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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旬老漢與老婆相依為命隐居山林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17 21:22:10

八旬老漢與老婆相依為命隐居山林(七十歲老漢一生未婚)1

本故事已由作者:鼠灰色細條紋,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号“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1

天氣晴好,陽光透過半黃的椿樹葉,斑斑駁駁地潑灑在少女的白紗裙上。她看起來約莫十八九歲,正是最為歲月寬待的年紀。

此刻少女正坐在枝幹上,一上一下地晃動着雙腿,透過斷崖下的幾縷雲氣漠然地望着山腳的小村落。那小村同這椿樹一般,在此地紮根,蔓延,至今已有千載歲月。

初秋午後的陽光尚有暖意,曬在身上叫人犯懶,她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細細的枝幹隻打了個輕顫,似微風拂過。

她閉上眼正準備小憩,便聽見有粗重的呼吸和沉重的腳步聲自山下而來。

又是一個帶着願望而來的人類,一個山神的信徒。

村莊裡的人口口相傳,背後他們賴以生存的大山裡住着至高無上的山神和他的妻子,傳說是椿樹之靈,在斷崖上為它們鎮守一方平安。不知傳說從何而起,但人們對此深信不疑,大到旱澇之災,小到男歡女愛,都愛爬到這崖頂來拜上一拜。

少女對此不勝其擾,她吃過虧,知道若是随意顯示神力便會輕易喚醒人類的貪婪之心,畢竟有誰不喜歡不勞而獲呢?

于是她歎了口氣,隻撩起眼皮懶懶地斜了一眼。

這次上山來的是個老婦人,背着個半人高的竹筐,爬上來後她便把竹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少女探身去瞧,看見裡頭睡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那孩子唇色蒼白,臉色鐵青,兩頰瘦得凹陷下去,看起來重病纏身,奄奄一息。

老人還沒顧上喘勻氣兒,便急忙跑去點燃樹下的香爐,插上三支香,放上背來的水果貢品,然後虔誠地雙手合十,将額頭抵向黃土:

“山神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孫兒……求您救救這孩子……”

少女聽了兩句,她無非是說自己這孩子多麼可憐,無父無母眼看又要短命,求她救一救。這話她聽過不少,上山來求她的也有許多可憐人,然而她并沒有更改命格的本領。即便有,她想,自己也不會是那種慈悲心腸的大善神。

不過閑着也是閑着,她還是象征性地扳着手指頭算了算,這一算竟發現那孩子氣數未盡,還有活頭。看來他這病确實生得奇怪,可能是被什麼路過的邪祟不小心盯上了。

然而生死有命,運氣也是命的一部分。

她抱起手臂不打算插手,隻吹落了幾片樹葉聊表安慰。

幾分鐘後,竹筐裡的小男孩兒睜開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瘦小,那雙眼睛在他的小臉上顯得又大又圓,眼白部分很少,眼珠漆黑,像一隻可憐巴巴的落水小狗。

他擡起頭,看見樹上的少女,便直愣愣地不再移開眸子了。

少女注意到他的視線,先是一驚,随後從枝頭上一躍而下,伸出手在男孩兒面前晃了晃,皺眉問:

“你該不會看得見我吧?”

男孩兒緩慢地點了點頭。

少女一挑眉,忽而歎了口氣,掌心向上,樹上的紅色果實像有意識似地“啪”地一聲落到她手中。她用小巧的唇瓣貼了貼那顆果子,把它放進男孩兒的掌心。

“運氣不錯小崽。拿去熬成藥湯,喝了就能救你的命。”

老人好像全然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仍全神貫注地跪地念叨着那沒人聽得懂的經文。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從竹筐裡慢悠悠地爬出來,走過去扯了扯老人的袖子,把紅果子遞給她看,說:

“奶奶,那個姐姐給了我這個。”

“什麼姐姐?”老人奇怪地問。

男孩兒指向前方。風吹落幾片細長的椿樹葉,老人的眼前空無一人。她一愣,随即明白過來,眼淚流過她滿是溝壑的面頰,她按下男孩兒的頭,要他一起跪下磕頭,并感謝山神之妻的恩賜。

臨走時男孩兒從竹筐裡探出腦袋,轉身對少女揮了揮小手。

2

三個月後風裡夾雜了寒氣,刮在人臉上薄刀片似得疼。

男孩兒穿着厚厚的棉服,裹得像個球,四肢并用地“滾”上了山,坐在最後一階石階上直喘氣。

少女露出不悅的神情,雙臂交疊,憤憤地看着不速之客。

闖入者本身卻好像并沒有被讨厭的自覺,喘勻了氣兒後他一骨碌爬起來,繞着大椿樹活蹦亂跳,沒完沒了地發問:

“姐姐姐姐,您是神仙嗎?姐姐姐姐,是您治好了我的病嗎?姐姐,您穿這麼少,不冷嗎?我叫陶可,姐姐叫什麼呀?”

