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56年7月20日,世界古代史上著名的軍事家和政治家亞曆山大大帝出生在馬其頓首都佩拉。
按照古羅馬時期的曆史學家、《希臘羅馬名人傳》的作者普魯塔克的記載,這一天亞曆山大的父親腓力二世(Philip II of Macedon)剛剛攻克了一個當時在雅典手裡的古希臘城邦波提狄亞,入城後腓力二世在一天内連續收到3個好消息,其手下的将領帕米尼歐決定性地擊敗了伊利裡亞人的敵對部落,派去參加奧林匹克賽車比賽的戰車禦者赢得了冠軍,還有就是自己王子的出生。
這些被後世史家認為同時聚集在一起的事情可能真實存在,隻是完全屬于巧合,也有可能隻是因為亞曆山大大帝後來成為了一個名标青史的帝王,後人便刻意附會一個偉大人物的出生,會伴随着或宏偉或神奇的事情。
亞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前356年7月20日—前323年6月10日)
在神話中,與亞曆山大大帝的出生有關的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阿爾忒彌斯神廟的焚毀。
傳說裡是這麼說的:亞曆山大大帝出生的同一日,愛琴海之濱的古城以弗所(Ephesus)的月神廟毀于天火,史家考證,時在公元前三五六年夏(馮象《玻璃島——亞瑟與我三千年》)。
所謂月神廟,就是阿爾忒彌斯神廟,也就是希臘神話中月亮女神、狩獵與大自然女神以及司生育與新生兒的女神阿爾忒彌斯(Artemis)的神廟,是與埃及胡夫金字塔、巴比倫空中花園、奧林匹亞宙斯神像等并列的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阿爾忒彌斯神廟想象圖。
古代世界七大奇迹,圖左上即阿爾忒彌斯神廟。
阿爾忒彌斯神廟在亞曆山大大帝出生的同一天被燒毀,從神話解釋學的角度有兩個說法:
第一種說法是,因為阿爾忒彌斯是司生育與新生兒的女神——作為宙斯和勒托之女,她剛一出生就接生了自己的孿生弟弟太陽神阿波羅——因此當天阿爾忒彌斯太忙于照料亞曆山大大帝的出生,以至于無暇也無法去營救受到威脅的供奉自己的神殿。
阿波羅(左)與阿爾忒彌斯(右)。
第二種說法是,因為亞曆山大大帝實際上不是腓力二世而是埃及末代法老涅塔納博(Nectanebo)的親生兒子——此處末代法老涅塔納博指的是埃及第三十王朝第三位也是最後一個法老内克塔内布二世,所謂末代指的是他是最後一個是埃及本土人的法老——而埃及人認為每一位法老都是冥王奧西裡斯和伊西斯的兒子鷹首日神(荷魯斯,Horus,荷魯斯是古埃及神話中法老的守護神、王權的象征,随着曆史的發展荷魯斯與大多是太陽神的神祇結合在一起)的化身,日神的兒子降生則代表月亮(主要是新月)的神祗的殿堂就被天火燒毀,這可以說是希臘神話中陰陽沖克的學說。
刻有鷹首日神荷魯斯的陶片。
第一種說法相對簡單,無非是說因為亞曆山大大帝是一個偉大人物,所以他降生的時候神祗呵護備至,全神貫注,甚至來不及去照料自己受損的利益。
第二種說法則有着相對比較複雜的因由,談古論金認為至少有兩層:
第一層是一個類似『其先劉媪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産高祖』(司馬遷《史記·高祖本紀第八》)的故事,傳說腓力二世出征在外,埃及末代法老涅塔納博前來拜訪王後奧林匹娅斯(Olympias),兩人聊天象聊得非常投機,涅塔納博說埃及的日神阿蒙(Ammon)将要臨幸馬其頓王宮,奧林匹娅斯信之不疑,涅塔納博遂變身飛龍與奧林匹娅斯交歡,後來就生出了亞曆山大。
古典作家有人認為亞曆山大大帝的母親奧林匹娅斯是特洛伊戰争中的英雄阿喀琉斯的後裔。
奧林匹娅斯喜歡與蛇共眠,被丈夫腓力二世厭棄,卻對兒子亞曆山大的影響非常大。
神話傳說還有下文,據說奧林匹娅斯生産之時,風雨大作,驚雷裂天,一對老鷹飛來馬其頓王宮站崗守衛——鷹是宙斯的象征,也被被視為神聖的女神阿爾忒彌斯的聖動物——新生的亞曆山大一頭金發鬈曲如獅子的鬃毛,雙眼瞳孔顔色相異,左眼是灰色的,右眼是褐色的——這一點神話本身沒有太多展開,或許也是象征亞曆山大是荷魯斯的後代,荷魯斯的雙眼一個是太陽一個是月亮,初生的亞曆山大雙眼不同的顔色很可能是作為一種隐喻與象征。
