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開卷有益
對許多人來說,好好談一場戀愛都極其困難,何況是走進婚姻呢?
結婚,究竟是選做題,還是必做題?
今天的推薦文章,節選自作家毛利的長篇小說《結婚練習生》。這裡有一個關于獨立女性的婚姻練習故事。故事主角是程佩和馬甯,他們的婚姻生活像一種微景觀,打破性别的刻闆印象,為在婚姻邊緣徘徊和深陷婚姻的人們提供全新的視角。
直面心中的怕和愛,讓我們隻為此刻,認真生活。
結婚練習生作者|毛利
插圖|攝圖網
【程佩】
我要結婚了。站在民政局門口,心情有點像當年準備去高考,手上出了點汗,三月初江南的春風明明還帶着七八分寒氣,但到底是慌了。
都已經到民政局了,準備跟我結婚的另一半,不知道為何,在半小時之内如人間蒸發一般,不見了蹤影。手機信号在樓裡不太好,撥不通電話,我特意跑到民政局門口,摁下未婚夫馬甯的電話号碼,一陣忙音。
果然,結婚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有時你明明已經豁出了所有勇氣,就算聽說那麼多恐怖的故事,還是打算親自嘗一嘗梨子的滋味,你相信自己控制得住,因為女人的命運,怎麼就是男人主宰的呢?
我就不信了,我要自己主宰一回,我來決定故事的開場、走向、結局,就像封建社會男人決定一個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一樣。
可是在民政局,單單一個女人,無論如何是辦不成結婚這件事的。
這事還是我大意了。
早知道我就不該在拍結婚證件照前,因為看前面等待的準夫妻太多,特意提出:“要不我去上個洗手間吧?”
馬甯當即點頭,回答說,他也要去照照鏡子,争取拍出一張這輩子最得體的照片。
我在洗手間最多隻待了五分鐘,從這種事情上可以看出,我不是一般女人,從來不愛磨磨蹭蹭,以前交往的男朋友都很吃驚,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他們早就習慣了在洗手間門口左顧右盼,甚至找個地方坐下來打一盤遊戲。
不,我做什麼事情都快手快腳,除了結婚這件事,一直拖到三十三歲的春天,終于有個男人答應。好吧,既然你想結,那我們就去結吧。
這個人就是馬甯,你或許還瞧出了另外一點端倪,不僅結婚是我提的,其實求婚的也是我。我對天發誓,本人并非長相醜陋、奇形怪狀、怪癖累累的奇葩女子,說到底,也不過是大上海混口飯吃的上班族,不僅如此,平常也緊跟時代,努力把自己打扮得不露痕迹,看起來滿臉都是虛榮心的勢利女性,看誰都是那麼不屑一顧。
但談戀愛這回事,隻要在上海談過三回以上,我不禁有了種“渣男”一樣的感慨,感情,真煩啊。為了把戀愛談好,要去排隊等位吃飯,要一起去看浪費時間的注水電影,要拼命花點冤枉錢,來讓自己和對方相信,是真的投入了,“你看,我花了時間、精力、錢,我是認真的”。
我們每個人都好像被一種奇怪的戀愛觀綁架了一般,這種戀愛觀天天教導我們,男人應該為女人做什麼,要為她夾菜,要送她禮物,要幫她開門。
馬甯什麼也不會做,我剛跟他相親後,就明白,為什麼這個虛歲三十的男人,竟然會淪落到還單身。他比三十歲時的我,差了點,比現在的我,差得遠得多。他沒什麼優點,除了單身,但也沒什麼明顯的缺點,沒有離異,身上沒有難聞的味道,對自我認知還算正常,并沒有一坐下來就大吹大擂,身高體重都在正常範圍内……
如果按照正常相親,我根本碰不到他,隻要你在相親網站填寫自己的年齡是三十加,匹配的總是一些令人一言難盡的人。
馬甯是我“騙”來的,我在豆瓣把自己的年紀寫小了五歲,作為一名三十三歲的婦女,我勉強覺得自己和二十八歲并沒有太大差别。當時本來隻是想認識一些真正的“90後”男性,窺視一下他們都在想什麼。
我發誓,本來隻是出于調查的目的,一頓飯結束戰鬥。
為了彌補謊言,每一次都是我買單。“90後”跟“80後”真的不一樣,回想二十五歲時和别人約會,到要付錢的時候,我說要不我來吧,對面的男人會從口袋裡迅速掏出一沓錢,扔在桌上說:“不,不,怎麼可以你來?這點錢我還是有的。”
那時候我們還用現金買單,現在什麼都是掃一掃,服務員客氣地拿着掃碼機器過來,在我們面前站定。我說我來吧,這些比我年輕的男孩,已經能非常優雅客氣地看着我買單,并禮貌大方地說一句:“謝謝姐姐。”
該死,不是說了我二十八歲嗎?
