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鄉情更怯

初唐詩人宋之問有《渡漢江》之“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樣描寫還家心切的名句，今天，在我的還鄉之際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情，未及家，隻是一有了歸家的念想和可能，我便已經淚潺潺了。

我并非久未還家的海外遊子，也非常年客居異地之人，這些年回家的次數也不少，每年裡總有個十次八次吧，然而卻再沒有過幼時回家時那種踏實的歸屬感，說起來我做了父母的“客人”最少也有四年了吧！

因為工作的原因，這四年裡我幾乎沒有假期，每次回家都像趕集似的，匆匆回，又匆匆走，總是被父母親當成客人一般招待。每次接到我要回家的電話，即使家裡再忙，他們都會放下一切事情來陪我，母親會張羅一桌好菜，父親會摘了家裡留下來的最好的果子給我吃，姐姐也會騎了摩托帶上外甥們來看我，我曾無數次受到他們最為隆重的接待，我成了他們的“客人”。這樣每回折騰他們，雖然他們心裡歡喜着，但我仍于心不忍，真真的想好好有個假期，就像小時候放學回家一樣，他們該忙什麼還是在忙什麼，我的回家是一件極正常又自然地事情，我可以直接到地裡去找他們，幫他們鋤地或者摘蘋果幹些農活。

可惜這樣的“回家”離開我已經有四年多了，這四年裡時光太匆匆，我着急着上項目，我緊趕慢趕地忙着我的工作，我沒有任何正常的節假日可以過，就連結婚也是在緊鑼密鼓中結的，甚至沒有過一個悠閑的蜜月，就這樣在我的匆忙的腳步聲中，我的父親等不及我回家看他，永遠地離我而去了，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

這兩天我心裡就在想，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一次的話，也許我不會要這樣倉促的人生，雖然我當時那麼小，現在還這麼年輕，但有些時光是一生再也不會重複的，就像孩子的成長少了父母的陪伴會是一輩子的遺憾一樣，父母的年老少了孩子的陪伴也會是孩子一輩子的遺憾。

那天接到周末可以休假的消息後，我心裡這個回家的念頭就一下子跑到了心尖，我一想到我要回家了，在正常的禮拜天，不用請假也不用偷偷的，我可以在正常的時候回家了，我頭半天就開始心緒難平了，我想到我媽都好久沒見到我了，我爸在村口等我，我姐在車站接我……，我想的多美啊，像兩年前一樣美，可是突然有一個聲音告訴我，爸爸再也不會在村口等你了，我的心就痛得受不了，我的淚就沉沉地濕了我的枕頭，我不能再想這些了，我要回去看我媽，她還在那裡等我。

二 在路上

于是我在下班後，連自己的家也沒有回，直接趕往汽車站，我什麼也沒有給他們買，因為來不及，而且我帶了我愛他們的心回去，我媽見到我一定比什麼都高興。我打了她的電話但是她沒接，一定是去地裡幹活了，索性我就再不打了，直接回家給她一個驚喜。

沒有了JJ開車送我，一路上我少不了折騰，倒了三四趟車才在晚上9點鐘的時候到家。我的回家着實有些突然，但母親又是極高興的，廚房裡的燈正亮着，她在做她和弟弟的晚飯，他們才下地回來不久，正好我回來了，母親說要炒菜給我吃，我說：“媽，煮碗面條就行”，熱騰騰的面條端上來了，還卧了兩個荷包蛋，這一晚上母親的欣喜都在裡面，而這碗面條又讓我淚眼模糊，這面條是那個最可愛的男孩坐着火車從千裡之外跋山涉水帶來的最珍貴的禮物，現在母親隻敢煮給遠方回家的我吃了。

母親的話匣子是從廚房我吃飯的時候就打開的，一直到我們夜裡十一二點還意猶未盡，說着我聽過的沒聽過的，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新近發生的事情，我說：“媽，我明兒又不走，咱睡吧，明兒再說。”母親這才悄悄睡去。

清晨不知什麼時候我旁邊的被子已經疊起，我隐約聽到了院子裡母親用大掃帚掃院子的聲音，便再也睡不着了。本來最近有了規律的霸柳新生活，我的精神狀态就是極好的，在單位也是早上6點多就起床的，這次回家本也打算早早地就起來陪母親去地裡做農活。

母親掃完院子看到我起來了，少不了責怪我不多睡會兒，我笑一笑洗把臉，然後跟她說：“媽，帶我去葡萄園”。她很樂意地點點頭，然後挎了小籃子，鎖了門帶我去。一路上我接過籃子挎在自己的右胳膊上，用左手緊緊地挽着母親的右手，她老了，要是女兒能天天在她身邊挽着她該多好。

三 葡萄園裡

踏着露珠我跟着母親，走在這條她走了無數回的小路上，小時候我跟着父親母親，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走了無數回的小路上。如今母親常去，姐姐常去，弟弟常去，我和哥哥妹妹卻不常去了。我還記得遺留在這路邊柿子樹上的我的多少歡聲笑語啊，父親還在那棵樹上為我摘初紅的柿子呢。

到了葡萄園，母親很認真地翻起一串串青色的葡萄給我看，說着這串大那串小，今年都打了什麼藥澆過幾次水，一邊說着就勢用剪刀剪去壞了的單個葡萄珠子，她幾乎清清楚楚地記得每棵樹的品種生長習性以及成熟的時節，我跟着母親穿梭在繁盛的葡萄園裡，饒有興趣地聽着她講如何撫育這些像孩子一樣的葡萄和她在這裡抛灑了多少汗水以及給予這片葡萄園的期望。

