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微微田田 | 禁止轉載
1
我要說的這個雪耳,定然不是“雪耳蓮子羹”的那個雪耳。雪耳是一隻貓,一隻通體如墨的黑貓,唯兩耳瑩白勝雪。
這隻貓,甫一出生便險遭主人家丢棄。
畢竟,它這般樣貌,混在一窩白生生粉團團的小貓仔裡,實在是太過怪異了。
彼時,連雙目亦不曾睜開的這隻貓,大約是不曉得圍觀衆人看它時的嫌厭目光的。
“娘親,孩兒喜歡它。”傳入它耳中的,隻一把溫柔嗓音,帶些未脫的稚嫩。
伶仃的小身子被托起,軟滑馨香的掌心裡暖意融融。不備地被貼近了呵一口氣,皺巴巴未舒展開的小耳朵忍不住一動,耳朵眼兒裡的細絨毛顫顫地,癢。
小爪子作勢伸出來,撓不着。
“你既生得這般,便叫做‘雪耳’吧!”笑聲輕盈明澈,如一泓清泉歡跳在春日山野,“雪耳,雪耳,你可喜歡?”
未睜的雙目,自娘胎裡到人世間,從不曾感知過除黑暗以外的其他。那不同于以往的隐隐愉悅的光亮,是什麼呢?且叫它這般安心地攤開身子,歡喜舒适。
2
我要說的這個百合,定然不是“百合綠豆粥”的那個百合。百合是一個女子,一個人如其名的女子,嬌潔似含露之蕊。
這女子,再過幾月便到及笄之年了。
于嬌羞又期待的心境中為自己縫制起嫁衣,一做,便是大半日時光。
遮面方巾,内穿絹綢衫褲,外搭龍鳳袍百花裙,腳下緞面繡鞋,一整套豔燦如火的嫁衣,全是自個兒悉心挑選了合意的料子、絲線、配飾,自年前便一點點做起。裁剪精巧适體,針腳平整細密,足見女紅技藝之高。
畢竟,是一生之中最要緊的一套衣衫。
待到出閣那一日,穿戴齊,再頭頂鳳冠肩蓋霞帔,嫁與了那風儀翩翩的良人,是何等的賞心樂事?
這般想着,粉面上便浮起了紅雲绯绯。
一團黑影自窗外淩空蹿來,身姿矯健,無聲無息。将針線剪刀各物胡亂蹬落在地,又在正繡着的花裙上踩下幾星梅花爪痕,方懶懶地蜷于主人膝頭,打了個呵欠。
“雪耳,你又淘氣!”這樣罵着,卻不舍得責罰。
蘇府中人人皆知,小姐百合極是寵愛一隻既醜陋且頑劣的貓,甚至于同食同住,親如手足。愛嚼舌的下人,少不得是要背後議論偷笑的。
3
雪耳不讨人喜。
百合的未婚夫婿,不讨雪耳喜。
趙府家世顯赫,趙家公子子鴻,生得眉目如畫長身玉立,學識也淵博,談吐也溫雅,自是城中許多女子戀慕的對象。與蘇家小姐百合之婚約,雖是媒妁之言,卻也真真兒當得起天作之合。
私下裡是見過的,郎既有情妾亦有意。平日間,魚雁傳書,雲中錦字,多的是纏綿悱恻難舍難離。
雪耳踩踏撕扯了子鴻的書信,卻不是一回兩回。任百合收藏得嚴實,雪耳總尋得出,不管不顧地踩上泥扯成條。
百合脾氣再好,也是真的惱了,終于有一日,收拾碎片許久仍拼不回原樣之後,驅了雪耳出屋。
夜半,卻又惦念起,輾轉反側,悄悄地下地,開了門。
庭院深深,更深露重,雪耳蜷縮身子眠在海棠樹下。秋月如霜,覆在它小小身子上,黑軟皮毛流溢出别樣光華。兩隻雪團似的耳朵警覺地豎起,格外地惹人疼惜。
百合的心軟了,思想起這些年相處的歲月,人人道雪耳頑劣,唯她深知雪耳情誼。父親是不理家事的,姨娘雖和氣,到底親疏有别。自娘親故去後,以自己這樣弱的性子,若無雪耳相伴守護,深宅閨閣裡的時光,怕是要再難過上幾分。這才盼着早早地出嫁,與子鴻夫妻恩愛餘生靜好。
百合笑了,雪耳再有靈性,終歸是一隻貓罷了,何苦與它計較?遂蹑手蹑腳抱了它進屋,輕輕放在軟塌上,唯恐驚擾了它的好夢。
黑暗中,雪耳一雙幽碧眸子,凝視百合熟睡的臉,若有所思。
4
百合在明媚的春光裡嫁了。
佳人窈窕,檀郎玉貌,一場婚事動全城。
新婚燕爾,鸾鳳合鳴,過了一陣的舒心日子。