怎麼又把我當成“大姐頭”?
馬甯是唯一一個,在我請過飯後,說下次他請,并真的找我一起吃飯的男人。
世态炎涼,倒不是說買單,是說我主動請了吃飯,這些男孩子依舊失落在了風裡。
第一頓飯,我還記得,是泰國菜,見面後走到新天地,琢磨着悶熱的天氣吃個冬陰功湯應該還不錯,馬甯沒表示同意也沒表示反對,他跟着我走進去,跟着我落座,就像公司裡跟在我後面的助理一樣。
他好像看起來挺服從的。
那天我點了好幾個菜,冬陰功湯、脆皮烤雞、咖喱牛腩、沙嗲牛肉串……因為好久都沒休假了,走進泰國餐廳,心情忽然放飛了一陣。啊,這也算短暫的度假吧,至于眼前的男人,反正也不讨厭,他是那麼默默無聞,話量隻有我的五分之一,落座許久後才說,公司組織去泰國旅遊,他很愛去泰國的夜市吃炒面。
“那要點一份嗎?”我揚手招來服務員,來一份Phat Thai(泰式炒面),這種炒面有點甜滋滋的,我不那麼喜歡。我們聊了聊在泰國的見聞,馬甯似乎是一個很愛吃路邊攤的人,他提到夜市的青杧果時,喉結明顯動了一下,然後嘟囔出一句:啊,真的很好吃。
呵呵,我笑了一下。在吃上,我們明顯沒有共同語言。
那頓飯最後,我告訴他,其實自己不是二十八歲,是三十三歲。
馬甯愣了一下,說:“怪不得我覺得你好霸氣啊。”
我跟他解釋了一下,我是一檔綜藝節目的後期編導,正準備做一個年輕人的戀愛綜藝節目,想調研一下年輕男性對戀愛和結婚的想法。
他用一種有點驚喜的眼光看着我,問我:“是那種明星談戀愛的綜藝節目嗎?”
“不是,是素人。”
“素人是什麼?”
“想變成明星的普通人。”
……
我為什麼會在區民政局,想到大半年前的事?
哦,對了,在民政局被人“放鴿子”,還算是一件可以拿出來講,起碼能換女朋友三頓酒的糗事吧。
三十三亂刀斬,上海灘有個隐秘的傳說,說時年三十三歲的女人,這一年會碰到極其不吉利的事。你問我相不相信這件事?我在門口台階上,隐約有點信了。
答應好的要結婚,為此兩人一大早從市區打車過來,花了一百多塊錢,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呢?
他想騙我錢,還是騙我色?不然就是騙感情?可我們雙方一直都以溫和平靜的面貌進行友好交流,也不至于要這樣吧?
或許他其實是一個結過婚有兩個孩子,在上海寂寞無聊的男人,在最後一刻決定逃之夭夭,沒辦法再繼續瞞下去?
那我就更不理解了,他何苦要跟着我來這裡,在領證前一天或者早上“放鴿子”,似乎更合理一些。
一邊考慮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一邊暗自慶幸一件事,噢,幸好沒有像那些蠢女人一樣到處聲張,在朋友圈發合影發玫瑰,隻要沒領證,我就沒打算告訴任何人自己要結婚了。免得沒結成,比如像今天這樣,你還得跟所有人解釋,為什麼他消失了。
幾年前,我有一個小學同學,在婚禮前一天,緊急通知所有人,明天不用來了。取消婚禮緣于女方的親媽在那天跟男方開口說,明天最好準備一枚五萬塊的戒指,不然新娘面子上下不來。男方斷然拒絕,最後說,不結就算了。
我每次聽我母親談起這個故事,都感慨女人的執着真是無法理解,她們好像很喜歡用臨門一腳這種做法,來達成自己美麗的願望。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年頭不能結婚的男人很少,但沒法結婚的女人很多。
好了,到底是因為什麼,馬甯不跟我領證呢?