閃電是衆神之王宙斯的象征。
亞曆山大帝國是曆史上繼波斯帝國的阿契美尼德王朝之後的第二個地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
這樣的一個神話傳說所要強調的并不是奧林匹娅斯給丈夫腓力二世戴了綠帽子,也并不是為了宣稱亞曆山大大帝的身世可疑,如果進行東西比較的話,其中蘊涵的深層的意義與東方的人們編出劉邦母親『夢與神遇』與蛟龍交合生出劉邦的故事所蘊含的意義是十分相仿的:出身平民庸庸碌碌的劉太公居然有一個白手創業當上皇帝的兒子劉邦實在太神奇了,必須要有一個将這種神奇解釋清楚的說法。
奧林匹娅斯在宮廷裡酷愛養蛇,甚至與蛇共眠,引起腓力二世不滿而疏遠了她。
在真實的曆史中,奧林匹娅斯在宮廷裡酷愛養蛇,甚至與蛇共眠,引起腓力不滿而疏遠了她;并且奧林匹娅斯通過自己與腓力二世完婚之夜曾經夢見一道閃電打中了自己并且在身上燃起了大火的夢境,有意無意暗示亞曆山大大帝實際上是衆神之王宙斯的兒子,這些也都說明:當時希臘等地的芸芸衆生同樣覺得身為一個蠻族小國的普通國王的腓力二世居然有一個建立起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的偉大君王的兒子,這實在是太神奇了,必須要有一個符合大家理解力與想象力的解釋才能說通。
當然,實際上腓力二世在自己在位的23年時間内,使得馬其頓王國由一個内亂不止、文化落後的小國崛起而成為希臘諸城邦的領導國家,自己也成為希臘城邦同盟聯軍的最高統帥,同時也在經濟、軍事等諸多領域積累了雄厚的實力,為兒子亞曆山大的征服與監理帝國準備了相當充分條件。
銀币上的腓力二世,他為兒子亞曆山大的大征服準備了相當充分的條件。
此外,在真實的曆史中,亞曆山大大帝還曾經把自己的父系追溯到古希臘神話中最偉大的英雄、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Hercules )——他的父親腓力二世就曾經如此驕傲地宣稱——也把母系追溯到特洛伊戰争中武力值最高的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相比母親直接與神祗交合生子的說法,不得不說亞曆山大大帝本人的攀附祖先還是顯得比較節制。
『斬蛇起義』象征着劉邦開始舉起反抗暴秦的義旗。
第二層同樣可以比附劉邦的相關故事,那就是劉邦『斬蛇起義』的故事:
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原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裡,醉,因卧。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問何哭,妪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為見殺?」妪曰:「吾,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妪為不誠,欲告之,妪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司馬遷《史記·高祖本紀第八》)
亞曆山大大帝的『生身父親』從宙斯變成了埃及法老涅塔納博,如果對應真實的曆史,與亞曆山大大帝兵不血刃征服埃及有關。當時的埃及原本被波斯占領,打敗波斯的亞曆山大得到了埃及人的普遍歡迎,因此不戰而勝進入埃及,亞曆山大大帝在那裡使得自己的軍隊得到了休養生息,并且建立起了著名的港口城市亞曆山大,與此同時,年僅24歲的亞曆山大大帝被埃及人承認為法老,而在亞曆山大親自穿越沙漠來到錫瓦綠洲(Siwa Oasis) 接受了阿蒙神谕之後,在基于古埃及宗教的法統上也被認為是太陽神阿蒙之子。
荷魯斯神。亞曆山大大帝是埃及本土末代法老兒子的說法,其實就是為了說明他是古埃及神祗荷魯斯的兒子。
