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古人寫的愛情詩詞,你會想到什麼?
是蘇轼深摯沉痛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是元稹深情如許的“惟将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是李商隐為愛癡狂的“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怅是輕狂”;
哪怕是飄逸有仙人之姿的李白,亦會有的“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唯有杜甫,他一生現存詩歌有14000多首,他寫國破家亡的時代,寫憂國憂民的胸懷,寫摯友手足的情深,卻唯獨不會寫“情詩”。
在他的詩歌裡,對妻子沒有浪漫的稱呼,一律以“老妻”、“瘦妻”、“妻孥”等代之,“老妻既異縣,十口隔風雪”、“老妻書數紙,應悉未歸情”、“老妻畫紙未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鈎”。
在他的詩歌裡,沒有熱烈與浪漫的情與愛的表達,他隻是寫着妻子因勞累而消廋的背影,“失學從兒懶,長貧任婦愁”;他隻是想象妻子雙眉緊蹙的愁顔,“仳離放紅蕊,想像颦青蛾”;他隻是寫妻子突見到生還丈夫時的無措與落淚,“妻孥怪我在,感歎亦唏噓”。
那麼他是真的不會寫嗎?如果偏要以情感的顯露、大膽直率、浪漫熱烈的表達來定義的話,他所寫的的确算不上情詩。
他的字句不華麗,他的情感多沉郁,隻因為他寫的便是如我們一般平常人的現實裡的愛情。現實裡,沒有那麼多的轟轟烈烈,千折百轉;沒有那麼多的浪漫瑰麗、或生或死。
柴米油鹽,噓寒問暖,平平淡淡,細水長流,它不必要華麗的辭章,而字字皆真摯動人。
天寶十四載,安史之亂爆發。在聽聞肅宗登位的消息後,一心思報國的杜甫決定隻身去投奔新帝。誰料在路上便被叛軍抓獲,送往已淪陷的長安。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冷瑟的夜裡,身陷囹圄的杜甫,望着窗外的一輪皎潔明月,不覺想起了遠在千裡、生死難知的妻兒,于是寫下了一首《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這是杜甫極具盛名的一首五律,而在這首詩中,最妙的一點便是他不是從自己着筆,而是從妻子一方入筆,不寫自己思念妻兒,卻是想象妻子會如何思念丈夫,由虛入實,化實為虛。
“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詩人說,今夜的明月光芒多麼皎潔,此時在家中的你一定是在獨自凝望。天上明明隻有一輪明月,人卻要分隔兩地。詩人仿佛隔着千山萬水的時光問着妻子:你望着明月思念我的心情,是不是如同我思念你一般呢?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颔聯詩人突蕩開一筆,不再寫妻子,而寫家中兒女。可憐我們年少懵懂的孩子,還不知道思念遠方。兒女“未解”,那麼誰能解呢?很明顯,是妻子。是妻子在思念着遠在長安的丈夫,是妻子在體味着孤寂的滋味。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頸聯又從正面着筆,詩人想象妻子看月時的情态。想象那深夜的涼霧沾染濕了她的雲鬓,想象那凝露的月色令她覺出寒冷。
這也是少有的杜甫對妻子容顔情态的細緻描摹,寫得極美。月光之下,妻子恍若身在輕煙薄霧中。可那單薄望着明月的身影,卻又分明讓人覺出難以言說的悲涼。
因為天涯海角的分離,因為音信隔絕的憂慮,因為那一輪明月除了添卻幾多思念,帶不去一絲一毫的情意。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妻子于是虔誠地希冀着,什麼時候呀,我能夠在這樣的月色下與你相攜手、并立中宵,那時我的臉上将不再是思念不得的淚光。
史料中關于杜甫妻子的記載很少,隻大約知道她原是富貴之家的女兒,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自19歲嫁給杜甫後,此後數十載,無論杜甫有着怎樣的浮沉跌宕,她都始終患難與共,無怨無悔。
在杜甫去世後不久,其妻子也随之而去。所謂生死相随,同塵與灰,原不隻是一份空洞的許諾。相比百轉千回的浪漫辭章,我隻覺這樣平淡的愛情更加動人。
版權聲明:本文由詩享書局原創,作者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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