男孩兒看起來與三個月前簡直判若兩人,臉頰上長起了肉,白嫩嫩肉鼓鼓,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也亮了幾分,身後像有根看不見的狗尾巴在愉快地搖擺。

少女被問得惱了,手一揮,一樹的枝幹晃動,枯葉掉了陶可一腦袋。

“琴兒。”

她不太情願地報出名字,男孩兒便立刻改口道:

“琴兒姐姐,那你是奶奶說的山神大人的妻子嗎?”

他一邊拍掉頭上的葉子,一邊窮追不舍。

琴兒一怔,也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不知為什麼生了氣,忽然出現在陶可面前狠狠地揉捏了幾把他的臉蛋兒。

“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陶可疼得張牙舞爪,委屈巴巴地認錯:

“姐姐别生氣!我不問了,不問了!”

3

之後隔三差五地,這個叫陶可的男孩兒都屁颠屁颠兒地爬上山來,背着奶奶給他準備的各種作為貢品的糕點甜食。

琴兒對糕點來者不拒,拿在手上吃得津津有味,但這點糕點可不能輕易将她收買。哪怕她再無所事事,也甯願和停在樹上蹭糕點屑吃的小麻雀說話,而不肯搭理陶可。

但陶可這孩子好像有驚人的耐心,他次次碰壁倒也不灰心,沒人說話就自己撿根小樹枝在泥地上塗塗畫畫,或者在樹底下逗貓狗玩兒。

那些小動物都是琴兒的老熟人,老椿樹靈力旺盛,她偶爾無聊了扔兩顆樹果子喂它們,久而久之它們就變得通曉人性,也擁有更長的壽命。

琴兒給黑貓取名新月,白狗取名盈滿。

新月不喜歡吵鬧,一個月後便忍無可忍地爬上樹枝,對琴兒抱怨說:

“你再不管管,我可就要親自撓他啦!這小子竟然倒着摸本大爺美麗的黑毛!你看看!都毛躁了!”

琴兒剛想說話,樹下的盈滿倒先提出反對意見,汪汪着表示:

“我倒覺得這小孩兒挺可愛,左右這山林裡也沒什麼人,多點兒人氣兒,也熱鬧嘛!”

新月朝樹下翻白眼,說:

“我看你隻是想被撓肚皮吧?還是貪人家的幾口肉包?”

一個汪汪汪,一個喵喵喵,一場唇槍舌戰眼看越演越烈。

這對老冤家十幾年來才好不容易被她勸和,琴兒絕望地扶額,無奈隻好去和陶可搭話:

“我說,你老待在我這兒幹什麼?”

陶可搓了搓凍紅的小胖手,像沒聽懂似地,笑嘻嘻地沖着她眨眼睛。

琴兒不由得擔心這孩子怕不是傻的。能看見她靈魂的生物,皆不能有凡塵俗心,且必須對山神無所欲求。之前隻有襁褓中的嬰兒,或是牙牙學語的孩童注意到過她的存在。因此和她作伴的,向來隻有這些山裡的飛禽走獸,一般的人類是看不見她的。

而陶可能看見她,琴兒之前覺得是他擁有一顆罕見的純淨的心靈,現在看來也可能隻是因為蠢鈍,小腦瓜裡裝不下太多的東西。

這麼想着琴兒反倒對這小笨蛋起了同情心,于是耐下性子,怕他沒理解,放慢語速解釋道:

“那天救你是我随心之舉,不必在意。回去吧!”