雖然沒有難過得撕心裂肺,但也想“死得瞑目”,于是我再一次撥打他的電話。
民政局門口的老大爺,自從我站在那個台階上開始,已經送來了好幾次關切的眼神。
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在門口喪心病狂地打着電話,他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是來辦結婚還是辦離婚的。
馬甯從大廳走出來的瞬間,我甚至覺得不太真實,哎?不是“跑路”了嗎?
他看起來跟我一樣迷惑,嘟囔着問我:“你去哪兒了?我從洗手間出來就找不到你啊。”
我深感不可思議:“這麼長時間,你一直在蹲廁所?”
他點點頭,又嘟囔了一句:“對啊,怎麼肚子痛起來就沒完沒了?”
“你不打電話告訴我一下?”
“啊,隔間裡沒有信号。”
“我以為你跑了。”
……
馬甯看着我,我看着他,我們面面相觑。
今天我立刻馬上要辦的事,是要變成法律意義上的已婚者。
“走吧,我們現在去領證。”我一聲令下。
突然,他在後面一把拉住我:“等等,我還要再去趟洗手間。”
【馬甯】
我要結婚了。跟高考的時候一樣,我緊張得拉肚子了。十八歲那年沒發揮好,隻考上了二本線。這一次也沒發揮好,看到程佩氣勢洶洶的眼神,我習慣性谄媚地笑了一下。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沒有任何反對她的理由。
我第一眼見到她時,就想起了小學時候的班長,一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女生。那是小學時代的暗戀故事,起于我給她寫了一張“喜歡你”的小字條,最終班長把那張字條當成廢紙一不小心扔了。
我當然談過幾次戀愛,但女生好像總希望我是個拿主意的人,她們喜歡問:“今晚吃什麼呢?”這個問題實在讓我為難,就像解一道數學題,中途忘記公式,完全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麼。
有一次我認識了一個北方女孩,以為她會爽朗地下達指示:“走吧,今天去吃火鍋。”
那個女孩講一口“改裝”過的台灣普通話,站在夜色裡問我:“哥哥,今天去哪裡吃呢?”
當時我真的很難過,一個沒有主見的男人,難道就沒有活路了嗎?
我對程佩一見鐘情,那天甚至激動得忘記了買單。不過那頓飯有點超出我的約會标準,在上海,一個男人不随便談戀愛的理由很簡單,太貴了。小女孩或許可以和我一起去吃路邊攤,但程佩這樣的女人,她們覺得戀愛應該是超乎日常生活之上的存在,是一種必須帶點儀式感的正式活動。
幸好她買了單,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領導看我一樣,有種“唉,你這人,我還能說什麼”的無奈。她吃得不多,還幫我叫了一份炒面,在聊天的末尾,她告訴我,自己并不是二十八歲,其實是三十三歲。
那時我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放松,一個二十八歲的女孩,如果那麼成熟老練,更顯得我好像是個“廢柴”。
三十三歲沒問題,三十三歲棒極了!
緊接着她問我,對現在的男女戀愛怎麼看?
我不明白她想說什麼,她想了想問我:“就是這樣吃飯、看電影的約會,有意思嗎?”
“有啊。”
幾個月後,她問我“要不要跟我結婚”的時候,我愣了一下。
唉,怎麼會這樣?
我沒想過結婚,這件事有點大,看起來并不是我控制得住的事。我努力掙紮出了一個理由:“現在可能不行吧,手頭沒什麼錢。”
程佩在一月的寒風裡很潇灑地表示:“結婚又不需要什麼錢。”
那天我們剛吃完一頓粵菜,前一個話題是她跟我抱怨:“你覺不覺得那家店的腸粉實在差點意思?沒一點水平,真是失望。”
程佩對食物極其挑剔,跟她吃過幾次飯,她好像從來沒有大聲贊歎過食物的美味,但是挑剔起來毫不留情,有時說這個豬肉有味道,有時又說魚肉太腥。
我“嗯”了一下,如果早知道下一個話題是結婚,一定會在菜上面多評論幾句,腸粉的确沒什麼意思,但是那家的粥還是不錯的,好久沒吃到這種新鮮的生滾粥了。
說不定話題一轉,她會跟我争辯,這家真的不行,不如下次去另外一家。我怎麼知道,說完腸粉後,她把手插在大衣口袋,幹脆利落地問我要不要結婚?
