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撥浪鼓咚咚響》正在全國路演,7日晚來到南京幸福藍海影城荔枝廣場店。概括來說,這是一部跟土地、相遇和治愈有關的故事,主角指甲縫裡的黑泥、孩子亮晶晶的鼻涕,以及被寒風吹得皲裂的高原紅臉蛋等,都呈現出難得一見的“真實”。
近年來,不少方言電影以當地為背景,講述小人物故事,再啟用素人演員,佳作頻現,不少還是電影節大赢家。比如,以河北農村為背景的《平原上的夏洛克》,講述兩個農民有勇有謀的“土法破案”,豆瓣7.8分;再比如,以杭州富春江畔四個家庭為背景的《春江水暖》,豆瓣7.3分。它們為啥能“出圈”?從《撥浪鼓咚咚響》的觀衆感受和主創采訪中,也許能找到一些“密碼”。
“高端的食材,往往隻需要最簡單的烹饪”
《撥浪鼓咚咚響》在2020年入圍第二十三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在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北京國際電影節上獲得獎項,還被列入第14屆FIRST青年電影展展映名單。
該片由著名編劇蘆葦監制,青年導演白志強執導,講述貨車司機苟仁和留守兒童毛豆“不是冤家不聚頭”,踏上為毛豆尋父之旅,并漸漸情同父子。
這對“半路父子”,一個是找希望的人,一個是絕望的人,在途中上演一幕幕幽默、苦澀而感人的公路輕喜劇,同時,像電影的英文名那樣,兩人的情感也走向“如父如子”,真摯又純粹。
不少觀衆從中看到了北野武《菊次郎的夏天》、是枝裕和《小偷家族》等溫情治愈類電影的影子,淡淡的感覺,但又直擊人心。
電影被稱為“素顔電影”,毫無修飾的粗粝感,從大銀幕上真實地砸向觀衆:胡子拉碴的陝北糙漢,說着陌生的方言,孩子們玩摔炮,熱鬧的廟會,報數的計算器,黃土高坡上空蕩蕩的盤山公路,工人們依靠小貨車買生活用品,縫在棉服裡的百元大鈔……
路演途中,有觀衆感慨表示,電影展示了毫無濾鏡的陝北鄉村風貌,“高端的食材,往往隻需要最簡單的烹饪”,用這句話來形容《撥浪鼓咚咚響》也很貼切。
還有網友評論:“故事裡,沒有獵奇的視角,兩個小人物在現實的放大鏡下把喜憂苦樂真實地表露出來。這些小人物構成了這個世界的大多數,我們是‘主旋律’。也許這趟旅途中會有苦澀和刺痛,但綻放在夜空中的煙花會點亮我們内心深處的角落。”
素人演員能帶來什麼奇妙的大銀幕反應
該片采用“全素人”演員陣容,留守兒童毛豆的扮演者白澤澤,是從故事發生地陝西清澗縣解家溝鎮的孩子中“海選”出來的,貨車司機苟仁的扮演者惠王軍則是一名出租車司機。
兩位素人演員身上自有的生活氣息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
接受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專訪時,11歲的白澤澤告訴記者,2018年底的臘月拍的這部電影,那會自己8歲上三年級,整個寒假都在劇組,前後差不多兩個月,全是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天氣,所以才會有大銀幕上的凍鼻涕和臉上高原紅這些畫面。
有趣的是,這段經曆他後來還寫到了一次語文考試的作文裡,拿到了43分(滿分50分),老師點評“情真意切”。
惠王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數度哽咽,他坦言,導演白志強是自己的發小,電影拍攝前自己正在人生低谷,狀态跟苟仁很像。
“導演是那種陽光文藝青年,常常照亮我,他約我去聊故事,聊完希望我演男主角。”惠王軍直言,當時很蒙圈,但導演一直鼓勵自己,“他跟我說,要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于是惠王軍繼續一邊跑出租,一邊留起了頭發和胡子,每個月向導演報告長度,“這樣做,是為了達到人物的粗糙質感”,到第三個月,就進組拍攝了。
電影路演以來,很多觀衆在互動中表示,不相信惠王軍是素人,因為演活了糙漢子的各種維度,包括喪子之痛,維系艱難生活之艱辛,一路尋仇的堅定,與“半路兒子”毛豆,從讨厭,到接納,并産生親情,情感遞進處理得很到位。
“我本來就很喜歡看電影,中外的都看,而且日常跑出租車,見識人生百态,也熟悉各種情緒。這次演電影我不僅特别享受,也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惠王軍為了保持入戲,進組後就上交了手機。
如今白澤澤和惠王軍都簽約了影業公司,接演了不少影視劇,包括《我和我的家鄉》《外太空的莫紮特》《凡人英雄》《龍嶺迷窟》等大制作。惠王軍表示,他會堅持開出租車,繼續更多生活體驗,要更有底氣地進入下一部戲。
【對話導演白志強】
記者:您之前是紀錄片導演,這是你的首部劇情長片,拿獎無數,“飄”過嗎?
