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依

夜深人靜，最宜讀書，讀到辛棄疾的詞《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其中有一句“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讀後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我學古時讀書人以手支額，坐于書案前，假寐，希望能在夢中見到辛棄疾，我想勸勸他：“兄台，想開些，抛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别去管那些國家大事了，收複河山與你有什麼關系呢？你也盡力了，奈何遇見‘豬隊友’，沒辦法呀！不如每天飲酒作樂，吟詩作賦，流連于山水之間，豈不樂哉！何必抑郁憤懑，整日悲歎，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辛棄疾會聽我的勸告嗎？如果會，辛棄疾就不是辛棄疾了。結果是，我并沒有在書案前進入夢鄉，自然也沒有夢到辛棄疾，我這一肚子的話又向何人說呢？

既然在書案前無法入睡，那我就移步榻前，去床上睡覺吧，或許在床上我能很快入睡，在睡夢中能見到辛棄疾吧。恰在這時，從窗外傳來雷聲，今夜或有大風雨。風雨交加的夜晚适宜與辛棄疾在夢中相逢，也符合辛棄疾的心境。隻是我去哪裡找一把劍、一支燭台、一支蠟燭呢？我也想挑燈看劍，我想這樣或許可以把辛棄疾引出來。正想着，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我開門一看，來人正是秉燭執劍的辛棄疾，我吃了一驚，道：“兄台，我正要去尋你，誰知你竟親自登門了！”辛棄疾仍然是一副愁苦的面容，我忙請他放下寶劍和燭台，坐到酒桌前。坐定後，我倆推杯換盞，不知不覺，竟喝醉了。我言道：“兄台，南宋朝廷膽小懦弱，腐敗無能，你又何苦時時記挂着收複失地，為他們賣命呢？”辛棄疾長歎一聲，道：“身為臣子，理應盡臣子的本分。正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又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我簡直頭大！我言道：“可是南宋朝廷大多苟且偷生，醉生夢死，持保守求和态度，連皇帝也不支持你，你勢單力孤，無權無勢，獨力難撐‘将傾之大廈’呀！你又何必這樣執着呢？不如退隐山林，每日裡飲酒作樂，吟詩作賦，流連于山水之間，做一個閑散之人，從此不過問世事，也好頤養天年，豈不樂哉！”辛棄疾聽後暴怒道：“大丈夫生于亂世，當有一番大作為。當時山河破碎，宋朝半壁江山淪入金人之手，宋朝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我怎能坐視不管！怎會和南宋朝廷中那些貪生怕死之輩同流合污！又怎會甘心隐退？”說完他突然站起身來，拿起身邊的寶劍，狂舞起來。霎時間屋子裡一片刀光劍影，寒意陡增，窗外風雨聲由小變大，想必此刻窗外已是大雨滂沱，混沌世界。在一片刀光劍影中，我隐隐看到辛棄疾臉上悲憤交加的表情，我才知道，他心中的執念太深了，已是深入骨髓，無可救藥了！其實，我又何嘗不是一個愚癡之人呢？我雖常有避世之意，卻沒有合适的去處，隻能在這萬丈紅塵中苦苦掙紮。說到底，我隻是個俗人，擺脫不掉世俗的牽絆，放不下所有。

恍惚間，辛棄疾竟消失了，刀光劍影、寶劍、燭台都消失了，就連酒桌、酒具也消失了，隻有窗外的風雨聲依舊，時間還不到五更。原來，我隻是在睡夢中和辛棄疾飲酒叙話。“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原來辛棄疾把生前身後的名聲看得比性命都重要！那些虛名浮利、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不必太在意！辛棄疾不過是心中執念太深，看不破罷了。

其實，我很同情辛棄疾，他出生時，中原已為金兵所占。他21歲參加抗金義軍，不久歸南宋，為南宋效力。他一生力主抗金，大大小小經曆了無數次戰役。他曾上書南宋朝廷《美芹十論》、《九議》，條陳戰守之策，奈何不被南宋朝廷采納。他隻能将壯志難酬的悲憤之情傾訴于詩詞之中。最終，辛棄疾被主和派彈劾落職，不得不退隐江湖。我能想象到他心中的萬千不甘，千言萬語都在這一句“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中。辛棄疾是被他自己折磨死的。

古今讀書人自小讀書，都想着出将入相，好光宗耀祖，何其癡也！然很多讀書人受儒家思想文化熏陶，想着“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還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那一套。雖然辛棄疾愚癡，作為愛國詞人、抗金将領，他還是深受後人（包括我）尊崇的。我隻是可憐他一生壯志難酬，最終郁郁而終，命運也太悲慘了吧！

其實古今讀書人都逃脫不掉他們的宿命，讀書為了什麼？為了忠君報國？為了封侯拜相？為了光宗耀祖？為了揚眉吐氣？為了拯救世界、拯救世人？為了實現理想和抱負？為了享樂？為了生活？或許都有吧。

我也想買一把劍，一隻燭台，一支蠟燭，于風雨交加的夜晚，獨自喝醉了，挑燈看劍。可惜我不是辛棄疾！我也是愚癡之人，我心中也有很深的執念，我也看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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