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樹下的瘦女人(小說)
申弓
長長的新興路,延伸到橋頭,形成個“丁”字。丁字路口處,有棵大榕樹,說不清它有多大的年紀,隻知道在父親乃至祖父他們小的時候就有了。逢着夏天,這裡是人們納涼、娛樂的天地。現在秋涼了,一天比一天冷,人們便都轉入屋裡去了,這裡便現出了它的荒涼,陣陣秋風吹得人們的心都發了毛,誰還會到這裡來呢?
不過也有。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終日拄着一根枯藤或是一截竹棍在這裡,有時坐着,有時站着。秋風拂起那發黃的發絲,飄飄悠悠的,一雙呆滞的眼睛猶如兩眼枯井,時而看着橋頭,時而看着路,時而看着行人,有時什麼也不看。
我早上去上班,路過橋頭便看見她,她的瘦以及她的黃發絲,都讓人無緣無故地産生一種憐憫。我便走近了她。
“阿姨,你在等什麼?”
她慢慢地反應過來:“你是在問我嗎?這麼說,你看見過一個後生仔嗎?”
她沒有正面看着我,我用左手在她面前比劃了一下,她的眼睛動了動,便又停下了。我猜她是眼睛不好,至少是看不清面前的人和物。
“阿姨,你要等的後生仔是什麼樣子,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找。”
“那太好了,這個世界還是有好人,剛才有個姑娘也說要幫我找。後生仔高高的,說話聲音不大,跟你差不多,說話很好聽。”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等他做什麼呢,他是你的什麼人?”
“不,他不是我的什麼人,隻是欠我的錢,那天他買我的手镯,說等會兒給我錢,便走了。”
“阿姨,我想你是上當了,怎麼不給錢就讓他走了?現在可不同以前了,不搶你就好了。你能告訴我多少錢嗎?”
“我們說好了的,他回頭給我三百元,那可是真玉啊,是我母親給我的嫁妝,他見了直說是好玉,我見他識貨,便解下給他看,他說我的手太瘦太小,不适合我,便纏住要我賣的。”
又是一起詐騙案。
中午我回來,經過橋頭,她還在等。
第二天,她還在等,看着直讓人心疼。我在心裡一百次地罵,是哪個沒良心的小子,來騙這些可憐的老百姓,該是斷子絕孫的。
第三天,她還在等,不知怎麼,看到她那黃黃的發絲和深似枯井的雙眼,便有一種要幫助她的本能湧上了心頭。于是我又走近了她:“阿姨,對不起,我這兩天有急事,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讓您久等了。”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捉住我的雙手,她的瘦手在哆嗦着,那枯井似的雙眼分明滲出淚來:“你可回來了啊,你可知道我要錢幹什麼嗎?”
“知道,阿姨,是我耽誤了您,您打我罵我吧。”我把三百元塞到她的手上,并做好了挨罵挨打的準備。
“好了,你回來就好,阿姨怎麼舍得打你罵你?到底這個世界還有好人,前天有人還說你是個騙子呢。”
瘦女人心滿意足地走了,又是一陣秋風掠過,榕樹葉子簌簌地落下來,我的心裡是一陣快慰又一陣悲戚……
【評析】
這是一個讓人既悲戚又快慰的故事。榕樹下的瘦女人專心、執着地等待着“後生仔”回來踐約,她相信世界上有好人,她是一個單純、善良的人。她想借此證明自己沒有上當,這個世界還是有好人的。“姑娘”的出現,為“這個世界還是有好人的”提供了有力的佐證,進一步增強了“瘦女人”等待“後生仔”的信念,為作品增添了許多暖色。為了不讓榕樹下的瘦女人失望,“我”編造了一個美麗的謊言,替那個食言的“後生仔”付了三百元,維護了“瘦女人”對世界美好的感知和确信。
這也是一個相對陳舊的故事,“又是一起詐騙案”而已。但是,文章做得有新意,耐人尋味,應該說得力于作者善于開掘,讓一個悲戚的故事有了新的寓意。我們說寫作要善于運用新材料,并不是一味地求異求怪,而是為了更好地表現主題,精心選用最富于表現力的素材,達到“義理”與“考據”的完美統一。
申弓,原名沈祖連,中國作協會員,廣西小小說學會會長。已出版小小說集《男人風景》《做一回上帝》等15部。曾獲得廣西文藝銅鼓獎、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作品入選《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大成》《微型小說鑒賞辭典》《中國新文學大系》等國家大書。部分作品譯為外文發表到歐美及東南亞等地,并入選日本、加拿大等國家大學教材,曾供職于欽州市文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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