘭境内傳播，禁止舉辦烏克蘭展覽，嚴禁烏克蘭歌曲演唱會、烏克蘭詩歌朗誦會等等。

甚至，各類政府公文中，也不得使用“烏克蘭”一詞，凡是遇到這個詞彙，必須用“小俄羅斯”來代替。

經過這番改革，時至今日，仍有許多俄羅斯學者認為，烏克蘭語就是俄語，隻不過摻雜了波蘭語的個别成分而已。作為一枚民科，我老刀也認為，俄語和烏克蘭語的差别，絕對絕對，不會超過咱們漢語溫州話和福州話的區别。

欲亡其國，必亡其史。

俄羅斯這次玩絕了！

不但如此，俄羅斯連語言文字都給烏克蘭“亡”了，這差不多就相當于，在中國，魏孝文帝一心漢化，要求鮮卑貴族必須娶漢族媳婦、說漢話、改漢語名字，鮮卑人的文化根基，也就從此消亡。

當然了，“頑強”的烏克蘭人民還是沒有放棄抗争。

攻占冬宮

1917年，阿芙樂爾号巡洋艦一聲炮響，列爺建立了蘇維埃。1918年1月22日，烏克蘭中央拉達（相當于西方的議會）宣布獨立，成立烏克蘭人民共和國，脫離蘇俄，這一舉措受到了德國和奧匈的強力支持，為了給烏克蘭撐腰，德國派出45萬大軍進駐，向烏方提供軍事援助。

但小國的悲劇就在于，前門拒狼、後門進虎。

不久之後，德國人借口烏克蘭政府不能保證如數給德軍繳納糧食，因此解散了烏克蘭中央拉達，任命了一個五人執政内閣，充當烏克蘭傀儡政府。可想而知，就這樣再過多少年，想必烏克蘭語中也會有德語的成分了。

但後來的事，地球人都知道，就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同盟國戰敗，德國也投降了，蘇俄紅軍再次進入烏克蘭境内，推翻了由德國人扶持的五人執政内閣，烏克蘭又恢複了蘇維埃政權。

1920年5月16日，全烏蘇維埃代表大會通過了《關于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和俄羅斯聯邦之間的國家關系》決議，批準将俄烏兩國的軍事、财政、鐵路、經濟、郵電、勞工等部門加以合并的協議。

1922年12月30日，第10屆全俄蘇維埃代表大會上，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和外高加索聯邦協議建立一個新的國家，全稱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簡稱蘇聯。北極熊日後成為世界一極，和白頭鷹展開過一場世紀對決，此是後話不表。

再後來的事，就是不可言說的烏克蘭大饑荒，然後再到德國入侵蘇聯的“巴巴羅薩計劃”，不少烏克蘭人投靠第三帝國，做了“俄奸”，但是——他們再次被時代的鋼鐵洪流所碾壓。

最後的故事，就是1991年那個聖誕節，鐮刀錘頭的紅旗飄然落地，烏克蘭再一次獨立。

縱觀四百年來的俄烏關系史，烏克蘭對于俄羅斯的感情其實是很複雜的，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曾關系緊密互幫互助，但終究是相愛相殺，多次上演“趁你病、要你命”的戲劇，這一次，烏克蘭總算是成功了。

理解了這些，也就不難理解今天的俄烏關系和愛恨情仇了。

但是這一次，喜劇演員背後站着的，是陰沉的白頭鷹，小國的無奈，就是間于齊楚，就是難免，要前門拒狼後門進虎。

這一次，烏克蘭真的成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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