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衆生皆苦。”大家點頭：“對，對，這和‘天地不仁’異曲同工。”佛又說：“你們燒香捐錢，怕是隻能求‘世間的福報’。如果要求‘解脫’，捐錢修廟恐怕搞不掂，還得修行。”于是有人問：“怎麼修行？”淨土宗說：“眼前的事，念南無觀世音菩薩；來生的事，念南無阿彌陀佛。”于是大家扯着小胡子點頭：“有道理。這個好。”淨土宗接着說：“衆生平等……”這時穿長衫的人立馬打斷道：“可祖宗說：尊卑有别，長幼有序！”淨土宗支支吾吾小聲地說：“禁欲，如果是居士……”這時穿長衫的人中就炸開了鍋：“不幹！不幹！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幹女……這怎麼行！”于是穿長衫的就走了。剩餘的民衆，大約還是動心的，還在細問。

這時候禅宗跑過來，拍拍走掉人的肩膀，在他們耳邊低聲說：“我們不幹，你們可以幹。幹不幹？”于是有人便興奮地問：“怎麼修行？”禅宗說：“誦經、坐禅。”有人便躍躍欲試。經，大約是複雜的，初聽煞是唬人，細聽雲裡霧裡；坐禅，大約是很需要耐性的，達摩坐了九年，眉毛都掉了，影子都印到牆上了。于是好些人就又不幹了。

這時候就出來了南宗，悄悄而神秘地招呼這些人過來：“來，來，來，到我這裡來。我有速成法。不用念經，也不用坐禅。”這些人警惕地問：“能幹不？”南宗說：“能幹。”于是大家就歡快起來，繼續問：“怎麼操作？”南宗說：“你們該幹嘛還幹嘛。隻是要‘破執’、‘覺悟’。不悟，即佛是衆生，一念悟時，衆生是佛。”大家于是高興地跳起來，不過還是有些人想起了什麼，恢複成嚴肅的樣子問道：“尊卑有别，長幼有序不？”南宗說：“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衆惡無喧。”這下大家便高呼：“萬歲！萬歲！”

能幹，有尊卑，而且和尚摸得，阿Q也摸得，自然是最妙的。不過六祖還是弱弱地跟這些人說了句：“不過，資質不好的怕是很難頓wu……”于是大家都笑起來打斷他的話，那意思就是：看樣子我們都行！随即也就忘了這話。

中國人迷信祖宗，于是有人說：外國的東西到了中國沒有不變樣的。所以在中國，外來的東西，與祖宗相悖的，很難存活下去；與祖宗一樣的，則沒有存活下去的意義；隻有那些看起來不像祖宗，但又與祖宗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的，才最适宜。所以玄奘取經，取回的隻能是束之高閣的高深，白忙活一場。

中國人要投機取巧，于是中國的佛也跟着投機取巧。不過投機來投機去，大家還是發現，花錢燒香，燒香掙錢，花錢修廟，修廟掙錢，似乎都不太靠譜，隻能囊中羞澀或是不得門道而為之，求富貴求顯達，靠譜的還是祖宗的辦法：花錢買官，買官掙錢，花錢升官，升官掙錢。

小明和小王兩人為了一個保送名額一同去參加考試。小明說：“我肯定能考第一。”小王問：“為什麼？”小明說：“我家裡已經找人了。”小王心慌道：“找的誰？”小明說：“某局長！”小王長籲一口氣道：“真巧，我家裡也找人了，不過找的是菩薩。”考完之後，小明一臉沮喪地回到家。他父母問：“怎麼了？沒考好？”小明便将小王家找菩薩的事告訴父母。他母親聽後笑得前呼後仰，他父親卻眉頭緊鎖心事重重。因為他去找的某局長的上級，綽号就叫“菩薩”。

燒幾炷香，捐幾個錢，南海的菩薩就能保佑你嗎？那點錢，連考官都賄賂不了。可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不求南海的菩薩，又能去求誰？人間“菩薩”的“譜”可是比南海的菩薩要大多了。投機取巧，大概多數時候也是被逼的吧。

有個人去找大師，他說：“我很苦惱，想要解脫。”大師不說話，捂着嘴巴。他想了想問：“您的意思是少說話，苦惱就會消失？”大師依然捂着嘴巴。他想想又問：“您的意思是，不挑弄是非，就不會有苦惱？”大師依然捂着嘴巴。那人想了想，突然拍手興奮地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于是跳着轉身而去。弟子問大師：“您一直捂着嘴巴什麼意思？”大師微笑道：“他……口臭很厲害。”弟子掩面笑道：“那他明白了什麼呢？”大師突然正色道：“不可雲，不可雲。”

佛家的“悟”不可雲，道家的“道”不可道，二者都很玄妙。

齊桓公在堂上讀書，一個造車輪子的走上堂來，問齊桓公：“您讀的是什麼書？”齊桓公搖頭晃腦道：“聖人書。”造車輪子的又問：“那麼，聖人還在嗎？”齊桓公說：“聖人嘛，那當然已經不在了。”造車輪子的于是說：“那麼，您讀的就是聖人的糟粕！”齊桓公将書拍在案上，勃然大怒道：“寡人在堂上讀書，你一個坐車輪子的在下面叽叽歪歪是什麼意思？今天你不說出個道理來，休怪寡人把你作成車輪子！”造車輪子的說：“小人坐車輪子時，如果輪孔做得太寬舒就會不牢固，做得太緊縮輪輻又難以插入。可如何才能不寬舒不緊縮，小人心裡清楚，卻又說不出來。小人已經七十了，盡管小人想對自己兒子傾囊相授，可那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小人的兒子從小人這裡得不到，而那些難以言說的東西，恰恰又是做好車輪子的精髓所在。聖人與聖人書亦同此理，所以聖人思想的精髓又豈能求諸于聖人之書呢？不可言傳的精髓沒有了，餘下的，豈不是糟粕？”

是的，那些不可言傳的精髓，我們隻能求諸于己，求諸那一刹那的靈光。

也許某天，當我們領悟到“造輪子”的精髓之後，不一定能“成佛成仙”，但一定能夠讓我們在這“衆生皆苦”和“天地不仁”的世界中，掌握那快樂生活下去的法門。

我想，我們之所以能擁有五千年延綿不絕的文化，大概就是因為這些“不可言說”而又在父輩的潛移默化間，靜默地流淌進我們血液中的東西吧，盡管這東西陰陽相伴，卻又恰恰成就了它不凡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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