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雷 朱梅馥 傅聰
譯林出版社文/傅雷
八月三十一日
八月十三日自波發的第三信已經于二十三日收到。我們十六日發的(波5)一信,想你亦可收到。這時期全家都特别忙,故半個月不能給你寫信。
我譯的服爾德到昨夜終算完成,寄到北京去。從初譯以後,至寄出為止,已改過六道,仍嫌不夠古雅,十八世紀風格傳達不出。
媽媽忙着雜務,搬書房、書櫥,打掃,理衣服,零碎事兒簡直做不完。阿敏今天已去繳費,明兒就上課了。整個暑假我沒有休息,星期日上午要教恩德、阿敏國文等等,下午又有許多客人。
我今夏身心極感疲勞,腰酸得很,從椅上站起來,一下子伛着背,挺不直,比往年差多了,精神也不及從前那麼不知疲倦。除了十小時半以外的經常工作,再要看書,不但時間不夠,頭腦也吃不消了。
你的學習情形令人大為興奮。兩天上一課,就是每周三課。别的學生是否也是如此?我猜你是因為技巧落後,他們對你特别加緊,不知是否?來信說又要表演給委員會聽,别人也是的;結果如何?别人的進步與你比起來又如何?
八月二十四日聰信摘錄(波4)
二十日下午我參加了演奏會,那天共有三人。我的節目很大,二個《前奏曲》,以及《練習曲》《夜曲》《诙諧曲》《瑪祖卡》《搖籃曲》和《幻想曲》。除了《波洛奈茲》以外,差不多比賽的初複賽節目都全了。我的成績,自己非常不滿意,但我得到了轟動全場的成功。這種音樂會,本來是不鼓掌的;但我彈完以後,所有的聽衆,連教授在内,全都鼓掌。許多人要我簽名,許多人吻我,一個老頭兒的胡子刮得我怪疼的。“好啊!真棒!了不起的藝術家!……” 霍夫曼教授和我說, “在你心裡有蕭邦的靈魂,而波蘭的鋼琴家們卻沒有。音樂第一重要,技巧是其次的。你不是波蘭人,而你的《瑪祖卡》卻是最好的。”我自己很不滿意,因為那天我很緊張,原因是一方面好久沒有上台了,尤其在這種嚴肅得可怕的場合;另一方面,事先我沒有試一下鋼琴,那是一個九尺的斯丹威,音質很好,琴鍵的觸摸卻很不平穩,踏闆也很難控制。我平時練的是布呂特讷(與斯丹威均鋼琴品牌名稱),音質非常輕,而且總是關着琴蓋練的;那天一上台,我就吓了一跳,聲音大得不得了,我以為自己的觸鍵太硬了,踏闆也糊塗;我越來越慌,腳也發抖,手也發麻,感覺到血管裡的血流得特别快,彈了很多夾音,許多地方也沒有把我平時了解的表現出來。我的教授事後和我談了些。他是個非常嚴厲的老師,總是注意到每一小節的毛病,我那天所有的毛病都未能逃過他的耳朵。他當然是鼓勵我的,說我最重要的問題是踏闆,還要克服緊張,要多多上台。那天雖然緊張,我的音樂還很好,《瑪祖卡》最好,我自己的結論是彈得很動人,但不完整。
還有一點我要告訴你們,就是全體都認為我有迷人的音質,最輕的時候還是很結實而富于歌唱性,最響的時候連房子都震動而一點不硬,這都是使我驚異的。
現在我覺得,蕭邦在我與其說需要學,不如說需要把我心中所有的蕭邦盡量發掘,盡量加以人工的琢磨。所以風格問題,我在波蘭不必說四五年,就是一年,我相信可以把握得很牢固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心中的蕭邦是真的蕭邦,不需要改變本質,隻是加工的問題。現在我對于蕭邦或一切浪漫派音樂都不擔心,倒想在比賽以後,好好的學學貝多芬、巴赫、莫紮特和現代音樂。
我的教授其實是一個非常冷漠的人,并不熱心,但卻是最好的教授,絕無藝術家氣質。他的耳朵和眼睛,有銳敏的觀察力,對于學生演奏的一點一滴,都注意得清清楚楚。他對于我所以特别适合,因為他很少有熱情的時候,很少欣賞到别人演奏中的氣質、精神,總是注意小地方和曲子的結構、比例等等。他是完完全全的理智,而不是熱情。我有足夠的熱情,不需要一個太熱情的教授來把我捧得忘乎所以,卻需要一個教授時時刻刻來加強我的理智。
我現在整個的心、靈魂都在音樂裡。他們(同學) 有時竟把我從琴上拖下來。真是,隻有音樂使我感到無上的幸福,一種創造的幸福。我一個人清靜的工作時,才是最愉快的時候。我怕任何人來擾亂我。我需要清靜,需要靜靜的想。音樂的環境培養了我的内心生活, 而内心生活又培養了我的音樂。(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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