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丁國梅（湖北天門）

青山是景陵市唯一的山。所謂山，其實就是一個小山包，景陵市方圓百裡都是沙土大平原，忽然異峰突起出現一個山包，顯得突兀怪誕新奇。其實青山是大洪山餘脈，大洪山在幾百裡外的京山縣還是巍峨雄偉，到景陵市這裡就不見蹤影了。這青山像大洪山跑去景陵市下的一個野蛋，也像從地下延伸到别人地裡的一根孤零零的竹筍。青山作為市裡唯一的山，當地政府沒少在這裡做文章，準備建一個景區，後來都以失敗告終，因為青山确實沒有什麼特别之處，就是一個山包而已。但這青山确實是山，它就像一個發育不良的女人，雖然不夠豐腴水靈，但該有的東西都還有。比如滿山的石頭，比如山上生長着一些隻有山裡才長的針葉松類和一些郁郁蔥蔥的有着山貌特征的矮灌木。

一般山中都會有廟宇，青山也有，叫青山廟。廟不大，供奉着神态各異的十幾尊菩薩。香案燭台，門内院落，皆幹淨整潔。在人們心中，所有的神仙都似乎都應該住在山上才對，所以相對于平原地方的廟，青山廟香火旺盛許多。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青山廟是有“仙”的，這個“仙”是青山村一個喚作何媽的婦人，她每天必須上山打掃青山廟裡的枯葉，不管菩薩們是否願意，她每次必拿着一條白毛巾将神态各異的菩薩擦得是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何媽以前不喚作何媽，被信男善女們稱作何仙姑，據何媽自己介紹說，她祖上是中醫世家，祖上曾經進京跟老佛爺瞧過病，但到了她這一代卻隻生了何仙姑這一個女孩，由于何家中醫“傳男不傳女”，家道就此沒落。後來得蒙菩薩附身，在青山廟度己度人。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何仙姑解簽算命五行八卦都相當靈驗，小兒疳積，她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在菩薩案前的燭火上掃掃，然後在患兒手上大拇指根處劃出一道口子，擠出魚籽一樣的東西，立馬痊愈。大人丹毒，何仙姑就在對方家的牆上用毛筆蘸墨水畫一些虎頭蛇尾的字符，再到患處皮膚上念念有詞地畫幾筆，患者頓感一股清涼之氣由外而内，奇癢焦疼便好了許多。當然最後何仙姑都得配上幾副丹方讓患者煎服。人們自然拿出些錢或家中最好的東西送給何仙姑作為酬謝。

何仙姑一溜生了五個兒子，硬是靠這門“手藝”把四個兒子培養成大學生甚至博士，最不濟的小兒子小山也在青山村任村主任。兒子們不再讓母親搞這種迷信活動，也不再讓人們稱母親為何仙姑。從此何仙姑變成了何媽。但并不影響人們對何媽的敬仰。

秦家村離青山村不遠，村裡一對夫妻，男人叫秦立夏，女人叫春曉，夫妻倆沒避孕，雙方也去醫院檢查過，均身體健康，但結婚十幾年硬是沒能懷上孩子。不知是菩薩顯靈還是何媽的那些苦澀的湯湯水水起了作用，三年前春曉生了女兒囡囡。

這天傍晚，通往青山村的路上，春曉像一個無骨人一樣倚在秦立夏身上，由立夏半拉半拽踉跄着來到何媽家。立夏進門就痛哭：“何媽，您無論如何都要救救她，再這樣下去，她也會随囡囡而去的。”

何媽的兒子小山遞上兩杯熱水，立夏接過來，遞一杯給春曉，春曉兩眼無神，沒有動彈。

何媽問：“不是說囡囡不是癌症嗎？怎麼這麼快？”

上個月，春曉來找過何媽，她告訴何媽：“無大礙，聽醫生說囡囡得的是腎母細胞瘤。”何媽對這個病的名字聞所未聞，小心翼翼地問：“聖母啥的不是要緊的病吧？”春曉點點頭說：“還好不是癌症。”

何媽叮囑春曉：“最好去省城大醫院瞧瞧，一定要聽醫生的話。”

春曉“哎”了一聲走了。看見春曉的背影，小山搖搖頭，歎息一聲說：“唉！可憐啊！三十多歲才開胎生了囡囡這麼個獨苗，以後該怎麼辦啊？”

“呸呸！都說了不是癌症，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小事兒。”何媽更正道。

小山說：“您這沒文化真幸福。不是癌症，但要命啊！可能是立夏也瞞着春曉呢。”

沒想到才這麼幾天功夫，囡囡已經走了。何媽緊緊抓住春曉的手，陪着掉眼淚。

立夏說：“何媽，您就行行好，幫忙過過陰，看看咱家囡囡在那邊有沒有受罪，缺沒缺啥，冷不冷？我們心裡好安生。”

小山說：“你們家的情況我知道，村裡能解決的都幫你們解決了。你們節哀。這事我母親真無能為力。以前是因為生活所迫搞一些迷信活動，現在早就不做了。”

“誰說的？你出去吧。”何媽打斷了小山的話，又把頭轉向春曉，“你跟我進來。”

春曉懵懵地跟随何媽進了何媽的内室。

一會兒功夫，何媽把門打開，附在春曉耳邊輕聲說：“一定記住做足七七四十九日，天機不可洩露。”

春曉點點頭，緩緩地對立夏說：“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時候，春曉依然還是憔悴，但卻是自己走着回去的。

第二天，春曉一早起來，吩咐立夏上街買幾樣菜，自己在廚房洗洗涮涮忙起來，幾個月沒有開鍋火，鍋都生鏽了，到處是灰塵。

立夏不知就裡，隻想妻子能正常起來就可以，就幫春曉在廚房打下手。

做的都是囡囡平時喜歡吃的東西，春曉用一個細篾籃子裝好，在籃子上蒙上一條新毛巾，對立夏說：“走，我們上山去。”

“好。”立夏應聲答道。今天春曉喝了半碗米飯，還吃了幾根菜苔，立夏很高興。

“立夏立夏，你快看，那第五個菩薩的嘴巴，像不像咱家囡囡？”春曉一臉驚喜地讓立夏看。

“是的呢。特别是向上翹的嘴角。”立夏答到。

“你看你看，眼睛更像，她分明在看着我笑呢。真是咱囡囡。”

“可那菩薩是男的啊？”立夏脫口說出。

“傻，菩薩哪有什麼男女？”春曉掩嘴一笑。

“哦。”看見妻子終于笑了，立夏也笑了。

一年後，春曉生下一個胖小子，一家人歡天喜地，沉浸在久違的幸福喜悅中。滿月那天，春曉堅決要讓何媽起名字。何媽推辭說：“不行不行，現在是新時代，都是取一些洋氣的名字，我一個老婆子趕不上潮流了。”

見兩口子堅持，何媽說：“好吧！就叫秦天賜。”

送走立夏夫妻倆走後，小山進屋，“媽，您這招用多了我算明白了，您是想讓别人心裡有個念想，平安地度過最痛苦的日子。”小山狡黠地一笑，調皮地說，“媽，那您百年後會化身為廟裡的哪尊菩薩？我好去敬拜。”

“不可胡說。”何媽打斷小山的話說，“百年過後，不過是一抔黃土。隻要心存善念，便是對為娘最好的祭奠。”

作者簡介：丁國梅，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在《延河》《小說月刊》《小小說月刊》《駿馬》《百花園》《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報刊雜志發表作品三百餘篇，有作品獲獎和選入中學生中考試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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