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解海樓| 禁止轉載

1

白新玉遇見肖遙，是在她上大三的那個秋天。當時她決定去做牙齒矯正，貨比三家之後選擇了Z大口腔醫院，那時十月初銀杏葉轉黃，北方的晚秋已有幾分涼意。

她躺在治療椅上等待負責她的張大夫，其間一個身形消瘦的年輕男子走進來，一身白大褂，口罩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十指修長白皙的手，在擺弄麻藥。

白新玉忐忑地先張口：“醫生，拔牙疼麼？”她上次來過後做了牙齒模型，張大夫告訴她做矯正前需要先拔兩顆智齒，她今天來就是先拔左邊一顆智齒的。

那男子轉頭看她一眼，毫無情緒波動，“不疼，你要是感覺疼就說出來，我再給你補針麻藥——不過我看你神經管離牙根那麼近，估計等會兒張大夫也不敢打太多麻藥，萬一面癱了怎麼辦？所以你拔智齒的話，應該挺疼的。”

要不是一萬多塊錢已經交了，白新玉當時就想翻起身跑出去。這話說得實在太不委婉，她原本是想聽幾句安慰的話的，如今聽完更慌了。因此她多看了幾眼那個年輕醫生，猜測他也許是新來的實習大夫。

果不其然，張大夫進來後拔牙的全程，那個年輕醫生都在旁觀看，偶爾遞個鑷子、藥棉，一絲不苟的模樣。

白新玉是為了矯正才拔的牙，那時她的智齒并未長出來，最後拔了将近一個半小時，創口面積較大，還縫了針。她看着拔完牙癱坐一旁滿頭大汗的張大夫，終于相信學口腔的閨蜜葉瑾說的拔牙是個體力活。

當時麻藥勁兒未消，她說話還不利索，隻是沖着收拾器具的那個年輕醫生輕聲問：“醫生，我的牙呢？”

那個場景白新玉再回想起來，都覺得像極了剛分娩完躺在病床上的産婦，虛弱地問她的孩子呢。不然對方怎麼會忍着笑回她，“又白又胖，可好了。”

那醫生脫掉自己的一隻無菌手套，将她被拔下來的那顆大牙裝進去，室内微熱加上已做完拔牙手術，他順勢将口罩也摘掉了。

年輕醫生轉過頭，露出一張非常禁欲系的面癱臉：鷹鼻薄唇面如削，一副鏡框下一雙毫無情緒的單眼皮眼睛，常年在室内所以皮膚白得勝雪。

醫生一隻手插進口袋，另一隻手将手套遞給她。他側身俯視着她，暖黃的無影燈光将他眼中戲谑的笑意放大，“帶回去串起來，當項鍊絕對夠分量。”

麻藥勁兒漸消，疼痛使白新玉又想笑又想哭，她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她甚至看見他眼鏡片上的反光裡，她頭發蓬亂左側臉頰微腫的模樣。因為麻藥她說話時還有些口齒不清，怎麼看她都不該在這種狀态下主動要男生的聯系方式。

可她套路深啊，她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怎能輕易放過？于是白新玉禮貌而不失尴尬地笑笑，正色道：“醫生，把你的微信号給我吧。我看張大夫這麼忙，我平常整牙如果有什麼小問題就問你好了。”

于是白新玉就這樣認識了肖遙，兩人竟然還是校友，她計算機專業大三在讀，他口腔學院研二實習。

而白新玉也完全落實着她加他好友的初衷，起初每天都會有大大小小的牙齒問題“咨詢”他。比如：剛拔完牙疼得不能啃大豬蹄怎麼辦？拔完牙臉腫得不行，化妝打陰影也很明顯怎麼辦？大夫不讓喝酒，喝果啤可以嗎……

肖遙回她的除了一串省略号就是一張表情包，配字“人間不值得”。

而當她一周後再去醫院拆線，看到似是刻意在等她的肖遙，一邊戴消毒手套一邊對她說“白新玉是嗎？我給你拆線”時，就知道在日均接觸幾十個患者的肖遙面前，她也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躺在治療椅上，已經抄起口鏡的肖遙停了一停，她聽他問：“塗口紅了？”

白新玉“嗯”了一聲，想起自己早起化了一個多小時的妝，利索回答：“出門前順手塗的。”

