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半佛仙人的第512篇原創
1
很多人都聽過《我的滑闆鞋》,很多人都忘掉了龐麥郎。
他再一次被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是經紀人在視頻裡透露他被強制送進精神病院。
從一開始在KTV裡打工的時候聽說邁克爾·傑克遜能靠唱歌賺大錢,到從漢中遠赴北京,被華數看中,被包裝走紅。
再到被大衆消費,因為搞笑而有了流量,又被追逐流量而來的傳媒亂寫,到後來銷聲匿迹,最後到今天被強制送往精神病院。
龐麥郎在這個過程裡一直是被玩弄的。
不是被具體的某個人玩弄,實際上在所有的新聞裡我們都可以看到人們對他并沒有表達出太多的惡意。
對于那個在農村生活了二十幾年,覺得月薪兩千就是天堂的龐麥郎來說,無論是華數還是嘲笑過他但也捧紅了他,讓他能夠拿到幾萬塊一場商演的網友,沒有人真的想害他。
大部分人對他是善意的,頂多帶點獵奇。
華晨宇改編後的《我的滑闆鞋》,更是有了全新的感覺。
現在打開網易雲上《我的滑闆鞋》這首歌的評論區,排在前面的評論早已沒有了嘲諷和鄙夷。
一條2018年的評論說,龐麥郎的學曆和經曆影響了他的作詞和作曲,他的夢想被人嘲笑,但他并沒有放棄。
那條評論非常真誠地祝龐麥郎能夠真的火起來,雖然那時他已經很久沒有上過熱搜了。
還有一條2019年的評論說,某一天他把《我的滑闆鞋》這首歌聽了111次,覺得這首歌真的很悲傷。
其實這首歌本身是不應該聽出感情的,因為在錄制的時候龐麥郎唱了一百多遍,沒有一遍能用。
華數的人從這一百多遍裡找出最好的片段縫合在一起,才有了這首歌。
這是一首支離破碎的歌,就像這首歌身後,龐麥郎支離破碎的生活。
2
分裂好像從一開始就有了預兆。
在那篇被批評為代入了太多采訪者情緒的《驚惶龐麥郎》裡,龐麥郎說了很多奇葩的話,他不承認自己務過農,不承認自己的家鄉。
在經紀人的自述裡,經紀人問他為什麼不能說實話。
龐麥郎說如果我告訴别人我隻是一個在農村喂豬的農民,還會有人找我去演出嗎?
在他的世界觀裡,隻有把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割裂開來,現在的生活才能持續下去。
他從來沒有心安理得地接受過“成名”這件事,就像他在《我的滑闆鞋》的歌詞裡寫的那樣:
在這美麗的月光下/在這美麗的街道上
我告訴自己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于是他以自己最大的想象力和努力去遮蓋過去,在每一次采訪的時候都考慮很久很久去編一個故事。
但是就像網易雲下面的那條評論說的一樣,學曆和經曆影響了他的詞曲。
也影響了他撒謊的能力。
他連編故事都編得那麼笨拙。
外界的任何人都能以他想象不出來的力度,輕而易舉地擊潰他的僞裝。
他拼命想要掩飾的那些讓他難堪的細節,被以一種文人特有的惡毒公諸于衆。
他的言論,他的行為,被寫得油膩而猥瑣,讀者的想象力往陰暗面無限放大。
在這篇文章之前,龐麥郎還在盡可能去信任和融入這個他此前沒有接觸過的世界。
這是一個有他想要的滑闆鞋的大城市,雖然他對這個城市的規則一無所知。
但是在經曆了這篇文章,以及各種諸如此類的想要迎合審醜需求,挖掘他身上的污點或笑點的媒體後。
他變得真正驚惶起來。
華數曾經對外說,龐麥郎成名後拒絕了多次商演,經常玩失蹤,而且很多次是先答應,但是在開始前又找不到人,讓公司賠了很多違約金。
這次經紀人公開龐麥郎患上精神分裂症的消息後,華數緊跟着解釋,當初的多次爽約,是因為龐麥郎精神疾病的原因。
換句話說,與公司無關。
在龐麥郎患上精神分裂症的消息傳出之前,很多人覺得他是在耍大牌,而且覺得他憑什麼耍大牌。
然而到了今天再回過頭去看,龐麥郎的反應不像是一個“明星”在“耍大牌”,倒更像是貓在進入陌生環境後的應激反應。
正常情況下,貓不會主動對體型遠超過它的人類發起攻擊。
它的一切炸毛,低吼,發起,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察覺到了危機和壓力。
環境不一定有危險,但是它感到了風險。
它好奇且恐懼,想要自保,所以它會躲到沙發底下和床底下。
如果别人一定要把它揪出來,那它剩下的隻有爪子和牙齒。
對龐麥郎來說,無論是互聯網也好,還是成名之後的各種采訪也好,都是陌生的環境,而且看起來不懷好意:
公司的人要和他簽二八的分成合同;
記者總是問他不想回答的問題。
他隻能用來自鄉村和小鎮的經驗和狡黠去面對。
出爾反爾,躲藏,撒謊,編造經曆,避而不談。
貓對人類亮了爪子,後果是被毒打一頓。
打出屎。
龐麥郎也被世界毒打了一頓。
這是一個有他想要的滑闆鞋的大城市。
但也是一個他應付不來的世界。
3
在多年前記者的采訪中,龐麥郎揉着自己消瘦的肩膀說,你看我的身闆,像能幹農活的麼,那就不是我能幹的,太累人了。
那個時候他大概還想象不到,漢中平原的農活沒有逼瘋他,離開了遍地的夏水稻和冬小麥後,站在他夢想的演出台上,他卻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其實細想他患上精神分裂症這件事,是有些恐怖的。
現在的問題是,他是什麼時候患上的,又是什麼時候被發現患病的。
是在成名前,在他還在為了出唱片漂泊的時候;
是在他剛成名,裹挾龐大流量的時候;
還是在他被互聯網遺忘,從網紅變成nobody的時候?