真讓人手足無措。
連沒錢也不是她的障礙,那除了答應她,我還能做點什麼呢?
誰想到領證這天我會腹瀉得死去活來?我想應該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吃的燒烤小龍蝦,來的路上就不太舒服,我以為是自己太緊張,後來憋不住終于去了廁所,沒想到幾乎死在那裡。
我不是故意的,拉住程佩那一下,胃裡翻江倒海,幾乎要全吐出來。
她回過頭,一臉詫異:“不至于吧,結個婚你要吐成這樣?”
我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住,程佩帶着我去了兩千米外的醫院,當時我建議她,不如等領完證再去。程佩說:“别廢話,結婚就結婚,我不想結婚的記憶裡隻有你拉個不停。”
有道理,那時我已經痛得直不起身了。
醫院的診斷是急性腸胃炎,折騰了一番,我竟然住院了。
程佩用一種相當佩服的眼神看着我,她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說:“是不是天意?可能老天叫你躲過這一劫。”
……
我覺得女人有一點奇怪,她們解決問題從來不走直線,明明改日再去就可以解決的事情,非要求助玄學。
當程佩呈現出這樣的特質時,她身上的女人味有點濃。
【程佩】
有個詞叫“孕婦效應”,當你懷孕的時候,你總是會優先注意到人群中的孕婦。我懷疑這世界上有沒有結婚效應,當一個人結婚了,她總是格外關注跟婚姻有關的話題。
在鬧哄哄的機房裡,我的耳朵裡飄進手下兩個男生聊鑽戒的事。
兩個男剪輯,一邊對着正在渲染的屏幕,一邊聊着閑天。
“昨天去看鑽戒了,原來吧,我就打算買個三四萬的,我老婆也說,三四萬差不多了。結果昨天去了吓死人。”
“怎麼啦?當場翻臉說太小?”
“唉,看着看着,就看到七八萬的去了,你說我怎麼辦?我當機立斷地說,就要這個吧。我怕在店裡多等一會兒,要買個十幾萬的。”
“女人嘛,就是這樣的,你這才剛開始,以後她什麼都要大的,房子要買大的,車要買好一點的,生了小孩,最好孩子過的是英國皇室生活。不然就要罵你,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有什麼本事……”
“不會吧,我有多少錢,她一清二楚啊。買完鑽戒,我就把卡給她了好吧。”
“結婚就你們兩個人的事啊?你們家不是三代單傳嘛,你爺爺奶奶,你爸爸媽媽,能拿出多少錢,女方都幫你算好了。還有你姑姑不是很有錢嘛,她家說不定也被算進去了。”
“怎麼感覺殺人不眨眼一樣?”
兩人說着說着,結伴出去抽煙了。
我坐在他們對面的電腦屏幕後,也不由得歎了口氣。要結婚的男孩家境不錯,不然就靠他每月一兩萬的薪水,七八萬的鑽戒不要說買,就是看一眼也要肉痛。
上海不流行彩禮,但一枚體面的鑽戒是不能少的。至少五萬,這是郊區的價格,到城裡,目前來看,十萬左右,便是嫁入中産之家的明證。
我有點蒙了,要說上海女人買十萬塊鑽戒是種身價的話,我的身價是負三千。
在這樣的城市,要自發談一場戀愛,真的很難。
談了,愛了,看對眼了,然後呢?在出租屋裡互訴衷腸嗎?
老徐追着問我:“你為什麼要結婚?”
其實她真正的問題是,為什麼要跟一個沒有錢的男人結婚?
