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頭條号@青于墨,禁止轉載
魯迅的小說集《呐喊》中有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故事,那就是《故鄉》。
魯迅小說裡的“我”,有時候是故事的主角,比如《傷逝》裡的“我”就是以涓生的口吻寫的。
而《故鄉》的叙述者“我”,則與魯迅先生本人高度重合。
《故鄉》所講的故事大家也都很熟悉,畢竟這篇入選了中小學語文教材。
時隔多年後重讀《故鄉》,墨醬感慨頗多。
一、
開篇,魯迅就交代了回故鄉的緣由:
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餘裡,别了二十餘年的故鄉去。
魯迅先生這次回故鄉,是為了處理一些老屋變賣的事宜,因為他要徹底把家搬到他謀食的地方。
不論是空間上的“二千餘裡”,還是時間上的“二十餘年”,都表明故鄉之于魯迅,是非常遙遠的。
回到故鄉,見到了母親與侄兒宏兒,母親說搬家的事忙完後再拜會一下親戚,便可以走了。
于是母親提起了閏土:
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回面。
母親的一句話,激起了魯迅關于童年的一段快樂回憶:
深藍的天空中挂着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着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将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每個人都有故鄉,每個人也都有關于故鄉的回憶。
魯迅先生與閏土玩樂的那段時光,回憶起來是非常溫馨的。
閏土有許多新鮮事兒講給“少爺”魯迅聽:支起大主扁捉鳥、海邊撿貝殼、瓜地裡刺猹……
這些,都是隻能擡頭看到“院子裡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的“少爺”魯迅和他原來的朋友沒有見過的有趣的事兒。
雖然閏土是魯迅家裡一個幫工的孩子,那時的閏土卻叫魯迅為“迅哥兒”,絲毫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可是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閏土父親做的是“忙月”,隻在過年那段的時間去魯迅家幫忙。
正月過去了,閏土回家了,兩個小夥伴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
二、
當魯迅正沉浸在這些美好的回憶時,被“豆腐西施”楊二嫂打斷了。
“哈!這模樣了!胡子這麼長了!”
“不認識了麼?我還抱過你咧!”
“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還沒等魯迅反應過來應該如何與她交流,楊二嫂已經亮出了自己串門的目的了:
“那麼,我對你說。迅哥兒,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麼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着。”
楊二嫂的一頓操作,也許讓魯迅隐約感覺到了:故鄉,其實也沒那麼親切。
但,魯迅還是對與閏土的見面充滿期待。
終于這天魯迅覺得家裡有人來了,于是見到了閏土:
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着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隻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着;手裡提着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從童年時的記憶到多年後再見的描寫,從眼睛附近的皺紋再到雙手皮膚的裂開,眼前這個滄桑的中年人,與魯迅記憶中的少年,已經截然不同。
兒時的小夥伴,閏土已成為中年人,經曆了多年的艱苦生活,隻有“我”知道原來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是這生活改變了他的模樣。
正當魯迅欣喜地想與閏土一起回憶童年時,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着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态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童年的美好回憶,因一句“老爺”戛然而止。
三、
閏土也是想見魯迅的,這是母親說的。
但是,小時候的情誼終究被長大後的身份給隔開,情誼并沒有消散,隻是介于身份變得不敢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
即使魯迅母親提議說:“你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麼?還是照舊:迅哥兒。”
但閏土這個成年人卻不再敢像小時候那樣“沒規矩”了。
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
曾經活潑靈動的少年,經過世俗的洗禮,變得一心想的都是謀生,再也沒有别的趣味。
三十年的時光打磨、社會的毒打,讓閏土已經深深理解了階層的劃分。
小時候不知道階層可以跨層玩耍,但是長大再這樣“沒規矩”,其他老爺也會教他讓他明白階層該有的卑微。
眼前的迅哥兒是不是也像其他“老爺”那樣高高在上呢?閏土不好判斷,還是穩妥些,叫“老爺”比較好。
魯迅心中還把閏土當作好朋友的,這位腦子裡充滿平等思想的“迅哥兒”,并不期待童年的小夥伴稱呼自己為“老爺”。
魯迅曾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想法,也是無法相通的,即使兩人面對面相見,也會存在隔閡。
封建等級制度根深蒂固,人與人之間更多是上下級的關系,感情在尊卑面前不止一提。
《紅樓夢》中元春省親,賈府衆人紛紛下跪拜見貴妃娘娘;甄嬛母親進宮看望女兒,母女二人沒說上幾句話,母親便要匆匆出宮,否則不合規矩。
更不要說閏土隻是一名普通勞苦大衆了,等級觀念隻會更深刻。他們之間的思想鴻溝注定讓童年的美好回憶隻能塵封心底。
且不說魯迅與閏土在當時存在着主仆關系這個鴻溝,是現在我們,多年後再見到小時候的好朋友,也多有局促尴尬。
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無形中真的會改變很多人事。
木心說:童年的朋友,如同童年的衣裳,長大後不是不願意穿,而是無可奈何了。
成年人的交往,很難像小時候那樣純粹了。
四、
如果你離開多年,幾十年之後,你的故鄉沒有一個人認識你,那麼你還有故鄉嗎?
唐朝詩人賀知章的《回鄉偶書》這樣寫: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即使鄉音未改,也不屬于故鄉了,因為這裡不再有人認識你,這裡與你已經無關系。
讓人魂牽夢繞的故鄉不僅是美景與美食,還有那美景與美食承載着的最珍貴的回憶。
故鄉之所以美,是因為有我熟悉的人和事,故鄉之所以親切,是因為我是曾經的故事主角。
在外曆盡千帆,而屬于我的那些人和事變成了以前。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魯迅在《故鄉》最後寫:
宏兒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風景,他忽然問道:“大伯!我們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你怎麼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睜着大的黑眼睛,癡癡的想。我和母親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閏土。
現在的水生和宏兒就是以前的閏土和迅哥兒,而現在的兩個有隔閡的中年人會不會是以後的水生和宏兒呢?
【完】
作者:青于墨,頭條号@青于墨,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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