我親愛的父親就安睡在這裡，我已經許久沒有來給看他了，如今跪在他的墳前，我泣不成聲，懊悔不已，母親過來扶起我，一臉的平靜，可我臉上的淚卻怎麼也止不住。母親指給我看三月份時我為父親種下的十棵柏樹先後活了又枯了，說這話時帶着無限的惋惜，我說：“媽，沒事，明年三月份我再為爸重栽一圈”，母親這才釋然。父親的墳頭上有哥哥弟弟們新培的土，還有一人高的格桑花正在迎風盛開，這些花兒果然不負我願，日日夜夜開了在這裡代我陪父親。父親，請安睡！

母親又一棵棵地繼續檢查葡萄的長勢，驚喜地發現有一串已經成熟了的，說是要剪下來給我吃，母親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兒女。

四 老宅子

我們又去了老宅子，說實在的，我在這個老宅子出生，我所有最開始關于童年關于父親母親兄弟姐妹的最美好的記憶都在這裡。門口是多年前就已經雜草叢生了，推開門，門廳裡堆放了很多雜物，落滿了灰塵，蜘蛛網也交織纏繞着。再往内院走，一片斷垣殘壁，荒草萋萋，二十年前我和父親站在糧倉上摘杏子的情境早已不複存在了，倒是院内廂房的門上還留有清晰的粉筆數字，那是不知哪一年父親在家中出售蘋果時所記的賬目，如今看到這字迹，這刻骨銘心的屬于父親的字迹，我的心更痛了。

這老宅子我們家也有将近二十年不曾住了，但是母親還是會隔三差五地來看看，他愛孩子，想給孩子們多種些果樹，所以在這個院子裡包括新家的院子裡都種了很多種果樹，有桃樹、梨樹、李樹、杏樹、白果樹、葡萄樹、核桃樹等等，這些樹就要她費去很多時間來照料，但當每一次她總能用最新鮮的果子來款待遠方歸來的孩子的時候，她是最自豪和滿足的母親。

今年這院子裡又多了兩隻老母雞，已經養了一年多了（原來養在新家的後院裡），因為之前我說城裡的雞肉已經沒有雞的味道了，母親便特意養給我吃的，這樣勞心費事，我真的不忍，就勸她自己煲湯吃了，她又不舍得，所以養到現在，怕是這雞也老了。

從老宅子出來又見了不少鄉親，與他們一一問候，感覺親切得很，令我欣慰的是他們并未把我當成已經出嫁的姑娘來問：“你什麼時候來了？”而是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了？”這一點讓我特别感動，真不負我在心裡把這裡當成我永遠的家。

五 媽媽做的飯

這一早上我們轉了一大圈才回家，母親急着給我們做飯，我未回家之前本想着要回來給她做飯吃，可是到了家卻改變了主意，一是想再當一回從前媽媽的孩子，二是想就站在旁邊好好地看看我的媽媽每天怎樣來做飯，想從新在這裡再深造一回。

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在吃飯這一點上永遠像招待客人一樣周到、細緻。她跟我說昨晚忘了泡黃豆，不然早上可以熬黃豆稀飯吃，我說沒有黃豆的稀飯也很好吃，她便沒強求。然後炒了我們早上剛從地裡摘回來的新鮮茄子、西紅柿、青椒和土豆。加上母親用自家地裡打出來的麥子磨的面粉親手蒸的馍馍，這一頓飯吃的香香的。

姐姐也在吃早飯的時候帶着外甥們來了，見到他們真高興。

吃完早飯母親就開始想着中午要做什麼好吃的給我吃，我提到早上在地裡見的鮮嫩的韭菜，母親便有了主意，讓姐姐去割了韭菜，說是要給我包韭菜雞蛋餃子。呵呵，想想都好饞啊！早飯後母親就和好了面，淘洗幹淨了晾着，中午就可以直接做了。她永遠都是這麼的急性子，總是把好多事情早早地就準備好。

她也不願意閑着，指着院子裡的杏樹說，上個月那杏子黃了，落了一地，都沒等到我們姊妹幾個回來吃，她就把杏核都收集起來，一個也不落地收集起來曬幹了放起來，留給我們。說着就到樓上的陽台上提下來一籃子，又一個個地砸給我吃，她自己卻不吃。

中午姑姑和姑父來了。自從父親走後，他們是我們最親的親人，兩個人都已經六十多歲了，可還種着很多地，姑父的身體瘦極了，可是精神卻很好，身上似乎永遠有使不完的力氣。母親經常請姑父過來幫忙種地，這一次他們就是特意來看母親的葡萄園的，又遇上我在家，特别高興，還帶了新摘的蘋果“藤木”來給我們吃。姑父得知我終于有休假了，就告訴我以後要多回家來看我媽，我都記下了，當然也會常去看望他們。

這一天的天氣并不是很好，一會兒陰一會兒晴，最後還淅淅瀝瀝地下了好幾場雨，本來打算第二天走，但因為這雨，我隻能早走了，母親似乎有很多不舍，但已不似從前那般沒有盼頭，我跟她說以後我會經常回家的，母親這才放手讓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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