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浙派篆刻家丁輔之、王福庵、葉為銘、吳隐等人在杭州孤山買地築室,創立印社。曆縷時空,堅韌前行。2009年由西泠印社領銜申報的“中國篆刻藝術”成功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作”。時至今日,西泠印社秉承“保存金石、研究印學,兼及書畫”之宗旨,融詩書畫印于一體,已成為海内外研究金石篆刻曆史最悠久、成就最高、影響最廣的藝術團體,有“天下第一名社”之盛譽。
西泠印社創社四君子 圖源網絡
雖然,自第七任社長饒宗頤逝去,百餘歲的西泠印社再次寂于江湖。但“義”“士”“俠”、“禅”“隐”等中國士大夫的精神流續不絕。以印授信,這份基于中國文人對金石精神的推崇而理想主義式結社的百年大社,折射的是中國知識分子的百年精神史。新時代新征程,此類東方傳統文化元素的活态傳承必将進一步促發優秀文化基因在新時代煥發新的生機活力。
當然,時間久了,傳說自是少不了。2023年就120歲的西泠印社堅守曆史文脈,傳承文化基因,無論或隐或顯,均從未遠離。不妨通過一些江湖流傳已久的“誤解”來反觀此老字号社團的絕代風華,讓曆史生輝,使金石永存。
第一怪:西泠 冷不冷?
這是一個老梗。
古今中外,估摸有不少人曾把“西泠印社”的名字寫錯,尤其那個“泠”字,很多人第一次的本能反應都是“冷”字。當然,一點之差,失之千裡。
據說在某次西泠印社的例會上,啟功先生發言,提到“西泠”如何如何,旁邊有人好心提醒他:“是‘西冷’呀。”段子手啟功先生秒回:“你冷,我不冷。”
似乎這個段子還有後續。啟功先生的弟子俞甯對個江湖傳說生疑:自己十四歲随啟功先生問學、習字,先生常常以“您”來稱呼自己,更何況外人。于是,他向章景懷(啟功先生沒有子嗣,章景懷是啟大媽五弟的兒子,照顧啟先生生活近三十年)求證。章景懷确認啟功的原話是“您冷,我不冷”。俞甯還就此感慨了下:先生用幽默來否定對方的意見時,總能不失溫良恭儉讓的風度。
啟功先生 圖源網絡
“泠”字日常生活中出現的不多,拼音是“líng”,意思是“清涼、凋謝”。其實,西泠印社的社名源于離它很近的那座西泠橋,此橋又名西林橋、西陵橋,舊為渡口,經改建,現為斜坡橋面的單孔石拱橋,橋的隔壁是才女蘇小小的冢,再走個幾百米就是武松的墓…僅這一小塊土地,就已包含如此豐富的曆史人文。
不過講真,西泠“冷”還是“不冷”沒人知道,但這個段子多少說明了多數人确實曾對這倆字有過疑惑。後來,聰慧的媒體人順勢而為,還真就此建了個“西泠不冷”的公共号,運營的也還真不錯。
第二怪:社長總不在?
對一個社團而言,掌門人無論如何都是極重要的标配。
西泠印社不僅明白這個道理,更直接将标準提到頂格。比如,為挑選首任社長便深度研究了十年,最終才定下吳昌碩。若一時沒有合适的?那就空着呗!絕對甯缺毋濫。
自1904年建社起至今的119年時光裡,西泠印社隻有七位社長:吳昌碩、馬衡、張宗祥、沙孟海、趙樸初、啟功、饒宗頤。他們都享高壽,但好幾位都是耄耋年紀才上任,任期不長。所以百多年間,西泠印社是有社長的時間少,沒社長的時間多。
西泠印社七位社長 圖源網絡
不過,雖隻有七任社長,但各個都是絕代精英。秉承“學術第一”的治社原則,西泠印社從未含糊。
吳昌碩公認是集“詩、書、畫、印”為一身,融金石書畫為一爐承前啟後的全能巨匠,被譽為“石鼓篆書第一人”“文人畫最後的高峰”,社會影響力極大。
馬衡早年即以學識淵博、精于文物考證鑒别而名聞遐迩,一生緻力于金石考古研究,許多研究結論至今被國内外金石考古學界視為定識,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期間曾力保古物無損。
張宗祥少有奇才,讀書過目不忘。曆任教育司教育課課長、浙江省教育廳廳長、溫州瓯海道道尹、平漢鐵路局秘書等,更為保全文瀾閣四庫全書做了諸多貢獻。
沙孟海幼承庭訓,出自天禀,以學業超群被譽為“甬上四才子”之一,工楷、行草書,代表了北碑雄強一路而開一代風氣。一生著述宏富,理論新奇,對宏揚我國書法篆刻等傳統藝術作出巨大貢獻。
趙樸初自幼酷愛詩詞及書法,長期從事佛 教和社會救濟工作,長期在宗教、史學、文物考古、書法等領域進行深入研究并獨樹一幟。
啟功在中國古典文學教學與研究等方面成就突出,是中國當代著名書畫家,舊體詩詞亦享譽國内外詩壇,有詩、書、畫“三絕”之稱,還是著名文物鑒賞家和鑒定家。
饒宗頤學富五車,著作等身,六十多年在文學、語言學、古文字學、敦煌學、宗教學及華僑史料等方面成就卓越,為國際漢學界及海内海外弘揚中華文化作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僅從此番社長人選便可看出四名創始人的闊大格局。其雖名為印社,實不止于此,其中之理便如中國畫絕不止于繪畫般。四位創始人認定印學是種學問修養,所以定要吳昌碩撐起社長大旗,其實就是籍此告訴天下人:西泠印社志不僅在“印”。
2018年2月6日淩晨,随着第七任社長饒宗頤先生仙逝,西泠印社社長之職又又又又又又又空缺了。
對此,西泠印社淡定如常,沒老大又怎樣?早就習慣了呀!
