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鳥叫了

很多顔色的花也都開了

我專注地注視着生養我的大地

在它上面我就能看得見星光

看得見一棵一棵希望在不斷地成長

我看見很多的生命被種下

它的名字叫秧苗

這是我小時候的春天

1

那時候

我光着腳，準确說

出門時我本就沒有穿拖鞋

因為我怕把拖鞋弄髒

髒了就要洗，洗多了就舊得快

舊得快就會被别人嘲笑

那是我用幾行眼淚淹沒母親慈悲的心

換來的

那可是我要去上學和走親戚才能穿

的寶貝疙瘩

這樣我也就算是一個有鞋穿的人

2

我把褲腿卷得老高

剛好遮住膝蓋上方的傷疤

那是哥哥留下的傷疤

它在母親的雙手中愈合

現在又我的身上重見世人

隻是不是很合身

明眼人隻要一看就知道

那是我繼續比我大的人的衣缽

雖然我反抗過，我拒絕過

可現實不由分說

哭過，鬧過

最後也還是要默默接受

這半新不舊的遮羞布

生活很多時候需要将就

如果你不肯将就

說明你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一條褲子裹着雙腿

風來的時候把它吹得鼓鼓

像兩支大喇叭在走路

隻剩褲頭貼着皮膚

被一條五彩的細布繩緊緊勒住

那時候它是我一雙腿的護身符

兔得蚊子叮上我這細皮嫩肉

抽我的血

它還有一個好處

就是向别人證明我也是有哥哥的人

如果他們想欺負我

他們心裡就要或多或少想一想

他可是一個有哥哥的人

3

我徑直走入

水沒過腳踝的水田裡

盡管天氣有些冷

盡管水田裡的水有些涼

我的腳步一刻卻也不敢怠慢

右手拿着一根竹竿子

充當我的第三隻腳

支撐我即将傾斜的身子

讓我站在田裡更像一個農民

4

這是一片犁過的田

這是一片梳過的田

這是一片已被秋天抽去營養的田

我一腳深一腳淺把幹稻草按進泥土裡

讓生命的腐朽去滋養另一個生命

一切就緒

母親挑來一擔又一擔綠色的希望

把它們分别安放在木盆子裡

順着水推着它們上戰場

與天鬥，與蟲鬥，與饑餓鬥

橫跨三個季節入倉為安

喂養生命

站在水田裡

我感覺我更像父母種下的秧苗

正長成他們的希望

此時此刻

我像一個樸實的老農夫

彎下身子向大地敬禮

熟練地把手指插進松軟的泥土裡

感知泥土溫暖的生命力度

把一個生命輕輕放入

一排一排，一例一例

不是很整齊

還有點歪歪斜斜

因為我和它們一樣

都是剛入伍的新兵

我想明年它們肯定會站得更好一些

5

夏日炎炎，生命瘋長

秧苗不知不覺間已然拔高了身姿

更加用力地吮吸這片土地

天熱少雨

幹癟的土地被無情地撕開一道道口子

所有的秘密都帶有傷疤

在陰處深藏

風吹動秧苗，每片葉子都綠得那麼嬌貴

它們把根植入那麼深，與土地連成一片

抱緊根據地免受太陽灼傷

稻田邊小潭的水位

被我舀低，低于我的胸膛

水從腳下，順着身體

向下，向内蔓延

在地底下彙集成生命的海洋

我倒在水中的樣子

和一棵水草并排高

水中我保持着彎曲的姿勢

那就是澆灌生命的模樣

水在傷口處遊走

将勃勃生機迎回人間

用一片綠葉回應整個世界的藍天

在一條長滿草的泥巴路上來來往往

那一片田播下的種子

是我許下的一個高過頭頂的願望

溫柔，飽滿

6

把希望在沃土裡深埋

拔節孕穗的管道裡有先進的交通工具

稗草和稻子一同生長

如果你眼力不夠好，你就發現不了

稗草向稻子宣示自己的領地和野心

把根系伸進稻子的根據地

好的和壞的交雜在一起

且容它們一同長齊

當稻子結穗時

稗草也就會顯現出來

聖經說：當收割的時候，

我要對收割的人說，

先将稗子薅出來，捆成捆，留着燒。

7

稻草人在晨光中慢慢醒來

自然的風是種語言

陽光是種語言

雨露是種語言

它得像一個辛勤的勞動者

為它的主人負責，守好每一粒糧食

有時它也像一個交通指揮員

起風時，指揮着雲朵向右向左、向前向後

偶爾出差錯

電閃雷鳴，引來一陣雨洗去罪過

雨過天晴，碧空如洗

天空隻剩下幾聲鳥鳴。日已過午

過不了多久

鳥聲也要落下去

8

涼爽的日子，急不可待地走來

我們的心情無比地愉悅和自豪

所有彎下腰的景像

掉在眼眶裡因成熟而豐滿

金色的稻群像大海

放在一顆朝陽的背景裡

豪情萬丈

收割河流，生命，和希望

這個時候适合打谷機出場

打谷機對我來說是隻龐然大物

那時候我在想

這個怪物該不會是外星人的制造物吧

它那麼多牙齒，得吃多少食物

才能喂得飽它的肚子

怪物落地

父親和母親像兩頭牛

在前頭拉着

哥哥和我在後面推着

從田的這邊到田的那邊

從田的那邊到田的這邊

往返兩個來回

父親母親踩着打谷機好像在打鼓

我和哥哥充當他們倆人的助手

一直幫他們換新鼓錘

他們雙手抱着鼓錘跳舞

靈活的手腕翻轉着鼓錘，一左一右

一把落地，一把上手，一把接着一把

父親用左腳，母親用右腳

腳踏闆一上一下演奏出豐收的樂章

稻谷歸倉，裝的更多是我幸福的模樣

9

天黑以後，世界從一束

月光開始慈悲

鏽鐵敲打鏽鐵，發出聲響來

發出一陣悲鳴，仿佛史詩裡的哀歌

在土層中呢喃。我們隻需一個念想

一些不經意的東西閃着神性的光輝

夢想脫穎而出。火熱藏于内心

骨頭更像衣架，是上帝為我量身而做

撐着我的皮囊行走人間，耕種莊稼

10

那雙舍不得穿的拖鞋還在櫃子裡深藏

雖然它已多次被火鉗燙過變得有些醜陋

可它藏着我童年的心酸和快樂的時光

原來生長水稻的地方

沒有了水稻

原來住人的地方建起了高樓

記憶這東西是自己埋在心中的種子

适當的時候就會發芽

年齡越大它越成長

若說這世界能真正擁有我的

那隻有這片土地

這種愛是深沉的

它超越了戀人和親人

掙紮着求索，掙紮着執着

身體裡澎拜的淚水

濕透土地的隐忍和瘋狂

一粒種子在地底最深處

多少次擅入人間

釀血和酒

敬請大地給予萬物生長的恩情

每一根桅杆上都升起了帆

所有奔騰的河流抱作一團

我記得我有過去、未來、現在

宇宙銀河之中無數星辰射出億萬裡的光輝

幸福指數上升快過我的呼吸

凡日月所照之處，皆為生命的領土

每個生命都在尋找自己起初追求的答案

我忠誠于自己的初心與使命

透過一粒種子接觸一個波瀾壯闊的世界

鐮刀已被月亮磨亮

錘子已被太陽鍍上金光

奮鬥路上，所有的果實必将顆粒歸倉

我将無我，燃燒在紅日之上

極東，一團血紅升出海面

一縷縷光芒，從東方升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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