導演:其實,獲獎時剛好是我的人生最低谷,那會電影還沒找到贊助,負債幾百萬。整個人都有些抑郁。
記者:對,電影裡不少場景能感受到你的怨念。有一輛卡車身上印着“電影廣告招商”字樣,有個欠錢工頭的名字叫白志強。青年導演的處女作大多很辛苦,你具體是怎樣的?
導演:四處碰壁,我們團隊跑了兩百多個廣告商,都沒拉來贊助。
他們都很直接,說我們電影沒有大銀幕的感覺,也沒有網感,還沒有明星演員,土得掉渣。
其實,你剛才也看到我們電影結尾的花絮了,像裡面那場煙花戲非常重要。在農村,小孩特别渴望坐在父親的肩膀上,一個強大的男性是他們安全的後盾,所以從視覺上,這一個特别美好的場景,也代表着他們倆已經成為父子了。
但是我們的道具煙花放完後,劇組老師說,賬上隻有七塊錢了,連加油都不夠。怎麼辦?我們就蹭當地廟會的煙花,他們是一口氣放完的,稍顯多了一些,但我們沒錢重拍,隻好這樣了。
這種苦兮兮的例子還有很多,貨車被困山溝的那場夜戲,拍到淩晨三點,零下20攝氏度,惠王軍的胡子上都結了冰。劇組條件艱苦,沒有“小太陽”,隻能用打光的燈融化胡子上的冰。
記者:這段煙火确實是點睛之筆,觸摸到了人物的内心溫度。那劇組從隻剩7塊錢,到獲得很多獎,這個期間,你是咋走過來的?
導演:我那會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下面5年幹其他活,來補這個窟窿。
後來,我們不抱啥希望地往一些電影節投片子,沒想到火了,在first影展還被加場了。
這種從底端反彈到高空的感覺,真的像坐過山車,天天感覺自己在做夢,反反複複不相信白日夢就這樣實現了。後來還有大單位投資了我們工作室,各方面都有了保障,整個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當時的腦海裡有兩個聲音,一個聲音很理智,從人生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平凡的時刻,不要太在意它,要繼續拍作品,用作品說話;另一個聲音是那種強烈地驕傲和開心。因為被投了很多錢,又有一種虛空的感覺,要抓住又怕抓不住那種。
大概用了半年時間,我才回到拍《撥浪鼓咚咚響》的狀态,理解了鄭大聖導演那句話“拍電影就是找朋友,找到理解自己的朋友”。我很幸運,找到了朋友。就是這樣。
記者:你是西安美術學院畢業的,對做電影導演有啥幫助?
導演:我的專業是畫畫,美術學院的學習氛圍很開放很包容,大家整天思考、探讨藝術話題,後來我又學了攝影,還做過話劇,學表演和劇作寫作,還玩過樂器,就是很喜歡折騰。沒想到這些融彙到一起,給我帶來了很不同的創作感受。
記者:《撥浪鼓咚咚響》關注留守兒童,故事靈感來自哪裡?
導演:拍攝紀錄片《邊走邊唱》時,在一所學校留宿,發現這裡的孩子都是留守兒童。其中有一個孩子跑出去找爸爸被村長拽了回來,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看煙花。那時就埋下了種子。
記者:這些年,不少青年導演的處女作,都以他們的家鄉為背景,用素人演員講小人物的故事,基本都取得了成功,比如,以河北農村為背景的《平原上的夏洛克》,杭州的《春江水暖》。你認為你們的共同點是什麼呢?
導演:我自己就是土生土長的陝北人,拿我們陝北來說,常常有一些外面的導演,來拍我們大山的故事,最後拍出一個“看上去是我們”的電影,而我就是從陝北大山出來的,離開過大山,現在又回頭看大山,也許還帶着鄉愁,但我離他們更近,我也更了解他們。我想,其他地方的青年導演大概也是這樣的思路。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孔小平
校對 盛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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