陶可搖搖頭,甜甜地一笑。許是正在換牙期,缺了的半顆門牙讓他一張口說話就漏風:

“姐姐你曾(真)好看,我就要呆在這兒。”

琴兒被這話嗆到,重重咳了幾聲。

看來勸是勸不走了,吓唬他的方式也不是沒有,隻是她每每揚起手看見那個無辜的奶呼呼的小狗崽又下不去手了,況且這家夥傻乎乎,嘴巴倒意外地甜,天天一口一個姐姐,一句一個好看的叫着。

一百多年沒和人類說過話,第一次說話就是這樣讓人無法招架的話,琴兒到底也曾經是個女孩兒,她被誇得心裡柔軟,摸了摸新月的下巴毛,幫它把黑毛捋順了,又按下它蠢蠢欲動的爪,說:

“算啦算啦,人類的心靈能幹淨多久呢?我保證,就一年!等他再長一年肯定就看不見我啦。”

畢竟是人,都會有所求的。

4

然而年複一年,陶可非但沒有消失,還成功讓琴兒習慣了他的存在。

于是不知歲月幾載的山神漸漸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好像心裡被裝上了一個隐形的沙漏,隻能聽見細沙流逝,卻看不見離終結之日還有多久,隻叫人心裡發癢。

琴兒拽着椿樹葉數日子,不由地開始擔心哪一天陶可上山來就找不見她了,哪一天,他就會跪在椿樹下叩首,像山腳下所有的村民那樣,向她祈求一些東西,喚她一聲“山神大人”。

第三年冬至,陶可的奶奶離世,他來樹下哭了三天,蜷在樹底下凍得渾身青紫發抖都不肯走。少女急得焦頭爛額,招呼了所有路過的鳥兒去給他滿山地找果子吃,又折了好幾根椿樹枝給他生火取暖。最後她還讓走獸飛禽在陶可身邊圍了一大圈,盈滿時不時舔舔他的臉,連新月都不情不願地被迫搭上了自己的尾巴毛。

琴兒安慰他說:“你奶奶命格已經走到頭了,我救不了。但你如果還沒做好離别的準備,我或許可以試試讓你再見她一面。你要是想好了,就去樹下點一炷香。”

琴兒沒有說出後半句話,但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向她許願,便意味着他們的終焉。

陶可咬咬牙,沒有吭聲。

三天後的清晨,他終于從膝蓋裡擡起頭來,說的第一句話卻是:

“姐姐,奶奶不要我了。你不要也把我趕走好不好?”

琴兒一愣,眼眶酸楚。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歎氣說:

“誰讓我當初多事救了你。你願意呆着便呆着吧,隻是到時候找不見我了,可不許哭鼻子啊。”

5

這一留,便又是七年。

少女眼睜睜看着那個圓滾滾的,成天在她腳邊打滾的小狗崽子越長越大,某天落到他面前,忽然發現他竟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成天爬山的緣故,陶可長得手長腳長,瘦瘦高高的。他臉上的嬰兒肥也褪變成了棱角,不笑的時候看起來還有幾分冷峻帥氣,然而一笑卻将本性展露無遺,那顆虎牙尖尖地冒出來,看起來還和小時候一樣不太聰明的樣子。

陶可剛入學那年,來見琴兒時身上總挂着彩,起初問他,他低着頭不吭聲,琴兒威脅她說要是不說就再也不理他了,陶可這才癟着嘴,委屈巴巴地說是讓同學欺負了。

他們說他是孤兒,欺負了也沒事。

琴兒聽了立刻卷起袖子,像是要親手去教訓人。她一生氣,整棵椿樹都跟着嘩嘩作響。

“誰說你家沒人!你還叫我一聲姐姐呢!你想辦法把他們帶過來!”

第二天,陶可引着那幾個頑劣的男孩上山來,他們拿着石子兒追在他後頭扔。

陶可跑到樹下,突然回身大喊一聲,頃刻間他的身後雲聚風起,平地炸響一聲驚雷。閃電帶着火星子一路燒到那幾個頑童腳底下,他們吓得屁滾尿流,以為是遭了天譴,一邊喊着山神大人饒命,一邊連滾帶爬地跑了。

陶可眉頭舒展開,一張假裝唬人的臉漏出軟乎乎的笑意。他回頭,早已雲散風停,一身白裙的少女坐在枝頭得意洋洋地沖他做了個鬼臉。

6

陶可十九歲那年,從模樣上看已經和琴兒一般大,還比她高去半個頭了。

“姐姐!”

他三步并兩步地蹦上最後一階台階,琴兒懷裡的新月對着他不耐煩地晃了晃尾巴,起身竄走。樹下的盈滿倒是搖着尾巴迎上去舔了舔他的手。

這麼多年過去,新月的一身油亮的黑毛也在不知不覺中發了白。

“别嚷嚷,聽得見呢。”琴兒擺擺手,對陶可的突然造訪早已習以為常,“今天又有什麼趣事要講?”

