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44年,唐貞觀十八年八月十一日夜,在遠離京師長安數千裡之遙的西州,白日裡來往趕路的商旅在享用了葡萄美酒和牛羊肉後都已安歇,甯靜的夜色中,偶有一兩聲胡笛聲飄過。此時,西州的城門緩緩打開,3000餘名頂盔貫甲的精兵飛馳而出,戰馬噴吐着粗氣,陌刀閃爍着寒光,彙合成一道洪流,向西奔湧而去,他們将如同神兵一般,出其不意、從天而降,把大唐天可汗的懲罰帶給此行的目标,一個叫做焉耆的國家。
龍駒美酒伽藍音:隋唐以前焉耆國的曆史變遷
焉耆古城如今已埋在千年黃沙之下
焉耆婦女頭像
“它存在于曆史的塵埃中,也存在于亞歐貿易的記載中;
它存在于宗教的傳承中,也存在于絲路文明的記憶中。”
這段充滿詩意的文字,描繪了一個叫做焉耆的古國。它位于天山南麓的焉耆盆地腹心,其東面為博斯騰湖,西部位于天山南麓的山脈之間,西南接近塔裡木盆地,今天是焉耆回族自治縣所在。其地區降水稀少,但水量充沛,天山積雪融化後雪水流經盆地,形成了以開都河為主的多條河流,最終注入博斯騰湖,而流經地就成了适宜居住的綠洲,博斯騰豐富的水資源為當地的居民提供了保障,也成了“魚鹽蒲葦之饒”之地。坐落在這片綠洲之上的焉耆古國,有着肥沃的土地,種植着稻、麥、粟等作物,并有着豐富的手工業和發達的畜牧業,《魏書》記載焉耆:“畜有駝馬牛羊。養蠶不以為絲,唯充綿纩。俗尚蒲桃酒,兼愛音樂。”特别是出産了被稱為“龍駒”、“海馬”的焉耆名馬,早在漢代,焉耆馬就在中原和西域享有盛名,其以耐走、輕捷、靈活、平穩等著稱,不僅善于奔馳,能夠跋山涉水,而且能夠過路不忘,并且能馱重物。和焉耆馬一樣,這方水土養育哺育的焉耆人操吐火羅語,喜飲葡萄美酒,酷愛音樂,能歌善舞;也曾創造了燦爛絢麗的佛教文化,在今天的焉耆縣西北30公裡處,有一處有保存着很多古焉耆國遺址的地方,叫七格星明屋,意為千間房子,它是由南、北兩座寺院遺址和一個小型的石窟群所構成的,兩處寺院遺址的規模都非常龐大,“千間房子”恰能形容當前這裡的香火興旺,佛教昌盛,如今的遺址僅剩下了大殿、僧房和佛塔,據考證可能屬于唐朝到元朝時期的建築,但是開創寺廟的時期可以推到南北朝。石窟在北寺之南,大約有10座,見證了從中原到西域的僧侶,在焉耆交彙碰撞,留下了佛教傳播的火花與烙印。
西域一度是佛教的天下
“焉耆”一名最早出現在漢代,又音譯為焉支、燕支、煙支、胭脂、焉脂、焉耆、焉提,此外也稱阿焉尼。《漢書·西域傳》:記載“焉耆國,王治員渠城,去長安七千三百裡。戶四千,口三萬二千一百,勝兵六千人。擊胡侯、卻胡侯、輔國侯、左右将、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擊車師君、歸義車師君各一人,擊胡都尉、擊胡君各二人,譯長三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四百裡南至尉犁百裡,北與烏孫接。近海水多魚。”西漢初期,焉耆曾一度隸屬于大月氏國,大月氏最早生活在祁連山、焉支山一帶,漢初月氏在與匈奴戰争中失敗,被迫向西遷徙。在西遷之路中,一部分月氏人途徑焉耆盆地時,發現這裡具有良好的生存環境,其環山帶水的地形能夠形成天然的防禦屏障,于是選擇了在這裡定居下來,并逐步征服了當地原住民族敦薨人,為了紀念遙遠的故鄉,月氏人的新王國以焉耆(焉支)命名。而月氏人有時也被稱之為“龍部落”,所以在焉耆處于統治階層的龍氏家族應該就是曾經的月氏人。
月氏軍隊可能的複原
