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
導讀:這首詞通過對金陵景物的贊美和曆史興亡的感喟,寄托了王安石對當時朝綱不振的擔憂和對國家積貧積弱局面的關心,表達出身為政治家的詞人那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居安思危的憂國情懷。
身為政治家的王安石居安思危、憂國憂民。
上阕寫金陵之景: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鹭起,畫圖難足。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
登上高樓憑欄極目,金陵的景象正是一派清秋的晚景,天氣剛剛開始蕭肅。千裡奔流的長江澄澈得好像一條白練,青翠的山峰俊偉峭拔猶如一束束的箭簇。江上的小船張滿了帆在夕陽中來回穿梭,酒旗迎着西風在街道上飄揚。華麗的畫船出沒在淡雲深處,江中洲上的白鹭時而停歇時而飛起,這清麗的景色就是用最美的圖畫也難把它表現。
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
“登臨送目”,詞人以“登臨”領起,以“送目”達意,表明這首詞所寫内容既是登高所見,又有望遠所思,為整首詞拓展出一個高遠的視野,遼闊的胸襟。“送”字用得極其形象傳神,既有動作的表述,又有形象的刻畫,給人以生動的畫面感和無限的想象空間,把讀者的目光吸引到了詞人的筆端,就好像詞人的筆是一個攝像鏡頭,展現在我們目前的是一幅漸遠的遼闊畫面,而我們思維、意念和目光都在随着詞人攝像鏡頭的不斷推進,由近及遠,眺望到遠方。而簡短的“四個字”中,足見王安石的寫作功力,更體現出詞人在遣詞造句方面所下的功夫。
“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點明了地點和季節。“正”“初”“肅”三個字逐步将其主旨點醒。因為是六朝故都,乃稱“故國”,“晚秋”與下句“初肅”相對應,瑟瑟秋風,萬物凋零,呈現出一種悲秋氛圍。為下阕的懷古所描述的遙遠時空作鋪墊。
“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映入眼簾的是晚秋季節特有的白練般清澈的江水和連綿不斷的翠綠山峰。“千裡”二字,上承首句“登臨送目”——登高遠望即可縱目千裡;下啟“澄江似練,翠峰如簇”的全景式描寫,景象開闊高遠、氣勢大氣磅礴。“澄江似練”在此與“翠峰如簇”相對,不僅在語詞上對仗嚴謹、工整,構圖上還以曲線綿延與散點鋪展相映成趣,既有平面的鋪展,又有立體的呈現,将一幅大美的金陵錦繡江山圖展現在讀者眼前。
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是大背景下對景物的描寫。“殘陽”“西風”,點出時下是黃昏時節,具有典型的秋日景物特點。“酒旗”“歸帆”暗寫在秋日黃昏裡來來往往的行旅,人事匆匆,由純自然的景物寫到人的活動,畫面頓時生動起來。一個“背”字,一個“矗”字,用得極妙,把整個江邊的景緻寫得栩栩如生,似有生命在其中。
“彩舟雲淡,星河鹭起,畫圖難足”,詞人王安石在此不僅把整幅金陵秋景圖活靈活現的展示了出來,而且進一步開拓了觀察的視野,上至天空中飄浮的彩雲,下至長江裡翻飛的白鹭,無一不是登高遠望的收獲。“彩舟”“星河”,色彩對比鮮明,表明遠在天際的船罩上了一層薄霧,水上的白鹭紛紛從銀河上驚起。“雲淡”“鹭起”,動靜相生,描繪出在廣漠的空間上,随着征帆漸漸遠去,水天已融為一體,分不清哪裡是水哪裡是天,而眼前所見,美不勝收,難以盡述。“畫圖難足”,是對上阕的總結。
彩舟雲淡,星河鹭起,畫圖難足。
下阕寫懷古之情: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回想往昔,奢華淫逸的生活無休止地互相競逐,感歎在朱雀門外結绮閣樓,六朝君主一個個地相繼敗亡。千古以來憑欄遙望,映入眼簾的景色就是如此,可不要感慨曆史上的得失榮辱。六朝的風雲變化全都随着流水消逝,隻有那郊外的寒冷煙霧和衰萎的野草還凝聚着一片蒼綠。直到如今的商女,還不知亡國的悲恨,時時放聲歌唱《後庭》遺曲。
“念往昔”,承“登臨送目”,由登臨所見自然而然地過渡到登臨所想,也呼應了題中“懷古”的題意。“念”字表明是詞人在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
