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0日訊,從走上講台那一刻算起,林虹當了整整三十年的老師。期間,她輾轉三所學校,擔任過十多年班主任,送走一屆又一屆學生,卻始終隻是個“代課的”。
從走上講台那一刻算起,林虹當了整整三十年的“代課”老師 插圖:宋溪
如今,年近五十的她面對往事早已淡定從容,不再計較是否有機會像同事一樣漲工資、評職稱,隻希望自己能夠繼續站在講台上。透過她的曲折經曆,我們或許可以感受到為人師者所獨有的那份純粹與執着。
“1984年以前進校的能入編制,之後的一律要被清退”
“我從上小學那會兒就盼着以後能當老師,覺得這職業特神聖。”1986年,19歲的林虹從幼師學校中專畢業,被分配到五環外的一所鄉村小學擔任學前班老師,“學校其實就是在一座破廟基礎上改的,隻有幾間平房,連教室的木門都是朽的,推的時候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給弄散架了,到了冬天,還得自己生火取暖。”雖說條件艱苦,但林虹很知足,“不管怎麼說,算是夢想成真了。”
正式入職前,林虹得知自己不能馬上解決編制,并沒有太在意,“以為隻是時間問題,畢竟前些年進校的都分批轉正了,想着自己遲早也有這麼一天。”在當時,編外身份并沒給她帶來太多困擾,作為鄉管校教師,她從鄉教委領工資,“那會兒鄉鎮企業辦得正紅火,我們的收入也就有保證,基本工資按學曆開,跟工人待遇差不多,還挺好的。”
林虹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個學期,自己便被換到了新崗位,“元旦開聯歡會,讓老師也都唱首歌,原本教音樂的老師居然沒唱出來,我随口唱了兩句,領導覺得不錯,就讓我從下學期開始改教音樂。”
那個年代,音樂課對鄉村小學來說還是稀罕物,多少有些基礎的林虹恰恰填補了學校在這方面的空缺,“之前在幼師學校學的鋼琴、聲樂和舞蹈,都能派上用場。”作為全校唯一一位專職音樂老師,林虹不僅承擔起一到六年級的所有授課任務,還要負責指導合唱隊和鼓樂隊,“排練往往都是在放學以後或者周末,沒有加班費,但我特享受這個過程,覺得很充實。”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林虹非但沒能等來期待已久的轉正,反而被突如其來的政策奪去了飯碗,“按規定,隻有1984年以前進校的老師能入編制,之後的小學代課老師,一律要被清退。”
“同事月收入已近兩千,而我每月領到的隻有六百”
正當林虹為此事一籌莫展時,機會意外降臨,“鄉教委找到我,說初中其實也缺音樂老師,況且暫時不受政策限制,倒是可以試試看。”林虹大喜過望,很快按照鄉教委的安排到了H中學,“經過這麼一折騰,反倒因禍得福,升格成了中學老師。”在那裡,林虹繼續着自己的老本行,還做了五年團幹部,甚至在學校的資助下,專門到中央樂團社會音樂學院學習指揮。
盡管在工作中如魚得水,但林虹還是覺察出形勢正在悄然發生着變化,“1994年《教育法》正式實施以後,要求初中老師必須具備大專及其以上學曆,再加上學校陸續招聘本科畢業的大學生,對我來說也是種無形的壓力。”
1995年,林虹開始了為期三年的大專學習,“每天都在師生角色間來回切換,下午剛從這邊講台上下來,就得馬不停蹄地直奔公交站,趕去那邊學校聽晚上的課。那時候郊區車少,四五十分鐘才來一趟,中間還要倒兩次車,單程起碼兩個多小時。”最晚的一次,林虹回到家已經是半夜十二點,獨自走在漆黑小路上的恐懼,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隻可惜,林虹的努力還是沒能讓她逃過又一輪風波,“1998年有了新政策,要求清退所有代課老師。”别無選擇的她隻好離開講台,被調入學校檔案室,進入長達近七年的“蟄伏期”。
漫長的等待中,林虹發現,自己與在編老師之間的收入差距也在逐漸拉大,“人家有績效,我沒有,人家有第13個月的工資,我也沒有,人家漲工資,還是沒我的份兒。1999年前後,同事月收入已近兩千,而我每月領到的工資卻隻有六百。”
