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西南琅琊山中的醉翁亭緊靠峻峭的山壁,飛檐淩空挑出。與北京陶然亭、長沙愛晚亭、杭州湖心亭并稱為“中國四大名亭”。醉翁亭是宋仁宗慶曆五年(1045年),歐陽修貶谪滁州,山僧智仙為他所建。歐陽修親為命名,并撰寫了《醉翁亭記》,成為千古名篇。《醉翁亭記》以“環滁皆山也”五個字開篇,簡潔有力,為曆代文章家所盛贊。
醉翁亭。王詩根/攝
然而,對滁州四周是否皆山,歐陽修死後不久,質疑之聲連綿叠起,直至當代。《朱子語類》第一三九卷曰:“歐公文多是修改到妙處。頃有人買得他《醉翁亭記》原稿,初說‘滁州四面有山’,凡數十字,末後改定,隻曰‘環滁皆山也’五字而已。”這裡雖是贊賞歐陽修善于修改文章,但也反映宋人對歐文“環滁皆山”至少存在兩個疑問:環滁皆山嗎?環滁有哪些山?朱熹在歐陽修逝世後58年出生,是今天能見到“環滁皆山”聚訟最早的一樁。
明朝郎瑛和清朝何紹基都著文說環滁隻西南一面有山。
錢鐘書《管錐編》引郎瑛《七修類稿》卷三:“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歐陽子曰‘環滁皆山也’。餘親至二地,牛山乃一岡石小山,全無土木,恐當時亦難以養木;滁州四望無際,隻西有琅琊。不知孟子、歐陽何以雲然?”又引何紹基《東洲草堂詩鈔》卷十八《王少鶴、白蘭岩招集慈仁寺拜歐陽文忠公生日》第六首:“野鳥溪雲共往還,《醉翁》一操落人間。如何陵谷多遷變,今日環滁竟少山。”
雨後琅琊山。葉傳浩/攝
郎瑛與何紹基是明清兩朝的著名學人。郎瑛為考證牛山之木和環滁是否皆山,不惜遠途勞頓,親到兩地查看,結果看到的牛山乃一岡石小山,全無土木,恐在孟子時亦難以養木;而滁州四面并不皆山。何紹基在肯定環滁并不皆山的前提下,疑窦叢生:是歐陽修觀察失誤,還是歲月滄桑,陵谷多變,使宋時之山夷為平地?
經歐陽修親自審定的山東費縣蘇唐卿纂書《醉翁亭記》碑拓本
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是紀實散文,交相使用“目驗”和“興到”兩種手法:用“目驗”來寫實,用“興到”來抒情,缺一不可。但所寫滁州山川的基本事實必須真實,不可向壁虛構。曆代對環滁是否皆山的争議,大緻可以歸納為兩種意見:一是滁州僅西南有山,其餘三面為平地,環滁皆山之說不妥;二是雖然滁州之山不能環滁,但作為詩文創作可以虛構。千年以來,環滁皆山的争議一直未停。20世紀80年代,又爆發了一次規模不小的聚訟。
1984年6月《中國青年報》上,刊登了王俊坤《環滁皆山小議》,就歐陽修《醉翁亭記》首句“環滁皆山”發表議論。認為環滁并非皆山,歐陽修有觀察失真、概括失當之謬。當時的媒體數量還較少,《中國青年報》發行500萬份,是聞名全國的大報。編者在第一版把它列入“今日本報要目”,此事一時掀起不小的熱議。
深秀湖。方純/攝
因《醉翁亭記》為婦孺皆知的千古名篇,“環滁皆山也”是開篇名句,王文引起熱烈反響。就當時環滁地理現狀來看,滁州城唯有西南琅琊山,其他幾面确實多是平地和起伏不到10米的崗丘。王文所言似不無道理,贊同附和者占壓倒多數。不贊同者雖有,但為數居少。王文引起了中國著名作家、安徽作家協會副主席江流先生的注意。江流先生著文引經據典,對王文進行了駁斥。