“先生教我們畫畫呢。”陶可給盈滿扔了個肉包,然後故作神秘地拍了拍自己斜跨的小布包,暗示他帶來了自己的大作。

琴兒一挑眉,假裝沒瞧見:

“噢?畫得什麼?”

“先生說落筆要用情才能有神,所以叫我們畫家人或喜歡的人……”

陶可說着說着不知怎麼結巴起來,他摸了摸下巴上新長的絨毛樣的小胡茬,繼續解釋說:

“奶奶去世了,我也不怎麼讨人喜歡……所以……所以就……”

琴兒心下頓時了然,她陪他春秋歲月十幾載,小朋友把她當成親人也不奇怪。

于是她的臉上露出盡可能和藹的表情,和她一張年輕的臉不很相稱。

“所以就畫了姐姐?”

陶可紅着臉點點頭,從包裡掏出紙卷兒展開給她看。

畫上的少女腦後挽着精緻的發髻,面若桃花,小巧的唇上抹着豔麗的紅,襯得一張瓷白的臉更加美豔,隻是額角有一塊兒月牙形的小疤。

琴兒凝視了許久畫中的自己,怔怔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最後手指停留在那塊兒傷疤上,仿佛時隔多年它還會隐隐作痛。

陶可看她許久沒有說話,以為她是不喜歡,匆忙把畫卷收拾起來,說:

“姐姐不喜歡,下次我就不把它畫上去了。不過我覺得它很特别啊,像個小月亮,像姐姐一樣溫柔。”

琴兒回過神,笑了,從他手裡把畫卷抽回來,一擡手不知道收到了哪裡。

“沒有,我很喜歡啊。”

陶可這才松了口氣,轉而小心翼翼地試探:

“那姐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琴兒一怔,沒有立刻回答:

“我可是神仙哦?”

“你跟别的神仙不一樣嘛。書上的那些神仙都像沒感情的老頭老太,哪兒有姐姐這麼漂亮可愛的。所以有沒有啊?”

少年看她的眼神忽然變得認真而炙熱,像是不問出答案便不會罷休。

琴兒一怔,一個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幻影被那雙眼眸喚醒,随之而來的是龐大的,向四肢百骸席卷而來的悲傷。

她匆忙垂下眼眸,轉而便看見那個山腳下百年如一日的小村落。她緩緩地吐出一個字:

“有。”

7

琴兒于十九歲成為神明。

她本來是村裡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孩,家裡不富裕,好在有一雙愛她的父母。

成年後她出落得越發标志,粗布麻裙也難掩那張玉瓷般白皙的臉上的明豔動人。于是許多人家都來向她父母提親,其中包括村長的兒子。

村長家送來的聘禮豐厚得吓人,引得鄰裡都來圍觀,說這家人家真是好運。父母問她怎麼想,她垂着頭問:“我有選擇嗎?”

父親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讓她擡起頭來,說:“當然了,這是你的人生。”

于是那天村長家沒能如願以償,但隔壁家的少年卻歡喜得多吃了兩碗米飯。

少年名叫莊岩,是琴兒的青梅竹馬。琴兒喜歡喚他阿岩,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但少言如他,卻在琴兒十八歲生日那天跑遍村後的整座山,跑爛了鞋子,刮花了手指,隻為摘下一朵最嬌豔的玫瑰來送給她。

他回來後琴兒一邊幫他處理傷口,一邊嗔怪他:

“那些花兒不都是一樣?”

莊岩搖搖頭,将肉麻話說得認真異常:

“不一樣的,最美的花才配得上你啊”。

他把花遞給琴兒時臉漲得通紅,半天沒憋出一句完整的話。

琴兒性子急,捶了他一拳道:

“你到底還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那個……就是……琴兒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琴兒笑了一下,但似乎對此并不滿意,追問道:“還有呢?”

“還有?”少年緊張地抓了抓頭發,為此絞盡腦汁。

“真是個石頭!”琴兒罵他一句,歎了口氣又說:“你不問問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嗎?”

莊岩一愣,随即眼睛一亮,興奮地去握住琴兒提着花的手說:“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啦!”