對當代女性來說,婚姻不該是雪中送炭,隻能是錦上添花。
當這個問題出現時,我有個很簡單的答案,煩死了,我有錢,就夠了。
……
屏幕上的素人戀愛綜藝,四男四女剛剛經過一輪粗剪,第一集雛形顯現,格局有點像田忌賽馬,兩方分别按照甲乙丙丁四層選了嘉賓。
男甲,出現時開着跑車,國外留學歸來,自己開創業公司,缺點是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富二代,并不在意身形管理,顔值略殘。男乙,餐館老闆,三十出頭,溫文爾雅。男丙,家境小康,外企工作,一看就是精緻的利己主義本人。男丁,剛畢業的大學生,打車過來,高大陽光,善良體貼。
女甲,海歸,投行經理,一出現穿着一雙七千多的迪奧尖頭鞋,背着四萬塊的香奈兒包包,長相甜美,情商很高。女乙,努力上進的小鎮女孩,身上點綴了爆款奢侈品,年入幾十萬,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女丙,溫柔美麗的小家碧玉,愛好做飯、烘焙、插花。女丁,十八線小網紅,有種野蠻生長的漂亮,看起來是很小就混社會的女孩。
按照前期策劃,這是一個甲男找丁女,乙男找丙女的綜藝,婚姻要門當戶對,愛情不需要這個,聊得來的人将在幾集後配對,開始戀愛旅程。
出乎意料的是,在初見的環節,甲女受到男嘉賓們的熱烈歡迎,每個男嘉賓都對她大獻殷勤,女生顯然見慣了這種場面,順水推舟,不動聲色,把焦點常常轉移到在場另外兩個女孩身上。
她對走進來的女乙說:“你真好看。”女乙當仁不讓:“你也好好看。”兩人商業互誇一番,場面煞是熱鬧。
一大群站着看剪片的同事,有兩個心直口快地脫口而出:“這女的好心機啊!”“就是。”
如果一個女孩全無缺點,那麼她的優點也将變成缺點。
甲、乙、丙女三個人都經過一絲不苟的打扮,隻不過從甲開始,衣服品牌、首飾價格和用心程度依次遞減。最後的丁女出場時,隻着一件白毛衣,淺藍牛仔褲,小白鞋,全身上下毫無裝飾,一頭黑色長發,被她用手向後一揚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撲面而來。
明明就她學曆最低,但這張好看又生動的臉,顯得那三個女人陡然成了聒噪的庸脂俗粉。
編導們也發出了起哄聲,熒幕跟人生到底不一樣,你可以是自己人生唯一的主角,但熒幕上的主角,都是策劃好的,暗中标注了出場秩序的。
這節目要捧誰,一下顯得一清二楚。
晚上按照節目環節,男嘉賓會給心儀的女生發送邀約短信,女甲收到了丙男的邀約,其餘三個男嘉賓的邀約全都指向女丁。
每天逐幀逐幀看着這樣的畫面,大概就是我對愛情實在毫無興趣的原因。愛情有時像是對财富的一種沖動,有時又像是一種散發欲望氣息的渴望。
比起這種躁動不安的情緒,我更需要安穩的,沒有沖擊力的生活。
結婚後有一天我感覺到了顯而易見的幸福。
那幾天我牙龈有點敏感,有次刷完牙後,對着馬甯說:“好慘,最近吃冷的甜的,牙都很痛,剛才用那個牙膏都很痛。”
我想有時間一定要去看一次牙醫。馬甯說:“你怎麼不早說,我可以給你買防止牙龈刺激的牙膏。”
第二天我看到他新換的牙膏,本來覺得這應該沒什麼用,沒想到牙齒并沒有再痛。
因為這件小事,我覺得結婚太棒了。
付出三千塊“娶”來的男人,太值了。
【馬甯】
我逐漸找準了自己的個人定位——我老婆的生活助理。她是一個有點奇怪的女人,别的女人因為結婚鑽戒的大小争吵不休,她因為我給她換了一支牙膏,就對我豎起大拇指說:“我牙不疼了,你真的很有用。”
在以月薪論成敗的大城市,我怎麼感覺她好像一下賦予了我個人價值感?
我挺喜歡幹家務這件事,容易讓人找到内心的平靜。把散亂的書放整齊,擦掉桌面的水漬,這些簡單的動作讓人有一種愉悅感,打掃完房間跟洗完澡一樣,有種全身毛孔被沖刷過的舒爽。
結婚前我和程佩一起去旅行,洗完澡我在酒店衛生間開始洗當天的衣服,她大為驚奇:“你居然會自己洗衣服?”我大為不解:“不洗怎麼辦?會臭掉啊。”
那時她告訴我,她出差通常會帶足夠的衣服,就算不帶,也會臨時買幾件,洗衣服實在太折磨人了。
當我第一次來她家時,就發現她平常看起來雖然像個女強人,但是在家可以說沒有任何生活能力,不過是湊合着過日子罷了。
忘了說,是因為那次旅行,我們才正式确定了關系。
很多時候,她表現得比我更像一個男人,而且有時候隐隐有股“渣男”的味道。
我和她好像生活在兩個時區,我是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她一般十一點左右起床,然後收拾收拾去上班,下班時間不定,通常忙到第二天才回來,更常見的是晚上十點左右,有時候她會拿筆記本電腦回家辦公。
程佩總說怕胖。她一點也不胖,她讓我想起非洲草原上那些精力旺盛的羚羊或者角馬什麼的,因為長期奔波勞碌,有一副十分精幹的體形,她在人群中很醒目,一副野心勃勃的樣子。程佩的衣服從來沒有多餘的裝飾,走路比我快多了,好像要在人流中沖出一條路一樣。
她在家完全是另一副樣子,戴眼鏡,穿寬松衛衣,一條瑜伽褲,她偶爾轉頭問我:“是不是有點粗糙?”