雪耳難得地乖巧。百合子鴻于自家園子裡詩書唱和挽手看花,它便安靜地卧在石階上,将雙眼眯成一條線,似睡非睡,偶爾會伸出肉刺倒生的粉紅小舌,舔一舔自身黑亮的毛發。
子鴻卻漸漸地不似初時熱情了。百合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起來,子鴻隻是枕了手臂望向頭頂羅帳,淡淡道:“乏了,早些歇息吧。”便側過身去,不再言語。
羅帳仍昏紅,燭火将殘盡,百合對着子鴻不再溫存的後背,一夜無眠。
第二日,子鴻便應了友人相邀,結伴往金陵遊玩去。臨行時,他回頭看看百合憔悴的面容,皺眉,囑咐下人婆子好生照應。百合勉強地笑了一笑,上前将他衣襟整理,“出門在外要照顧好自己,早些回來。”
子鴻含糊應承着,轉身登上馬車,馬夫揚鞭而去。
有毛茸茸物件蹭百合的腿。百合彎下腰,伸手去揉揉雪耳的耳朵,似是自嘲一般,“怪我冷落了你麼?”
一人一貓立于廊下,秋風乍起,雪耳在百合懷裡一驚。
5
聞得子鴻歸來,百合急忙去迎。
嬌媚婉轉的一聲“姐姐”,将百合郁結多日才剛舒展的柔腸又狠狠剜了一刀。
那倚在子鴻身側的女子,杏面桃腮,粉香脂濃,她娉娉袅袅地邁進門來,生生将因思夫而愁苦羸弱的百合比到塵埃裡。喊過了“姐姐”,立時便蹙起眉頭捧起心口,弱弱地往子鴻懷裡軟去,“哎呀,這樣難受!”
子鴻心疼地摟住她水蛇般的腰肢,恨不能揉進身子裡去,“寶貝兒,仍是水土不服麼?”轉過頭,瞥了百合一眼,“此後便是一家人了,蘭兒遠道而來,百合你需多多照應着她才好。”
蘭兒在子鴻懷裡向百合嫣然一笑,“有勞姐姐費心了。”
百合木然應了一聲:“好。”
百合病了。
這一病,昏沉沉地纏綿榻上數月也不見好。初時,子鴻與蘭兒還來探望了幾回,大夫也看得勤,下人也伺候得緊。漸漸地,隻剩了兩個粗笨婆子進出,應付着送些飯食湯藥。
天近隆冬,寒意愈來愈沉。百合居住的院子,似荒了一般,草木蕭瑟凋零,沒個活泛氣。
連雪耳也不見了。
“雪耳……雪耳……”百合艱難地喚起,無應。
正收拾食盒的婆子不耐煩道:“省省氣力吧,那黑貓發瘋撓花了蘭夫人的臉,早叫人亂棍打死丢出去了。”
百合頓覺喉頭湧上一股腥甜,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6
趙府又有喜事了。
百合在後院裡形容枯槁奄奄一息,隻虛吊着半口氣而已。
蘭兒自被撓花了臉,用了各樣方法調養,難複美貌,亦被冷落了。
世間總不缺薄幸男子,偏生那薄幸男子活得滋潤得意,三日之後,又要迎娶第三房夫人過門了。
這位三夫人,乃是趙子鴻遠遊滇南時偶遇的異族女子。
見過她的人,于坊間繪聲繪色地描述,這女子生得妖冶豔麗體态風流,别有一番異于中土的魅惑風情。那一頭如墨如雲青絲,既密且滑,覆了額掩了耳,直直垂至腰間,恐怕不輸當日衛娘之美。又有一雙美目顧盼流轉,碧藍瞳孔猶如一泓幽潭,隻一眼,便可将人心魄吸卷而入沉溺難拔。
當日在滇南,子鴻一見這女子,便立時地神魂颠倒茶飯不思。不懼她冷面冷言,花了許多心思,方求得她點頭肯嫁。嫌她異族姓名難記,遂依她樣貌取了一中土名字,喚作“幽瞳”,喜氣洋洋攜了歸家。
雖是第三房妾室,但迎娶的禮儀規格,竟不在當初明媒正娶百合之下。
趙府老爺與夫人心下對此也是不滿,無奈隻一獨子,自小溺愛非常,凡事便随他性子去。至于這異族女子全然不通人情不懂事理,此後慢慢調教便是。反正,倆人是心知肚明的,依自家兒子秉性,不過圖一時新鮮爾爾。趙府何時想換個兒媳婦,以趙家家業與子鴻才貌,來求嫁的女子,怕要從大門前直排到城外去。後院裡那兩個煩心的,不曾趕出府去,實在是子鴻宅心仁厚了。
7
“若我執意要去看她呢?”
