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小傳記》之一
1965年,農曆乙巳年(蛇年),雖然隻是十月,但天氣已經開始有點涼了。
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拉着一個面黃肌瘦略帶羞澀的小男孩出現在了一個小山村裡。
山村很山很山,跟男孩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今年他才九歲,可他卻很清楚今天到底要面臨什麼。
中年人是他的親生父親,男孩有十個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七,出生于仙遊縣縣中心的一個“大家庭”裡。
大不是說這個家有多麼的富有,隻是因為人口衆多。
1965年的那個歲月裡,男孩已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了,走到這個小山村的時候,他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歎息的力量都沒有了。
随後在村口等來了一個跟他父親差不多年齡的陌生人,他和他的父親打了聲招呼,陌生人便帶着他們來到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房子是木制結構,一個大廳左右各兩廂房,看起來像個不錯的人家。
陌生人站在大廳檐下,清了清嗓子喊道:“阿鏡,人來了,趕緊出來啦!”
回聲回蕩于整座山林之間,三個人并排着站着,半響過後,三人還是三人,沒有别人。
陌生人眨了眨眼睛,左右環顧了下,對着男孩他父親尴尬的笑了笑,又轉過身,對着身後空蕩蕩的山谷,又喊了一聲,“阿鏡,快回來,人家都來了,你去哪裡啦!”
聲音拉的老長老長,男孩聽着山谷的回音,他隻聽懂了啦字,其它一個都聽不懂,但山林間的回音卻讓他很癡迷。
“哎,來了是嗎,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山谷那頭也傳回來了一句長長的話音。
“他馬上就回來了,我們再等一會。”陌生人轉頭笑着對着男孩的父親說道,此時臉上的表情明顯比剛才舒展多了。
這句話,男孩聽懂了,他四處張望着這座木房子,跟他本來的家有所同又有所不同,他突然開始有點想念家裡的母親了。
從城裡出發前的那個晚上,母親把男孩拉到了一邊,低沉而又悲傷地說:“我們家已經窮得沒的吃了,沒辦法再養得起這麼多孩子了,你還小,那裡比我們這裡好,有吃的有喝的,所以你爹說讓你去那邊生活。”
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母親,沒有說話,盡是委屈,可是他卻也隻能接受。
那天夜裡他母親抱着他哭了好久好久,可他卻沒有哭。
想到這,男孩擡頭看了眼他的父親,本是書生卻似田中人,滿面滄桑。
他的父親沒有看他,隻是跟着那個陌生人各自找了把椅子坐在廳裡聊了起來,男孩隻好自己到處看看摸摸。
沒過多久,一個挽着褲角,肩上扛着幾根長長竹子的漢子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笑容滿面。
後面跟着一個看起來不怎麼和善的中年女人,雖然臉上也帶有笑容,可是男孩卻感受到了特别的陌生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們等久了,早上看天氣還行,所以上山砍幾根竹子準備做點家具。”漢子就是被叫做阿鏡的人,他笑着從肩上卸下了竹子,拍拍身上的灰塵,笑着說道。
他盯着男孩看了幾眼,點了點頭,興許是滿意的。
“婆娘,趕緊,快去做飯。”漢子對着身後那個女人說道,話是命令的話,可語氣卻盡是求的味道。
女人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轉身,往左廂房走去,那裡是廚房。
男孩很想跟着那女人一起去廚房,但他沒敢跟去,他睜大了眼睛目送着那女人離開了大廳走進了左廂房。
男孩摸了摸了肚子,在心裡說着“好餓”。
三個男人在大廳裡坐了下來,也便聊了起來,具體聊些什麼,男孩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定是跟他有關的。
晚飯過後,天色開始黑了,那個阿鏡的人便點起了一根蠟燭,他四處看了一眼,頭搖了搖,又點起了一盞煤燈,這時他才滿意的笑了笑。
男孩摸了摸肚子,也滿意的笑了笑,這時屋外的山谷在他眼裡都變得格外的美麗。
三個男人圍着桌子又聊了起來,不一會那個叫阿鏡的人便站起身,走進了右廂房後進屋。
好一會過後,男孩看見他胸前有抱着個藍色的布包,布包被漢子抱着緊緊的,就像抱着一個孩子似的,生怕掉地上摔着。
“那個,我們之前都說好了,是270元沒錯吧。”漢子一坐下,神色凝重地說道。
“嗯,是這樣的。”男孩的父親盯着漢子的布包回道。
“沒錯,之前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你們也都确認過的。”那個一直跟着他們的陌生人這時候說話了,男孩看了看他,像看着一個透明人一樣,不知道為什麼,這時的他特别讨厭這個陌生人。
“好,那這個給你,你自己數一下。”叫阿鏡的漢子把包推向了男孩的父親,很慢很慢,男孩看見了漢子的手在抖,應該是不舍。
“阿約,你過來,你數一下。”男孩的父親看着男孩說道,阿約就是男孩的名字,其實他也不知道這個名字還能被别人記住多久,但他自己知道,自己一定會記住一輩子的。
孩子也坐上了桌子,伸手把那個布包拖到自己面前,一層一層地打開,直接開到第四層,一疊厚厚的有折皺的紙鈔展現在他面前。
男孩看着這堆一元,兩元,五元,十元組成的紙鈔,兩眼放光,口水不自然地吞了好幾口,他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男孩很快數完了錢,剛好270元,他看着他的父親點點頭說:“270元。”
父親沒有回答他,隻是伸手把錢和包都拿了回去,對着漢子說:“嗯,沒錯就行!”
男孩知道,這是漢子買下他的錢,明天父親就要帶着這270元回到城裡,用這些錢讓他其它兄弟姐妹吃頓飽飯,用這點錢養活那一大家子的人。
男孩看着他父親,心很痛,還小的他還不懂得做為父親在一個家庭裡需要承擔什麼責任,他隻知道父親再也不要他了,從明天開始他就隻能生活在這小山村裡了。
男孩站了起來,離開了桌子,面朝山谷深處。
山谷外的風呼呼作響,黑乎乎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他就那麼站着,拳頭握得緊緊的,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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