她看到肖遙低頭眯了一下眼。許久以後，她才發現每每他做這個細微的動作時，口罩下絕對是在牽起一側嘴角壞笑。他“行刑”前最後說：“下回塗唇膏來吧，不然多好的口紅我都能給擦沒了。”

根本不給她說一句“且慢”的機會，他就動手拆了線，并用掌側非常完美地、“不小心”地擦光了她的口紅。

醫院臨近門口的走廊上有一面長條鏡子，白新玉臨走前從鏡子裡看身後倚着牆忍笑的肖遙，白淨高瘦的大男生損起來完全抹消了她對高冷白大褂的期待。她咬牙道：“可真是比我卸妝水卸得還幹淨。”

她說完就向外走，忽然有前台小護士追上來，拿着一張表對她說：“我們醫院這周開始記錄患者滿意度，您今天就診感覺如何呢？對就診醫生有什麼意見或建議嗎？”

白新玉一挑眉，看到肖遙臉上的笑容消失，反之她明媚一笑，慢悠悠說：“即使投訴醫生，也可以嗎？”

她這話剛說完，就看見站在小護士身後的肖遙，沖她讨好一笑，立即立正站好向她鞠了一躬。她強忍着笑，向小護士說：“今天就……還不錯吧。”

那天幾乎是掐着肖遙晚上八點下班的時間點，白新玉主動微信發問：“人間還值得嗎？”

肖遙怕了她，當即秒回，“值得，值得。畢竟有您這麼優秀的患者，我總要在人間治好您不是。”

躺在床上的白新玉笑出了聲，室友們要她收斂點，别笑得和賺了一個億似的。

可她還是越發想笑，肖遙這種拽完就慫的性格，實在太有趣了。

2

白新玉大三的課較之前少了許多，所以特意選了門叫“電影藝術概論”的選修課。老師風趣幽默，時常會當堂放一些好看的電影，權當豐富生活，白新玉還是挺喜歡這門課的。

課從第四周開始開，剛好是國慶放假前最後一天，老師不點名，來的人很少。白新玉抱着熱氣騰騰的自制蜂蜜枸杞茶，挑了正中間的觀影好位置，放的是她已看過許多遍的《霸王别姬》。

大屏幕上剛播到開頭處，程、段裝扮虞姬和霸王要唱戲，一簇聚光燈照向二人時，教室的後門忽然開了一條縫。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鑽了進來，先四下掃視一圈，最後将視線定在白新玉那裡，大步流星跑過去順勢就坐在了白新玉身邊。

電影畫面接着便是“霸王别姬”四字的開幕，背景音是一串密集的鑼鼓聲，如同白新玉此時的心跳。她看着肖遙近在咫尺的側臉，電影裡正好有人問小豆子的母親，“呦，這不是豔紅嗎？”

她脫口而出：“呦，這不是肖醫生嗎？”

肖遙應了一聲，看了眼她手中的枸杞茶，當時就沒忍住噗嗤一笑，“白老先生真會養生。”

那時白新玉已經全然沒有看電影的心思了，教室裡燈光暗淡，她時不時就會轉頭看他一眼。幹淨修長的男生穿着一件黑色薄呢子大衣，裡邊也是幹淨的白衣黑褲白鞋。

原以為會有酒精水的味道，可他身上卻有一種淡淡的清香。白新玉推測也許肖遙用的洗衣液裡有檸檬的成分，她總是能想起一款叫風之戀的香水。

白新玉幾個月前掉進了香水坑，尤其偏愛幾款男香，在專櫃聞過風之戀後就走不動了，當時就想着等她有了男朋友之後一定要送他一瓶。男朋友……這個詞一從她腦海裡冒出來，她看肖遙的眼神就越來越不對勁兒了。

可是肖遙的心思完全放在電影上，在程蝶衣對段小樓說出那段萬古名句“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是一輩子”時，她甚至在他眼中看見了動容。

她有一瞬懷疑他的取向，不過被這句台詞再度吸引，後半場她也認真看起了電影。

那天兩人走在學校的銀杏道上聊了很久，就着這部電影，聊着聊着兩人意外地發現對方都很喜歡讀李碧華的書，都喜歡聽張國榮的歌曲。白新玉一時高興當即清唱了一首《春夏秋冬》，“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秋風即使帶涼亦漂亮……”