公元前176 年,匈奴冒頓單于緻信漢文帝:“以天之富,吏卒良,馬強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之。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言稱已經匈奴。諸引弓之民,并為一家。”可見此時的匈奴已戰勝月氏,控制了西域諸國,焉耆也被匈奴收入了囊中。至漢武帝時期,漢朝對匈奴發起反擊,并通過張骞出使西域,對焉耆開始了解并展開政治和軍事攻勢。漢武帝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漢朝讨伐焉耆以東的車師國,此次用兵征調了六個國家的兵力,明确提到了樓蘭、尉犁、危須三國,而另外三個國家中肯定含有焉耆,因為漢軍調遣樓蘭、尉犁和危須的兵力北上攻打車師,焉耆是必經之路,大軍能通過焉耆與車師交戰,說明焉耆已經歸順漢朝,農業發達的焉耆也能為漢軍提供補給。黃文弼曾說過:“此雖不言焉耆,但焉耆與危須、尉犁均為近鄰,必參與是役無疑。”既然漢朝能夠征發焉耆軍隊,至少在公元前89年,漢王朝已經實現了對焉耆的軍事影響。
冒頓單于弑父奪位
車師是西域大國,“地肥美,近匈奴,使漢得之,多田積谷,必害人國,不可不争也。”圍繞車師,漢與匈奴進行了反複争奪,焉耆既是車師的鄰國,因而在漢朝的這一戰略博弈中居于重要地位,焉耆有“擊車師君、歸義車師君各一人”,這兩個官職是由漢朝所設,“擊車師君”顧名思義是負責攻打車師國的職位,“歸義車師君”則是處理車師人歸降事宜的,在西域諸國中隻有焉耆設置了該職位。公元前60 年,匈奴日逐王降漢,匈奴在西域的勢力遭到沉重的打擊,公元前59 年,漢設西域都護,治于焉耆西南烏壘城,匈奴“僮仆都尉由此罷”,由此漢朝全面掌控了西域。直至西漢末年,王莽篡位,中原王朝對西域的控制減弱,焉耆乘機脫離新莽政權統治。新莽建國五年(公元13年),焉耆殺死西域都護但欽。天鳳三年(公元16年),王莽“乃遣五威将王駿、西域都護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讨焉耆,焉耆聯合姑墨、尉犁、危須等國大敗王駿的軍隊。此役之後,莽新政權勢力退出了西域,中原與焉耆的聯系逐漸斷絕。
漢西域諸國圖
東漢初年,位于今天南疆的莎車國逐漸崛起,開始了對西域諸國的吞并。莎車王對諸國往往“重求賦稅”,并殺掉其國王,立自己的子嗣為王,引起諸國人民強烈的恐懼和不滿,建武二十一年,焉耆協同車師前王、鄯善等十八國“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東漢政府不允,焉耆等國隻得又重新歸附匈奴。至漢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東漢“始置都護、戊己校尉”一度恢複了西域都護。“永平末,焉耆與龜茲攻沒都護陳睦,殺吏士二千餘人。”同時,匈奴與車師圍攻了戊己校尉,面對不利局面,東漢剛剛設置一年之久的西域都護無奈宣告結束。
雖然東漢撤還了西域都護與戊己校尉,但傳奇人物班超在西域繼續書寫着傳奇。經過多年經營,至永元三年(公元91年)西域多數國家已歸附東漢,《後漢書》中記載:“唯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懷二心,其餘悉定。”永元六年,班超征發龜茲、鄯善等國攻打焉耆。“焉耆國有葦橋之險,廣乃絕橋,不欲令漢軍入國”,準備憑險抵抗。于是班超選擇從水路發起了進攻,并于當年七月末到達焉耆城外,焉耆王廣無奈歸降,後被斬于陳睦故城,随後班超立元孟為焉耆王,焉耆局勢趨于穩定,自此東漢又重新征服了焉耆,班超之後,東漢西域都護經營無方,焉耆又叛,至班超之子班勇時再度收服,終東漢一朝,焉耆未有再叛。
