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朱諾
編輯 | 宋函
在互聯網大廠上班的周晨,常常陷入到一種無法抽離的情緒中。有時她坐在工位上一直盯着文檔看,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個圈,一個什麼都看不懂的圈。當她看文檔難受得有點崩潰時,會直接趴在工位上哭一會兒,這樣會讓自己好受些。
還有一些時候,她會溜到公司的健身房,跑步40分鐘,她邊跑邊安慰自己:活兒就在那裡,今天不幹,明天也要幹。跑一圈回來,她的腦子也清醒了。
雖然周晨心裡有些忐忑,自己初來乍到,同事都在忙,自己卻離開工位去健身房,會不會不妥。但她發現,老闆一般下午三四點才來,避開這個時候,一般不會被撞見。
為了放松,她也會去茶水間打電話,吃午飯的時候看視頻,抽空下樓在園區内溜達。周晨的這些行為,可以簡單地被稱為摸魚。
摸魚又稱劃水,是互聯網大廠打工人的必備技能。摸魚的技能包括但不限于:打遊戲、看股票、刷微博、網上聊天、下樓抽煙……在996和無休止的加班間隙,摸魚對于互聯網打工人來說,是工作的調劑,社交的需求,甚至是保命的秘訣。
流水線上的螺絲釘
90後劉陽的早晨非常匆忙。她所在的互聯網大廠,不隻需要9點前打卡那麼簡單,她的領導要求他們必須在9點前到達工位,這在領導看來,上班時間一到所有人就必須開始工作。
上午劉陽一般處理一些瑣碎的事情,比如跨部門、跨事業部、跨公司的溝通合作。中午吃完午飯,簡單休息過後,下午才是她工作效率比較高的時候。
但是,在下午,劉陽的時間經常被各種莫名其妙的會議填滿。在大廠,推進一個項目,涉及到産品、研發、運營等多個部門,處處需要協調。為了“對齊”,同樣一點内容,作為産品經理的劉陽,需要在不同的會議上重複好幾遍。如果項目卡在了某個地方,還要進一步“上升”,拉更高一級的領導開會,再重複同一遍說辭。
連軸轉開完幾個會,劉陽的精力被榨幹,但也挨到了飯點。到了晚上,劉陽才有時間,處理自己真正負責的内容,比如各種數據、報告。一直忙到8點,如果沒有緊急任務,劉陽手頭上的工作,一般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但盡管活都幹完了,她和組裡的其他同事都不能走,他們要一起表演加班。
故事起源于某一天,大老闆看到了“加班時長排名”,發現劉陽所在的部門,整體加班時長沒有其他部門多。自此以後,在部門領導的要求下,劉陽和同事們至少要到晚上八九點才能下班。
“偶爾開開會就是9點以後,收拾東西回家9點多……基本喪失了自己的生活。”劉陽說。
然而,晚上9點下班,對在另一家大廠當産品經理的Amanda來說,還算早的。在Amanda看來,她所在的大廠發展擴張速度極快,做事風格也很激進。不管有沒有業務需求,中層領導也喜歡招一堆人,“管20個人,總比管5個人看起來要厲害”。
她所在的大廠作為新晉互聯網巨頭,人才吸引力強勁,是2020年人才流入最多的新經濟公司之一。
Amanda在這裡也見識了“内卷”。出手闊綽的公司,招進來一大波優秀人才。盡管沒那麼多活,這些急于展現自我價值的員工,還是會拼命想出一些事情去幹,最後一起加班到很晚。
不過,在另一家大廠做風控的羅偉文,加班多數是因為開會。老闆下午才上班,助理安排會議,一直排到了晚上11點。偶爾聊嗨了,老闆把會議室當講壇,随便一拖就到淩晨1、2點。白天累了一天,晚上還要在逼仄的會議室裡,聞着老闆藍莓味的電子煙,羅偉文雖然無奈,但也毫無辦法。
盡管這家大廠提倡“彼此都是同學”,“不唯上”的标語貼滿了電梯間和辦公室的各個角落。但在現實中,對于熬夜開會,羅偉文隻敢在背後小聲吐槽:“大哥沒睡誰敢睡?”