林虹有過失落,但她還是選擇将精力再次投入自我提升,“那段時間對教育管理很感興趣,也算有些實踐經驗,就考了專升本,利用周末和假期時間讀了三年本科,之後又上了兩年的研究生課程。”
“隻要進不了編制,很多事情上自己都是‘局外人’”
2005年,清退風波終于平息。在學期末的人事調整中,已經完成進修的林虹被重新調回一線,“音樂老師的崗位早就被新招來的大學生頂上,學校讓我改教思想品德。雖說挑戰很大,但機會難得,硬着頭皮也得啃下來。”
上課之餘,林虹還兼任班主任、年級組長、德育處職員,每天早上七點左右準時進校,直到晚上六點才忙完手頭工作離開,“工作量比很多在編老師還大,但收入卻要少得多。保底工資三四百,一節課的課時費隻有二十,班主任費每月三百,再加上年級組長費,總共下來也就兩千。原本逢年過節還會發點現金,後來在編老師統一改成打到工資卡裡,這些福利就跟我不沾邊兒了,連每月幾百元的鄉村教師補貼也與我無關。”
更讓林虹感到無奈的是,無論付出多少,她從來沒有資格參與任何考核評優和職稱評定,“隻要進不了編制,很多事情上自己都是‘局外人’。”
在H中學十七年,林虹成了唯一留下來的編外教師,但她還是沒能守住這份工作,“2008年的時候,校長找到我說,由于學校不允許再私設小金庫,哪怕是每月兩千塊錢的工資也沒辦法給我保證了。”
再次面臨失業,林虹并沒有想過轉行,在離家十多公裡外的T中學,她讓自己的教師生涯得以延續,“學校正在改制,有不少崗位空缺,過來還是教思想品德,也一樣當班主任。”
起初,T中學給出的待遇讓林虹很是驚喜,“雖說跟在編老師還是沒得比,同樣沒有績效、補貼和年終獎,甚至沒有保底工資,但課時費提到了五十,班主任費也有一千,加起來每月能有三千多。”然而八年過去,同事收入一漲再漲,隻有林虹的工資依然在原地踏步。
經曆了這麼多起起落落,林虹的心态早已變得平和,“隻要能讓我繼續工作,就是對我的肯定。”作為編外教師,她每兩年需要與學校續簽一次合同,“到了五六月份,心裡就緊張。我能做的,隻有更拼命地工作,争取比别人做得更好。”
“堅持到現在,究竟是種驕傲還是種悲哀?”
當了三十年的老師,林虹心裡明白,自己終究隻是個“代課的”。但面對學生,她習慣暫時收起這樣的定位,“一旦站上講台,就要對學生負責,這與編制無關。”
作為班主任,她所關注的不隻是成績,更有他們的生活,“不少學生都是打工子弟,家庭條件很困難,得多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問題。”
遇到學生遲到,她會試着了解背後的原因,“有個孩子家裡是賣菜的,父母淩晨兩點就要去取菜,取完直接拿到早市上賣,晚上十點才能回家,一天都未必見到孩子一面。孩子自己管理自己,已經很不容易,偶爾來晩了,也該多體諒。”
今年的校園開放日,林虹組織學生編排舞蹈,其中一個跳新疆舞的女生特意為表演買了雙平絨的鞋子,結果沒能用上,“我知道她肯定很心疼,就主動問她鞋子多少碼,她說37碼,我說那正好,我能穿,就把它買了過來,省得她有心理負擔。其實我也穿不了,最後拿去送了保潔員。”
事實上,林虹的日子過得并不寬裕,一家三代人在五環外一套78平方米的老房子裡一住就是幾十年,“在物質方面向來沒什麼要求,回去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不操心買房,也就沒有那麼大壓力。反正現在公交方便,離再遠也不怕,無非是路上多花點時間。”
這些年過去,林虹的編外身份始終沒有改變,而身邊的編外教師越來越少,“有時候也在想,自己堅持到現在,究竟是種驕傲還是種悲哀?”片刻迷茫之後,她還是選擇繼續前行,“至少我從不後悔當老師,哪怕隻是個‘代課的’。”(應受訪者要求林虹為化名)
來源:北京晚報 北晚新視覺網 主筆 宗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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