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繁華競逐”,涵蓋千古興亡的故事,揭露了金陵繁華表面掩蓋着紙醉金迷的生活。詞人王安石再次僅用四個字,就把六朝古都過眼的繁華,奢靡的煙雲,一一展示了出來,給人以無盡的思索的空間和想象的畫面。
“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接着一聲歎息,運用典化手法,再現了當時隋兵已臨城下,陳後主居然對國事置若罔聞,在危難之際還在和妃子們尋歡作樂的可悲場景。這是亡國的悲劇藝術縮影,嘲諷中深含歎惋之意。“悲恨相續”,是指其後的統治階層不以陳後主享樂亡國為鑒,依然揮霍無度,沉溺酒色,因此,江南各朝,相繼覆亡,空餘遺恨,令今人嗟歎不已。
念往昔,繁華競逐
“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千百年來,人們隻是枉自嗟歎六朝的興亡故事。但空歎興亡,又有何益?詞人在這裡表現出一個政治家深邃的思想和其雄偉的氣概;不僅批判了六朝亡國之君的荒淫誤國,也批判了吊古者的空歎興亡之情,言外之意:僅僅隻有感歎是不夠的,需要付諸于實際行動。
“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借“寒煙衰草”寄自己惆怅之情。詞人巧妙地化用窦鞏《南遊感興》“傷心欲問前朝事,惟見江流去不回。日暮東風眷草綠,鹧鸪飛上越王台”之意,感歎:去的畢竟去了,六朝舊事已随着時代的腳步像流水一樣的消逝了,如今除了眼前的一些衰飒之景,已不能再見到什麼。這兩句是借眼前的自然景象與曆史的興衰形成對比,抒發詞人對今朝宋仁宗不能以史為鑒采納自己“變法”提案的強烈不滿情緒。
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王安石在這裡借用杜牧《泊秦淮》中“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詩意,抒發了自己深沉的感慨:不是商女忘記了亡國之恨,是統治者的醉生夢死,才使亡國的靡靡之音充斥在金陵的市井之上,在此強化了自己對宋仁宗執政時期的朝綱不振想象的不滿和擔憂。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整首詞以壯麗的山河為背景,曆述古今盛衰之事,抒發王安石對當時社會發展之感,立意高遠,筆力峭勁,體氣剛健,豪氣逼人,雖多處化用前人詩句,卻不着痕迹,顯示出作者深厚的藝術創作功底。所以,這首詞被人們把它與範仲淹的《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一起,譽為“共開豪放詞之先聲”的詞作。
關于這首詞的創作時間: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王安石第一次任江甯(今江蘇南京)知府時,寫有不少詠史吊古之作,此詞應作于當時。所以,有學者認為這首詞即寫于此時。
但也有學者認為:此詞應作于宋神宗熙甯九年(1076年),王安石第二次被罷相,出知江甯府時期。對于這種說法,本文作者并不贊同。因為,二次被罷相後的王安石,其心理雖然對宋神宗推行“變法”不力懷有不滿,但在那個時候,宋神宗依然繼續推行着王安石的變法政策,所以,王安石對宋神宗的感激之情和感恩之意還是比較濃厚的,他對變法的前景雖然有所擔憂,但依然懷有熱切的希望。因此,在他後期作品中,尤其是幾首《歌元豐》詩作中,明顯表現出對宋神宗的認可與贊美。而此篇所書内容,則完全是借古諷今,對當時的朝政持否定态度。
因此,本作者認為:這篇詞作應是寫于宋仁宗或宋英宗時期,而不是寫于宋神宗時期,當作于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之前,王安石的“變法”主張不被采納之時。所以,王安石才會在詞作中發出:“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的警世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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