越來越多的互聯網公司,把996當做标配,把拼命讓員工加班當成正常現象,甚至一些公司拿保證“雙休”當做公司一項特殊福利。但事實上,沒有人可能在工作時間一直集中注意力,美國有一組相關試驗,證實成人高度集中注意力完成一件簡單枯燥的任務,字母打地鼠,隻能維持20分鐘不出錯,然後就會出現錯誤。
無論是996還是007,在互聯網大廠的打工人,心裡不可能一直是工作,伴随超長工時而來的,不一定是高效的效率。在工作中,時不時走神或者說摸魚,才符合人性。
年輕人,你為什麼要摸魚?
豆瓣上有一個上班摸魚小組,裡面都是在互聯網公司摸魚的“同好”。關于為什麼要摸魚,“魚友”小松說她是在體驗了差點猝死之後,才痛下決心,好好摸魚。
她承認自己以前是“奮鬥B”,剛入職時一年到頭周周無休,最高紀錄連續兩天淩晨4點回家,随後在8點半正常出門。結果,一天下班路上,她因為血壓低突然暈倒,被緊急送到醫院搶救。醫生給的解釋是壓力太大,身體太累,作息不規律。
在暈倒之前,她已經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容易疲勞、精神不振,注意力不集中,胸口脹痛,沒想到這些都是身體的警示。
于是,她開始“認真”地在上班期間摸魚。“上班累了就放松,玩把遊戲,在廁所睡覺,下去散步,樓下抽煙,真的很有必要。這是對自己負責,一直神經緊繃很損耗。”小松總結道。
跟小松情況類似,許多在互聯網大廠工作的年輕人,面對996的壓迫,最先垮下來的也是身體。
王鑫在入職大廠之前,領導跟她說過:一切以結果為導向,不看幾點下班。但入職之後,王鑫即便幹完手頭上的活,依舊要在工位撐到晚上10點才敢走。有一回11點下班,領導還批評她“不夠飽和”。
可能性格有點固執,王鑫找了領導“大吐苦水”:這樣的工作狀态實在太疲憊,完全失去了生活。但領導聽了之後,不鹹不淡地回複:看你想要什麼,我就是隻想要事業。
在大廠高負荷工作4個月,跟領導發生了多次争執,王鑫感到狀态越來越差,“想到明天又要上班,整個人就是心慌,出汗,想哭。”王鑫到醫院複查,發現原本輕度抑郁的她,變成了中度抑郁。
于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考慮,王鑫也開始摸魚。
在互聯網大廠待久了,年輕人也很容易喪失掉熱情。頻繁的架構調整,用心策劃得不到正面反饋,領導安排任務不考慮實際,上班熱情被打擊到完全破碎,摸魚也是心灰意冷、自暴自棄的一種表現。
對于Amanda來說,三年前剛踏入大廠的她,确實真情實感地累過、愛過、努力過。在大廠,她接手新項目,工作有發揮的空間,當産品調整得到用戶的正向反饋時,她也收獲了成就感。
實習剛轉正時,她還在朋友圈寫下這樣的字句:總算去了最想去的公司,留了最想留的部門,現在正在做的事情,真的很有意義。
但在大廠待了三年,她失去了對工作最初的熱愛。最近一次團隊調整,更讓她看清了自己作為“工具人”的本質。今年3月份,Amanda的團隊遇到一次大調整,領導被調崗,她和其他組員要被拆分到外地團隊。
調整很突然,但外地團隊的負責人隻給她們一晚上的時間考慮去留。“他其實隻是把這個爛攤子處理掉,根本沒有想要我們”,Amanda說。面對這些變動,Amanda一邊安慰自己“擁抱變化”,一邊在夜晚獨自流淚,也對這個工作心灰意冷。
在互聯網大廠,工作遇到瓶頸,升遷無望,也是摸魚的另一原因。這種摸魚,可能是另一種“苦中作樂”。
畢業近十年,在一家大廠和幾家創業公司待過的羅偉文,看淡了工作的價值。兩年前,認定做業務折壽的他,主動從業務崗轉到職能崗,生活輕松了不少。