江文從《朱子語類》記載《醉翁亭記》原稿和修改稿談起,原稿寫滁州四面有哪些山,凡數十字,末後改定為“環滁皆山也”五字而已。”可惜,後來連歐陽修原稿中概括叙述的“凡數十字”都已見不到,難怪引起紛纭聚訟。江流先生特别強調,博學多才的歐陽修,治學态度十分嚴謹。他不僅是傑出的政治家、文學家,單就輿地知識來說,從書本知識到感性知識,他都頗為淵博。他早年參加進士考試一舉成名,考試題就是《司空掌輿地之圖賦》,曾被主考官晏殊稱贊說:“今一場舉子,唯他一個人識題!”他當滁州太守後,也并非僅是常到“西南諸峰”之間去流連,實際上是經常深入民間。江文還引述一個典故:滁州城東五裡處有一菱溪,他就曾多次前去觀察那裡的石頭,甚至引起群衆的懷疑。他曾在詩中記述此事說:“溪邊老翁生長見,凝我來視何殷勤。”歐陽修如此認真的“目驗”觀測,怎麼能夠連城南、城東和東北方向皆不見山也不顧,憑空謅出“環滁皆山”這一名句來呢?滁州屬丘陵地帶,所謂“山”實際是崗丘。滁州周圍現有數十座山,沒有一座超過海拔四百米的。此外,滄桑歲月磨平山峰,改觀輿地,降低海拔,也是千年曆史沿革的常态之一。
琅琊閣。齊庭功/攝
歐公的《醉翁亭記》既是目驗的實錄文字,也是興到的情景交融散文。“環滁皆山”就是歐公對滁州城四周地形認真目驗後的概括。
今天否定“環滁皆山”論者,很多不了解古人對山的概念理解與今不同。根據今天地理學的解釋,其海拔要高于500米,或者從山腳到山頂的高度要超過600米才能稱為山。可無論用500米還是600米的标準,滁州竟沒有一座山了。因滁州最高山的北将軍峰頂,才海拔399.4米,著名的琅琊山最高峰小豐山才海拔317米。按此标準,“環滁皆山也”當改為“環滁無山也”。如此,那麼西南的琅琊山也化為烏有。這也不符合否定“環滁皆山”論者的初衷,他們畢竟還承認滁州隻有西南一面有琅琊山。
其次,否定“環滁皆山”者,往往隻是簡單的“目驗”,而對于滁州深厚的輿地沿革文明史缺乏了解。如明代郎瑛,為辯證“環滁皆山”,不惜從家鄉杭州來滁實地考察,做學問的精神令人敬佩。但僅從地形上觀察仍不得要領。在曆史地理中,所記的名山并不隻看高度。古代但凡從平地突出高聳的土石,很多被稱之為“山”。江流先生列出了環滁有70座山,在文尾加了一個附錄,所列環滁四周70座山名。
琅琊山。王詩根/攝
翻查清康熙《滁州志》,記載位于其時滁州(相當于今琅琊、南谯兩區)周圍的山有80座,位于古代滁州所轄的全椒縣有43座、來安縣有47座。這些山雖大多高度達不到今天稱山的标準,但并不妨礙其為山。其中不乏為正史和方志記載。如滁城西南的琅琊山、州西的曲亭山、西北的清流關山、城北的永陽嶺,西北的皇道山,東南的楊風堆,城南的蔣山、龍蟠山。龍蟠山為東西走向,在新世紀滁城擴建時已成為市區。滁城建設防洪工程,從龍蟠山西沿山向東開鑿了5公裡長的人工河道,以分流琅琊山山洪。人工河道已經建成龍蟠河公園。所述滁城四面這些近山,隻有琅琊山、清流關山海拔高300米左右,其餘僅高幾十米。
滁州四周環繞如此衆多的山,足以證實歐陽修觀測無誤,“環滁皆山也”是歐陽修認真目驗後,将審美經驗反複推敲而成的琅琊絕唱。
來源:滁州日報西澗周刊,作者:胡中友
主辦:滁州市文化和旅遊局
初審:贲方舟,複審:劉永江,終審:張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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