我當然搖頭。
不過她的個人生活的确談不上講究,對吃、穿、住,似乎都不怎麼費心。說白了,程佩是一個工作狂,一個百分之九十的時間圍繞着工作的女人,每天回家如果不是盯着電腦屏幕,戴上她的藍牙耳機看小樣,就是在房間睡覺。
有一次她很認真地告訴我:“我不喜歡吃家常菜。”
那天她回來得比較早,于是我興緻勃勃做了她想吃的水煮西蘭花加蝦仁,剩下兩個菜是紅燒排骨和番茄炒蛋。她大概本來是想看看我的廚藝如何,後來盛了一小碗米飯,壓根沒有碰那盆水煮菜,一邊大嚼紅燒排骨,一邊跟我說:“我不喜歡家常菜。你看它高糖高油脂,還必須要跟精細白米飯搭配着才更好吃,家常生活,很讓人堕落的,一下就沒有鬥志了,慢慢就會發胖、犯懶,還會想吃更多好吃的菜,這次我吃,下次你可别煮那麼多了。”
她念叨着這套奮鬥理論,又跑去廚房盛了一碗米飯。
我沒有生氣,吃着她吃剩下的排骨,在餐桌上思考着她那番話,好像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的意思。
偶爾,她會跟我聊聊他們那個圈子的事,那些發了财的人:賺到第一個一百萬就去買保時捷的編劇,一個不起眼的剪輯師辭職後變成坐擁幾百萬粉絲的博主,某個實習生因為寫公衆号寫成了頭部大号……程佩聊起這些的時候,眼神忽然變亮,整個人格外精神。
她對賺錢有着超乎尋常的熱情,但是生活質量又一塌糊塗,甚至沒有月薪八九千的我吃得好。
她還聊了現在忙得一塌糊塗在做的新項目,一個素人談戀愛,明星在演播室裡點評的節目,問我:“什麼情況下你會看這種節目?”
我想來想去,答:“如果看了會給我錢的情況。”
她哈哈笑了一會兒,又詳詳細細給我解釋了一陣,其實挺好看的,裡面四男四女,來自不同階層,女的有留學歸來的富二代,漂亮優雅,有會做飯、會烘焙、喜歡小動物的溫柔賢惠女,還有長相秒殺衆人的小網紅,重點是,她們都沒超過二十五歲。
程佩說到此處長歎一口氣:“這個世界真不給我們老女人留條活路。”
“那男的呢?”
男的嘛,她快言快語介紹了一番,開跑車的富二代,收入頗豐的餐廳老闆,一個負責搞笑的大男孩。
我不解地問了一句:“他們都不用上班嗎?”
程佩哈哈笑起來,她從飯桌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現在曝光率就是最大的班呀,他們幾個人,每個人都希望一舉成名,好讓自己大火特火呢。”
“這些人真的能談戀愛嗎?”
“兩個人約會,五個攝像師跟着,你覺得呢?”
“怎麼感覺跟鬥蛐蛐一樣?”
“對啊,我就是那個幕後黑手。”程佩說完這句,就開始加班了。
我收拾完廚房,用一塊幹淨的格子抹布,把所有碗碟都擦幹淨,再擦掉竈台上所有的水漬,整個過程非常治愈,婚後的生活條件比婚前好多了。
節選自作家毛利的長篇小說《結婚練習生》,一本依托于都市環境,講述當代獨立女性進入婚姻的變化和心路曆程的小說。當代獨立女性除了一個人過外,能不能有另外一種生活模式?婚姻不該是雪中送炭,隻能是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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