第三怪:鎮社之寶是石頭?
沒想到,西泠印社的鎮社之寶不是印章,竟是塊石頭,居然還是衆籌得來的。
1852年,浙江餘姚客星山下一個村民在山裡取土,挖到一塊石料,清除泥土後發現有字。經研究,當地人認定這塊石碑非同一般,要好好保存。幾年後太平軍襲來,藏石之地被毀,石頭也被推到壘作竈台,埋鍋造飯。兵退後,人們發現“石受熏灼,左側黔黑,而文字無恙”,真正天佑寶物。
此碑出土時碑額已斷缺,後經考證,這塊石頭高93厘米,寬42厘米,共存217字,碑文刻劃渾厚、遒勁,書體介于篆隸之間,經鑒定屬東漢建武年間,為國家一級文物,被譽為“浙江第一石”。内容記錄的是一位名通的漢代地方官“三老”祖孫三代的名字(諱字)和祖、父輩逝世的日子(忌日)。“三老”是漢代掌教化的官職,立此碑的目的是讓後代子孫在言語文字上知所避諱,并且記住祖先的德業,曉得祖先的忌日,便于後人祭祀,故取名“漢三老諱字忌日碑”。此碑對研究我國碑刻制度及發展和墓志的起源具有極重要價值,也是研究東漢時期官制與文字、書法沿革的重量級實物。
西泠印社《漢三老諱字忌日碑》 圖源網絡
随着身份逐漸明朗,這塊漢碑很快聲名遠播。隻是,名聲大了不見得是啥好事,不僅觊觎者增多,更有消息傳來,日本古董商打算買走它。上海古董商人毛經疇把這一消息告訴了在上海任知事的浙江紹興人沈寶昌。沈寶昌認為古物不應外流,當即開啟了一場護寶之争。浙人紛紛響應,社會名流慷慨解囊,印社同仁踴躍認捐,65人共籌大洋11270元,其中8000大洋買碑,剩下的錢就專門建了一座石室收藏它。
1922年7月石室落成,社長吳昌碩作記略述其事。至此,三老碑歸藏西泠印社,呼應印社宗旨,成為鎮社之寶。
對石頭,國人總是有着某種深邃又濃郁的感情。從“女娲補天”到《西遊記》中孫悟空從靈石中躍出,再至《紅樓夢》開篇一塊“無材可去補蒼天”的靈石與僧道對話,沉積誕于地球之表的石頭蒼古而悠久,落于西泠印社,便是一次被人拾于心神間的藝術重生。
第四怪:孤山路31号找不到?
孤山路31号,其實就是西泠印社的地址。
然而,就算标的如此清晰,估計還是有很多人會找不到。尤其是遊客,到了附近,不是被水光潋滟的西湖勾了魂,就是迫不及待地跑到隔壁樓外樓拍照,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圓形拱門。
孤山路31号 圖源網絡
對,就是那堵很不起眼的青灰色圍牆上的小小圓形拱門,暗紅色門身低調樸素,門楣“西泠印社”四個字幾乎與牆面同色,很容易被忽略。
可隻要擡腳邁入,便會發現洞天别具。熱鬧的西湖忽然就成了這處隐秘之地的絕佳背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真意欲辯已忘言,曆史長河的驚濤駭浪中它從容淡定,于深邃凝重中生機勃勃。
人文紀錄片《孤山路31号》 圖源網絡
這裡,就是西泠印社的家園。範圍雖不大,但地理環境絕佳。其面朝西湖,背靠孤山,吸收諸多日月精華,加上人文金石氣息持久滋養,時代潮流反複滌蕩,靈氣彙聚。院藏天地間,靜隐自然裡。雖曲徑環繞,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但處處皆景,時時驚喜,山水點滴均是曆史之痕,經漫長積澱過濾與沉浮,真的是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
西泠印社圖 圖源網絡
這裡更處處充滿文人的小心思。如一條“鴻雪徑”,取意蘇轼《和子由渑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柏堂、竹閣、仰賢亭、四照閣、觀樂樓、華嚴經塔等建築均依自然山勢而立,匠心獨具,尤是站于空曠處俯視西湖,直面無垠水面,微風驟起,臨春風,思浩蕩,實是妙趣連連。
西泠印社内景 圖源網絡
望山白雲裡,望水平原外。西泠印社創建之初并未隻簡單地買塊地蓋房子建社團,而是運籌帷幄營造天地,在城市與自然的分界處打造了這個大院子。這方峰隐世界的傳世駐地“出”既能心觀天下,“入”又可回歸自我,妙哉妙哉。
滄海桑田千萬載,萬物謝了又長生。西泠印社所在的孤山,不過是西湖邊最小的一座山。不高,卻看得很遠,不大,卻文脈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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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丨 鄒萍 編輯丨李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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