洞房内,幽瞳一襲紅衣,面無表情,在搖曳的燭火下更顯冷豔惑人。
“何必呢?”子鴻醉醺醺涎臉上前,捉住她玉手,“春宵一刻值千金,小美人兒,還是早些歇息吧。”
幽瞳盯着他,多麼俊美的一副皮囊啊,可惜生了這樣龌龊的肚腸!
她忽然地挑眉媚笑,“我偏要看!”子鴻骨頭都酥了,渾身輕飄飄好似做夢一般連聲應道:“好,好。”
百合住的院子荒草破敗,一看便知許久無人來打掃修葺了。人心如此,誰肯來照看一個早已失了寵愛又久病将死的弱女?她對外竟還挂着趙府少夫人的虛名,為趙子鴻賺着情深不棄的美譽!
一輪孤月當空,漠然地照着這片廢棄之地,更顯凄涼冷寂。
幽瞳端了一隻白玉湯盅,斜倚在門邊,頓了一頓。
屋内昏暗,連一隻燭火也無。百合躺在塌上,虛弱地睜眼,借窗外月光,恍恍惚惚地看見,似有人影,自門邊往榻邊緩緩而行,無聲無息。
“百合,這盅湯,喝了,便可痊愈了。”耳邊,喃喃低語伴着溫溫鼻息。百合看不清來人的臉,隻看見一雙幽碧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惑人心魄。
百合心中一凜!
不及細想,已有一股鹹腥中雜着甘甜的溫熱液體灌入口中,順着喉管流入胸腔肚腹。百合漸漸意識模糊,本能地掙紮中,她的手,摸到了一隻毛茸茸觸感熟悉的耳朵……
8
“啧啧啧!”
趙府門前,圍觀的人群指指點點,交首私語。
“說是昨夜遭了山賊,被劫去了許多錢财。”
“不止!聽說新郎還被毀去了容貌,瞎眼歪鼻,一臉血糊糊吓暈好幾個下人!”
“是嗎?那趙公子貌似潘安,可惜了可惜了!”
人群裡發出一片惋歎之聲。
“聽說新娘也被劫走了!”
“呦呦呦,那般标志的小娘子,落入賊人之手,怕是……”幾個婆娘漢子掩口低語,面上怪笑,不知是動了怎樣的猥瑣心思。
也有人質疑道:“要我說,那異族女子啊,來路不明,與山賊原就是一夥的。”
“是是是,我也覺那女子可疑得很……”
“連趙公子原配的夫人也不見了,也是奇了,都快死的人……”
一時衆說紛纭,抱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心情,越來越多閑散人聚集至趙府門前。直至府内遣了家丁來趕,人們這才意猶未盡地慢慢散去。
無人留意,一隻黑貓蹲在牆頭,豎起一對雪白尖耳,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神秘詭異。
叫人想不通的是,趙府吃了這樣大的虧,竟不曾報與官府追究。這一樁無頭案,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成為城中老少茶餘飯後的談資。
再無人見過趙公子風度翩翩招搖過市。
許多年後,有好事之徒于酒後亂語:“曾路過亶爰山,偶遇一對年輕夫婦,丈夫黑衣碧瞳,音容兼美,既有男子之俊朗,又有女子之妖娆;妻子紅裙窈窕,嬌潔如玉,年紀樣貌與當年趙府失蹤的少夫人蘇百合竟是一般無二。”
衆人呼他醉言,一笑了之……
田田君曰:亶爰山有靈獸,其狀似狸貓,自為陰陽,可幻化男女。有命九條,飲其血可得其一命。(原題:《雪耳百合》,作者:微微田田。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衆号: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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