亞曆山大大帝是之前被波斯人打敗而不知所終的埃及本土末代法老涅塔納博的親生兒子,正是這種曆史狀态與政治局面在神話中變形的說法。前文我們就提到過:末代法老涅塔納博作為法老本就是鷹首日神荷魯斯的化身,而在他與奧林匹娅斯交合的時候他也是假托日神阿蒙的名義,換言之也就是,在迷信的古人看來,亞曆山大大帝之所以能夠成為埃及合法的統治者,正是因為他是如假包換的日神的兒子,無論這個日神是阿蒙還是荷魯斯。由此回溯他出生的時候,日神之子誕生月神神廟焚毀這樣一個神異的說法,正是一個與赤帝子斬白帝子類型的故事,在政治的神話诠釋層面上,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希臘大漢,若合符契。
當時的埃及被波斯占領,打敗波斯的亞曆山大得到了埃及人的普遍歡迎,兵不血刃征服埃及。
亞曆山大港是亞曆山大大帝約于前334年建立的,現在是埃及第二大城市。
講完這些,談古論金還是要将大家帶回真實的曆史。
事實上,阿爾忒彌斯神廟焚毀的日子與亞曆山大大帝出生的日子并非是同一天。前面我們講過,亞曆山大大帝的生日是公元前356年7月20日,而阿爾忒彌斯神廟是在公元前356年7月21日被焚毀,時間正好相差一天,兩件事絕不是神話傳說中言之鑿鑿的在同一天發生的。
此外,阿爾忒彌斯神廟焚毀的原因并不是天火,而是人為縱火。當時有一個名叫黑若斯達特斯(Herostrat)的希臘青年,這人很長時間一事無成,于是他非常急于搞一件能夠引起廣泛的轟動效應的事情,能夠讓自己留名史冊,黑若斯達特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要做名标青史的好事那是沒事,他于是想:好事做不了做不來,壞事還做不來嗎?這樣想着,黑若斯達特斯便縱火燒毀了阿爾忒彌斯神廟。
因為犯罪動機是這樣的奇葩,所以這個縱火狂與其他試圖逃避法律制裁的罪犯不同,黑若斯達特斯自豪地認罪,并且把自己想要青史留名的動機一股腦兒說了出來。逮捕他的以弗所城邦當局豈能讓他如願,因此不僅審判處死了他,還下達禁令禁止記載任何關于他的『事迹』。
問題是以弗所城邦當局的這些禁令最終還是無效的,希俄斯島的曆史學家泰奧彭波斯(Theopompus)還是在自己撰寫的史籍中記錄了黑若斯達特斯的名字與他的這一縱火焚毀阿爾忒彌斯神廟的行為——非常可悲,黑若斯達特斯不惜通過喪心病狂的犯罪行為追求的目的竟然真的實現了。
歐洲現代語言中,英語中的Herostrat(德語同)、Herostratic fame成為一種特殊的來自古典世界的典故,前者是指熱衷于不擇手段追求名聲的人,後者是指通過不擇手段獵取的不好的名聲。這是後話,此處就不展開了。
阿爾忒彌斯神廟遺址在今天的土耳其境内。
之所以要與大家細細地掰扯辨析這些相對确鑿與實在的曆史,無非是想說明,亞曆山大大帝出生的日子與阿爾忒彌斯神廟被焚毀的日子并非神話傳說中所稱的在同一天,而是正好相差一天;阿爾忒彌斯神廟更非是因為日神月神之間的陰陽沖克被天火所焚毀,而是被屬于徹頭徹尾犯罪行為的人為縱火所燒毀;換言之,亞曆山大大帝的出生與阿爾忒彌斯神廟焚毀之間的貌似具有的關聯純屬巧合,時間上的先後關系并不是邏輯上的因果關系。
然而,在另一個角度,認同亞曆山大大帝的出生與阿爾忒彌斯神廟焚毀之間有神話意義上的因果關系的這個認知,雖然是不折不扣的怪力亂神,但是在當時與以後,無論是對于亞曆山大大帝統治的合法性構建,還是對烘托其地位、身份與感染力的造勢運動,都實實在在地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産生了深遠的影響,正如『斬蛇起義』、『漢家堯後』、『卯金修德為天子』以及『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等各種中國曆史上神異的說法在曆史的長河中實際留下了印迹、發生了影響一樣。
阿爾忒彌斯神廟被焚毀後又被重建,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大理石建築,直到262年哥特人入侵時又被毀壞。
從這個意義上,我們也不難發現這樣一種情形:那就是腦洞大開的虛構與玄想同樣會變身成為『著於竹帛、施于萬世、永永無窮』的真實曆史叙事本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此神秘莫測、變幻無常,又如此亘古長存、真實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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