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二年級，王雨才第一次吃到香蕉。“家裡窮嘛，大人舍不得買。小時候最常吃的，是山裡摘來的圓棗、野梨，特别酸。

王雨的家，在吉林桦甸市東北部的暖木村。

村莊被被綿延的興安嶺大山環繞，與長白山脈緊緊相連，野生藥材資源豐富。村裡人以養牛、種地、上山采藥為生，鮮少有人進城，因此每天的客車也僅有早上的兩個班次。

背靠大山，暖木村的村民，養牛是“正業”，上山采藥是“副業”。

王雨的父親，從爺爺那兒繼承了40頭黃牛，這是全家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從王雨記事開始，她的父親和爺爺就天天上山放牛，順便“搞副業”。

25歲那年，王雨和哥哥，卻大手筆地賣了家裡的20頭黃牛，開了一家賣山貨的網店。

王雨的家鄉，在吉林省桦甸市下轄的二道甸子鎮暖木村，村子距離桦甸市區足有83公裡，坐客車需要一個半鐘頭。

小時候，王雨記得，春天，父親總是将這40頭黃牛趕上山，吃山上的青草。他自己則采摘一些山珍。有時候是蘑菇，有時是羊肚菌，有時是靈芝，還有些野菜。這些山貨，多數被父親賣給了進村收購的商販。品相不好的，留給一家人打牙祭。

5歲那年，父親和爺爺将她帶上了山。從家裡出發，王雨坐了一個小時的摩托車，到了山腳下，再坐了大半天車，終于到父親平日待的采藥小窩棚。

那是一個采藥季。不少村民都跟着上山，大夥兒七手八腳将一個碩大的豬頭煮熟，擺上香案“敬山神”。王雨跟着大人，在那個木頭搭的小窩棚裡待了好幾天。

那次上山之後，王雨每天放學，都會跟着母親，到村子附近的小山上，采一些野果和藥材。每隔幾天，會有小商販開着貨車，放着喇叭，進村沿街收購。

村民自己沒有銷售渠道，批發賣給收購販子的價格通常很低。

每年九月，王雨還會跟着家人，上山打松塔。

打松塔，是暖木村村民除了養牛外，最重要的經濟活動。紅松，有鎮咳、祛痰、平喘作用，是重要的中藥材。為了采摘松塔裡的松子，村民們要在腿上綁好腳紮子，再一步一紮爬上20多米高的松樹頂端，打掉松塔，這一打就是大半個月。

“一不小心就會從二三十米高的樹端摔落，每年都有因為打松塔摔死或者摔成重疾的村民。”

16歲，王雨第一次坐上火車，投奔遠在山東的舅舅，謀一份打工的活兒。

出發前，她的母親交代她，每年5、6月份，農忙的時候，記得要回到村裡來。家裡種了25畝地，需要她幫忙給水稻育苗、插秧，掰玉米，種植紅豆和黃豆。等到秋收忙完，她可以再次進城，打一份零工。

之後幾年，王雨輾轉待過許多城市，打過很多零工。她做過話費充值、超市收銀員、特産店銷售，也賣過蛋糕、鞋子。

23歲，王雨又回村了。這次，她決定不再離開四處打零工了，“都不是什麼好工作，還是回家好。”

回家正值秋天，王雨的父親将牛帶下山，準備在家養上一個冬天。“這樣往複三年，黃牛開始繁殖下一代小黃牛。養了三年的黃牛，也到了可以出售的時候。”

王雨的哥哥王彬結婚那年，父親分了20頭黃牛給他，這是村子裡，特屬男孩的成人禮。

哪成想，王彬當天就以低價把20頭黃牛全賣了，父親氣得在一旁直抽煙。王彬犟着頭，說道，“我才不想一輩子當個放牛的，我有自己的主意，你别管了。”

哥哥想創業，王雨知道。她也想。

那時,他們經常跑到隔壁村一對夫妻家裡“取經”。夫妻倆剛從北京回來，倆人都是大學生。

他們回村開了一個淘寶店，賣靈芝等當地特産。村裡人背後都在笑他們，“好好的工作不做，回來不務正業玩電腦。”但王雨知道，夫妻倆真的賺到錢了。

她看到，自從夫妻倆回村後，每天出村的客車，都會捎着50件左右打包好的箱子，發到桦甸市。“客車司機說，自己幫忙把貨捎到縣城，一次能賺10塊錢。”

夫妻倆，讓快遞員在下車點等着取貨，再快遞發到全國各地。

王雨和王彬跑到夫妻倆那兒，學會了“怎麼開淘寶店”，“怎麼上傳商品圖片”。2012年，王雨兄妹也開了一家淘寶店。

一開始，王雨将當地的土特産，笨雞蛋、笨榨豆油、黏玉米以及大醬等，一股腦地上架到網店。

因為缺乏經驗，王雨賣出去的雞蛋在快遞路上碎了；自制的大醬沒有防腐劑被買家投訴太鹹；自制的豆油包裝粗陋，買家收到說“不敢吃”。

當時，蘑菇市場好。王彬買回來價值兩萬多的蘑菇，存放在自家院子改造的倉庫裡。“買回來之後，賣不出去。3個月後，發現生蟲了。”