再甚至還有一個問題,龐麥郎是不是真的患病了。
對,他不一定真的得病了。
所謂的精神分裂症,被強制送往精神病院,都有可能是一場炒作。
而且他自己都不一定願意,隻不過沒得選。
我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但這個事情恐怖就恐怖在,每一種可能性都很恐怖。
如果是成名前就得了病的話,這個事情就會變成一個精神分裂患者,沒有醫治,沒有療養,沒有看護。
身邊看似有很多人,但沒有人關心他的精神狀态。
隻關心這個人現在身上有流量,怎麼讓流量變成錢。
這個時候他還是一個病人嗎?
不,不是的,他身上作為人的部分已經被無限模糊了。
既非人,何來病。
如果是在成名之後又猛然墜落而得病,那麼這就是一個正常人如何一步步走向瘋狂的故事。
當年捧紅他的人,審醜的狂歡,帶有偏向和居高臨下的文章,這些是否都是逼瘋他的因素之一?
或者說,那不是逼瘋,而是誘導。
是一聲聲的低語,讓人瀕臨深淵。
在這個過程裡,沒有人想讓他瘋,每個人都仍然是善良的,雙手幹淨,宛如一張白紙。
大家隻是看了一場熱鬧。
當初隻覺得是喜劇,頂多是鬧劇,沒想到最後竟然變成了悲劇。
華數更覺得鍋從天上來,是龐麥郎自己跑到北京來非要出唱片的。
如果沒有我們的包裝和商業運作,他現在還在打一個月兩千塊的工呢。
沒有人是有意的,沒有人手沾罪惡。
在一片平凡的喧嚣與寂靜中,共同孕育出了瘋狂。
4
而如果他根本沒得病呢?
假如龐麥郎從來沒有得過精神分裂症,那麼他在動手毆打認識了六年的經紀人,甚至打父母的時候。
他的内心世界,或許會比精神分裂症本身更瘋狂。
關鍵是,我們很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到底是哪一個。
而且沒有人會一直去追問。
他完好的時候都沒有人關心,瘋了帶來的熱度又能持續幾天?
最後的結果,就是變成一場羅生門。
門下各執一詞,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
每個人說的都是實話,但又都不是真相。
真相從它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不複存在了。
不會有人承認自己有錯的,既然沒有人有錯,那麼錯的就隻能是龐麥郎本人。
寫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單曲循環了《我的滑闆鞋》很多遍。
我在想象中看見了一個等待着滑闆鞋的男人,從少年等到胡子拉碴。
他用五音不全沒有一個音在調上的飄忽的聲音,說這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
他在美麗的街道上滑步行走,摩擦摩擦。
一步兩步,一步一步似爪牙。
似魔鬼的步伐。
可是魔鬼在哪裡?
也許從來沒有過魔鬼,魔鬼在每個人的心裡。
龐麥郎的故事,其實是極度克蘇魯的。
互聯網讓所有人都有機會走紅十五分鐘,但與此同時,也把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了所有人頭上十五分鐘。
你成為了網紅,就要同時面對數百上千萬人的目光,他們隔着屏幕凝視着你,對你評頭論足。
目光是有重量的,評論是有音量的。
在克蘇魯神話衍生出的桌遊《克蘇魯的呼喚》裡,SAN值代表玩家的理智。
直面那些隻是存在形式就超乎人類理解能力的古神,會讓人失去理智,世界觀崩壞,陷入瘋狂。
對于一個普通的個體,一個碳基生物,一個血肉之軀的人類來說,在由幾十億聯網機器組成的互聯網面前,就猶如凡人面對着古神。
這是一場精神檢定,你相當于同時面對古神的注視和古神的低語。
沒通過檢定的後果,就是SAN值清零,走向瘋狂。
置身于那些洶湧浩瀚且無知無覺的流量,人類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太過脆弱了。
這些流量不是有意要傷害他的。
它們根本沒有在乎過他。
但它們隻是路過,就已經可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這就是克蘇魯神話想要表達的内核——宇宙是一個無序,混沌,瘋狂的存在。
它們瘋狂。
我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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