投筆從戎的班超
至三國曹魏黃初元年(公元220年),“濊貊、扶馀單于、焉耆、于阗王皆各遣使奉獻。”魏太和元年(公元227年),“焉耆遣子入侍。”魏正始元年(公元240年)“東倭重譯納貢,焉耆、危須諸國,弱水以南,鮮卑名王,皆遣使來獻。”此時的焉耆正積極吞并着周邊小國,《三國志》記載:“中道西行尉犁國、危須國、山國皆并屬焉耆”,其頻繁來朝,目的在于尋求曹魏對其兼并行動的認可與支持。西晉時代,鮮卑勢侵占了河西走廊,中原與西域的交流大為減少,諸國之中唯有焉耆在泰始六年(公元270年)來朝,“貢獻方物”。鹹甯五年(公元279年),西晉收複河西地區,西域諸國陸續來朝,太康六年,“龜茲、焉耆國遣子入侍”。
西晉末年天下大亂,北方少數民族紛紛南下,史稱“五胡亂華”,中國進入大分裂的黑暗時期,焉耆對中原更是叛服無常。如永和元年(公元345年),前涼張駿在征服鄯善、龜茲等國後對焉耆發動戰争。“宣以部将張植為前鋒,所向風靡。軍次其國,熙距戰于贲侖城,為植所敗。熙又率衆先要之于遮留谷……植馳擊敗之,熙率群下四萬人肉袒降于宣。”最終焉耆王熙投降前涼政權。張駿死後,前涼漸漸衰弱,與此同時氐族建立的前秦不斷強盛,一度統一了整個北中國,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前秦以呂光率師十萬,征讨西域,秦軍抵達焉耆後,焉耆王泥流“率其旁國請降”。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呂光建立後涼政權,焉耆王“又遣子入侍”,成為後涼的附屬國。
南北朝形勢圖
前秦滅亡後,河西一帶政權林立,除了後涼,焉耆與西涼、北涼等也時有和戰。公元398年,發源于大興安嶺的鮮卑拓跋部建立北魏并入主中原,中國進入了南北朝對峙的新時期。魏太延元年(公元435年),“蠕蠕、焉耆、車師各遣使朝貢”,這是有明确記載焉耆首次向北魏朝貢。太延五年,魏太武帝拓跋焘消滅北涼,重新統一北方,此時的焉耆也脫離北魏,不再朝貢,并“恃地多險,頗剽劫中國使。”拓跋焘大怒,于太平真君九年(公元448年)九月命成周公萬度歸率軍往攻。魏軍遠征僅有數千輕騎和少量糧食,靠取糧于路,來保證進軍,度歸領軍從東面攻焉耆邊守,拔左回、尉犁二城,進而包圍員渠城,焉耆王鸠屍卑那率4萬人出城守險抵抗。魏軍奮勇沖擊,鸠屍卑那部衆大潰,乃逃奔龜茲,龜茲王以其為女婿,厚待之。、
彪悍的北魏大軍一度收複了西域
此役過後,焉耆再無力對北魏分庭抗禮,而在長城以北的漠北草原,和拓跋鮮卑同出于東胡族系的柔然汗國快速崛起,不僅統一了蒙古高原,還逼迫西域諸國臣服,《宋書》記載:“僭稱大号,部衆殷強,與中國亢禮,西域諸國焉耆、鄯善、龜茲、姑墨東道諸國,并役屬之”。公元6世紀初,發源于塞北,後遷至阿爾泰山以西的中亞塞種人遊牧民族嚈哒(滑國)興起,并不斷向東侵逼,鼎盛之時一度滅亡了焉耆,後來焉耆在高昌支持下複國,至北周保定四年(公564年),焉耆又向北周“遣使獻名馬”,與中原重新建立了聯系。而此時的中國,自晉末以來近三百年的戰亂已臨近結束,即将迎來隋唐大一統盛世,焉耆與中原的交往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西域的佛教造型藝術深刻的影響了中原地區
參考資料:史記、漢書、三國志、後漢書、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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