還有一回，暖木村下雨，倉庫漏了水，羊肚菌泡水後發黴，兩萬多元打了水漂。

網店折騰了三四個月，王雨兄妹不僅沒賺到錢，反而倒賠了不少。

王雨開始反思，同時在淘寶大學上，學習開網店的技巧。她下架了所有的農産品，隻留下一種自己最熟悉的産品——當地野生藥材，尤其是靈芝、松塔。“競争小，全網不超過百家。”

野生靈芝的種類一共有200多種，剛開店時，王雨自己也認不全。

有一回，一位上海的客戶，找到王雨的網店，說急需綠栓孔菌入藥。他已經找遍了全網，發現都沒有。最後找到王雨的店裡，問有沒有存貨。

王雨之前并沒聽過綠栓孔菌，看過對方發來的圖片和資料，經過反複對比，發現綠栓孔菌長得很像雲芝，就馬上把倉庫所有的雲芝都倒出來。翻了一整天後，她從雲芝堆裡找到了一共100多克綠栓孔菌，可惜離客戶要的“一斤”差了不少。

王雨的爺爺知道了，拿起斧子，就帶王雨上了山。深山裡有毒蛇，還有老虎。有一回，王雨家的黃牛被咬死了好幾頭，一看黃牛屍體周邊，“全是老虎的腳印。”

那時的山上，下了好幾天大雪，積雪沒過膝蓋。看到凸起的雪堆，爺孫倆就用手扒開，看有沒有綠栓孔菌。“靈芝一般長在活樹樹根位置和倒木上，落葉、雜草和積雪會把靈芝層層覆蓋住。”另外，靈芝的顔色、材質跟木頭很像，很難被發現。有時候，挖一整天空手而歸，也很正常的。

在雪地裡找了三個多小時，兩人終于在一顆粗壯的大樹上，扒開積雪，發現了成片的綠栓孔菌。采完後回家一稱，足有三斤多。

爺爺的手腳凍得通紅。客戶收到綠栓孔菌後，給爺爺寄來了一套保暖内衣。

暖木村周邊山脈最常見的靈芝，是樹舌靈芝，也叫青靈芝。這是王雨開店以來，賣得最好的靈芝品種。“價格很便宜，正常規格的青靈芝，250克10來塊錢。”

一些山東地區的老中醫，廣東的家庭主婦，是網店最初的客源。“廣東主婦喜歡青靈芝，多買回去煲湯和泡水。老中醫則是每種都買十斤，量比較大。”

三年前，桦甸市有個賣家，出手了一個10斤的青靈芝，成交價是4萬多。“我們當時也賣了同樣重量的青靈芝，隻叫價2000多。”王雨說，靈芝産業沒有行業标準定價，價差會很大。

一家人挖的靈芝供不應求，王雨開始以高于收購販子兩倍的價格，向村民們收購。“正常情況下，松杉靈芝、赤芝是單價最高的靈芝，一百克能賣近300元。”

留守村裡的老人常年上山，是王雨的“供貨大戶”，70多歲的村民陳明（化名）是最積極的一個。

陳明的妻子因為腦血栓，常年不能行走，隻能坐輪椅。二兒子早年在林場上班被木頭砸死，給陳明留下兩個嗷嗷待哺的孫子。陳明一家原來靠種地、低保過活，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看到王雨需要采購大量野生藥材，陳明現在等孫子們上學後，就推着妻子在家附近的山上轉悠。“遇到什麼就采回來什麼，每天都會送來滿滿一袋。”王雨照單全收，“不行的會偷偷扔掉。”

靠着給王雨供貨，如今，陳明一個月能有1000多元的收入，與桦甸縣普通職員的收入相當。

開店第二年，鄰村青溝村有村民稱，自己在山上，采到了一顆30多斤重的桦樹茸。王雨馬上趕到了青溝村收貨。這是她見過最大的真菌。“黑乎乎的，挂在網上賣了5000多元。”

店鋪客人越來越多，王彬開始前往西藏、廣西等地收購藥材。王雨賣出最貴的，是一朵四斤重，共一萬多元的桑樹桑黃。“那朵估計生長了有30年，非常罕見，是從西藏村民手中收購的。”

7年多時間，王雨的店鋪積累了一萬多名鐵粉，累計賣出靈芝10萬多斤，店鋪年銷，早已超過百萬，是原先全家種地收入的六十來倍。

她還開始将采挖靈芝的過程，拍成短視頻上傳，“這樣更直觀，大家看得比較放心。”

去年年初，王雨和哥哥王彬都在桦甸市買了房子。“父母都不願意來城裡，甯願待在暖木村，守着剩下的黃牛，給店裡采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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