金黃的銀杏葉旋轉着飄落在星夜下，秋風帶涼，她用發音不準的粵語唱着歌，他繞着落葉跟在她身旁笑。那一晚上白新玉想得很清楚，那失眠的滋味便是心動。

也是自那晚後，因為電影和音樂開啟了許多共同話題，肖遙開始主動找她聊天了。雖然兩人之間的主要話題還是牙，或者聊着聊着就會拐到牙齒治療上。

國慶小長假結束，白新玉去拔右邊的智齒。

這是她第三次來口腔醫院，然而和肖遙已經很熟絡了。熟絡到肖遙愈發毫無委婉地攻擊她，“都說拔牙可以改變臉型，你這臉怎麼都沒有變小一點？”

“護士姐姐我什麼時候寫患者評價表啊？”白新玉故意扯着嗓子喊，等待張大夫的間隙與肖遙過招。

肖遙比劃了一個“打住”的手勢，一秒認慫道：“等會兒……我的意思是說，您的臉已經小到不能再小了，還好拔了一顆牙沒什麼變化，不然小得就看不見了。”

這時正好張大夫進來，白新玉心滿意足躺好，雖然拔牙過程仍然艱辛痛苦，但比起第一回，隻要想到肖遙就認真地坐在旁邊注視她，她就沒那麼畏懼了。

這回還是要縫針，縫完針肖遙帶她去休息室，與上一回不同，他彎下腰頗為認真地輕聲問她，“疼嗎？”

女人啊，就是無人照看時一個人能扛起水桶上六樓，有人噓寒問暖時便連飲料瓶的瓶蓋都擰不開的生物。于是，上一回明明牙龈還在淌血都照啃雞腿無誤的白新玉，這一回在肖遙的注視下竟然掉了眼淚。

她抽泣着眨巴眼睛，偏偏臉也腫着，嘴角還有血絲，那委屈可憐的模樣直看得肖遙心裡一疼。他迅速取出口袋裡的止痛藥，告訴她這是他昨天為她買的，藥效很好，讓她帶回去吃。

他還說：“我今天下班早，晚上請你去喝粥。”

說完她破涕為笑乖巧點頭，他也跟着點頭，輕輕握了一下她的肩頭，然後轉身離去繼續工作。

雖然臉腫着，那晚白新玉還是化了很精緻的妝，這可是肖遙第一次和她約飯。可她明明已提前十分鐘到達約定好的路口，還是遠遠看見肖遙伫立在路燈下，像一株小白楊，身上披着星光。

她幾乎是小跑着過去，卡其色長風衣下，淺口小皮靴發出清脆的聲音。很久以後肖遙和她說，那晚她就像隻小鹿一樣，雖然牙疼得說不了話，一雙眼睛卻靈動得勝過了所有語言。

肖遙很清楚她的口腔狀況，給她點的都是入口即化又美味的食物。他不想讓她看着眼饞，避開炸雞醬排骨，也跟着點一樣的清粥喝。

白新玉覺得一定是小店裡的燈光恰恰好，否則此刻的肖遙，怎麼會好看得讓她移不開眼睛。她又送一勺粥進口中，垂着腦袋，忽然問他，“肖醫生，你有女朋友嗎？”

“我怎麼？”他聽不清她含混不清的話，向前傾了傾身子，以至于她甫一擡頭差點昏厥過去——他離她這樣近，身上如風之戀般的清香萦繞鼻尖，他眼中朦胧的笑意讓她突然地想吻上去。

白新玉忙向後靠住椅背，别過視線，總感覺錯過了好時機，糊弄道：“你請的粥挺好吃的……”

肖遙應了一聲，又是一番沉默，沉默到最後兩人的粥都吃完了，白新玉還是沒能再問一遍。之後他送她回寝室，她一口氣奔上二樓，目送他最後一段背影，懊惱如涼涼秋風融入無邊的夜色裡。

她開始通宵翻看他的朋友圈、QQ空間和微博。

朋友圈隻有寥寥幾條參加學術會議或者轉發一些新聞評論，空間裡倒是有些以往旅遊聚會的動态，都是時隔很久發一條。而微博上則是一些心情愛好相關，影評、書評、遊戲或者遇到了某奇葩患者。

等等，奇葩患者？淩晨三點二十二分，她在肖遙某一條朋友圈裡分享的一張他朋友的攝影照片上注明的微博水印，通過這個微博号又間接翻到了他的微博賬号，竟然刷到了關于自己的動态？（原題:《秋風即使帶涼亦漂亮》，作者：解海樓。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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