入職大廠三年,他的薪資在同級别裡屬于“下限”。時薪不高,摸魚來湊,在他看來,高效率完成領導交代的工作之後,能摸魚就是賺到。
在脈脈發布的《人才流動與遷徙報告2021》中,超過一半的職場人,追求的理想職業狀态是“生活與工作的平衡”,“給錢就行”已經不再是擇業的首要标準。
無論挽救瀕臨垮掉的身體,還是喪失了工作熱情後的“自我放棄”,抑或僅僅是為了找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如今摸魚已經成了互聯網大廠打工人的必修課。
正如一位網友所言,996久了,摸魚就跟呼吸一樣自然。
摸魚哲學
在周晨看來,摸魚不是怠工,而是必不可少的自我調節。對接海外業務的她,在大廠屬于幸運的例外。她每天晚上7點準時下班,連大小周都可以居家辦公。但高強度的工作節奏,依舊讓周晨“難以适應”。
當她在辦公室實在看電腦有些崩潰時,就想盡各種辦法讓自己放松一下,無論是健身還是下樓轉一圈,她覺得這是必不可少的。
“我确實工作不下去了,腦子需要調節一下,這是沒辦法的,我想大家可能都會有這樣的瞬間。”周晨說。
Amanda對這樣的說法很認可。在她看來,摸魚其實不會花特别多的時間。“産品經理的工作,不是持續高負荷運轉就會有産出,我們經常需要思考、想方案。有時候摸摸魚,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平時工作的時候,Amanda也會回朋友的微信,刷微博和豆瓣,等待靈感的來臨。
在大廠做遊戲策劃的Esse,上班摸魚打遊戲是家常便飯。Esse需要了解正在運營的遊戲,每天上班挂着遊戲頁面,和同事組隊、讨論遊戲的打法,是正常的事情。Esse回憶,有一回領導喊開會,一個同事遊戲沒打完,直到打完了才來開會。
在大廠被迫996的劉陽,認為摸魚是自己充電的好時機。她從去年開始準備考MBA,平時碎片化的時間,都貢獻給了教材。午休的時候看書,排隊吃飯的時候背單詞,周末利用大塊的時間學習……她的付出也得到了回報,她剛考上了MBA,“可能以後周末會忙一點。”
有跑路打算的大廠人,摸起魚來更加肆無忌憚。
在大廠待了三年的羅偉文,近期也跟上級透露了離職的打算。一邊上班,一邊研究搞錢,是羅偉文這段時間摸魚的目标。春節前基金大漲,他跟着上車,每天的摸魚作業從上脈脈看八卦,變成了研究基金操作策略。雖然目前投資事業還處于交學費的階段,但他還算滿意。
“但凡有點人情味的大廠,都不會為難要走的人,能摸魚拿錢就多拿點,”羅偉文說。
在大廠當産品經理的王鑫也決定不在這家公司幹了,隻不過,因為和領導坐在同一排,她在摸魚的時候,總有點提心吊膽。每次瞥見領導站起身,或者聽到身後有動靜,王鑫會飛速按下“command m”,把當前窗口最小化。“靈活使用‘老闆鍵’,一般看不見”,王鑫調侃道。
過去幾個月,王鑫摸魚投簡曆,收到了一家國企和兩家互聯網大廠的offer。國企的待遇比不上互聯網大廠,但王鑫更傾向于選擇國企,因為“開心最重要”。
團隊調整之後,Amanda決定離開大廠。總結在大廠三年的工作,Amanda說,她所在的大廠是一家59分的公司,雖然不合格,但在薪資福利待遇各方面,比市場上絕大部分公司好。
“我們公司年輕人多,管理扁平,追求坦誠溝通、信息透明。在其他公司,勞動者的工作環境可能更惡劣。” 至于接下來去哪裡工作,Amanda遲疑了一會,她說,“可能還是會去互聯網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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