8

後來兩家父母吃了飯,定下這樁婚事,約定好第二年成親。

然而第二年村裡大旱,田地顆粒無收,村民飽嘗饑餓之苦。村長求生無門,隻好寄希望于無所不能的神。他帶頭翻遍先祖留下的所有書卷,終于在殘頁裡找到了那個被人們遺忘已久的傳說——

傳聞山上的千年椿樹裡住着喜怒無常的山神,他擁有鎮守一方平安的神力,也能召喚從天而至的災禍。想要平息他的神威,唯有定時送去貞潔的少女作他的妻子,否則他便會降下天災。

如此,一切苦難頓時都有了緣由,原來會遭受這些都是因為對山神的不忠!對天災束手無措的人們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那時村莊裡人口不多,因為災荒跑出去的也有不少。最後找到的适齡的女孩也不過三個,兩個都已不是完璧之身,唯有琴兒成了最合适的人選。

那天村長送來的禮品比提親那天還多了一倍,他握着她父母的手說:

“大家能不能渡過這次危難,就看你家女兒啦。我兒配不上她,山神大人總是可以的吧?”

父親看了一眼拿着武器守在門外的村民們,接過了禮品,點頭應允了。

晚上下了一場急雨,半夜父母替琴兒急急收拾了幾件随身衣物,便把她從後門推了出去,莊岩等在門邊。她甚至沒來得及說告别的話,少年便立刻牽起她的手帶她向山裡狂奔而去。

翻到山的那一邊,就會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可是他們沒跑多遠,山下便亮起一串火把,像一條火蛇一路遊曳而上——追兵來了。

偏偏山路泥濘濕滑,琴兒被枯枝絆倒,摔折了腿,隻能眼睜睜看着村民們将他們團團圍住。

琴兒被按倒在地,不知是淚水還是汗珠流入了她的眼睛,刺目的火光和從莊岩額角淌下的猩紅在她眼中連成混沌的一片。

棍棒打在肉體上傳出一聲聲悶響,一下,又一下,可蜷縮在地上的少年一聲也沒有吭。琴兒哭喊着求村民們放他們走,可沒有人在聽她說話。

慢慢地琴兒絕望了,她忽然覺得好累,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氣走到山的那一邊去了。她掙紮着站起來,趁人不注意從旁邊人手裡搶過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刹那間,一切喧嚣都停止了。她昂起下巴,嘴角噙着冷冷地笑:

“放開他,我跟你們走。不然惹怒了山神,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啊。”

她慢慢掃過那一雙雙緊張地盯着她的眼睛,最後目光落到莊岩身上。少年嘴唇開開合合,許是傷得太重,發不出一點聲音,隻好用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恨不能把她藏進眸子裡去。

她笑了,柔聲對他說:

“阿岩……你要記得。我走後,别來看我,别再念我。娶妻生子,過你的生活。這是我最後的願望,求你了。”

9

第二天琴兒被人挽起發髻,洗幹淨裹進白紗的嫁衣裡。送親的隊伍擡着她的紅色的轎子,從山腳一步步向山頂走去。滿山死寂,隻有她衣角的金鈴為她唱着悲歌。

人們在椿樹下挖了一個一人寬的深坑,讓她躺進去。法師穿着的人手裡握着符文,在一邊誦讀奇怪的咒語,人們一鏟一鏟地将土埋下。

有一柄鐵鍬不小心磕到她的額角,她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順着額頭流下,眼前一片血紅。接着随着每次呼吸進入肺部的空氣越發稀薄,黑暗遮蔽眼前的蒼穹,最終她失去了意識。

上一個被困在椿樹裡作為人柱的少女終于熬不住遙遙無期的孤寂,用魂飛魄散為代價換來天罰,得到了永遠的自由。

于是旱災降臨,接着琴兒便成為了新的替代品。

自那之後,她的話語傳達不到,她的雙手觸之不及,曾經橫眉冷眼将她掩埋入塵土的人們匍匐在她的腳下,向她祈求幸福安康。

日落月升,花謝花開,時間于她終究變成了毫無意義的東西。她無法離開這個山崖,也再沒有見過莊岩。

頭幾十年,她時常望着山腳下的村莊發呆,想象父母會不會正為了她的離去而哭泣,莊岩又有沒有挽着她可愛的新的妻子。

再後來上山來的信徒出現了陌生的面貌,她才緩緩意識到,那些她曾經熟悉的一切或都已随風而逝,湮滅于時間。直到有一天,她連自己的模樣都想不起來了。

她站在一片蒼白的虛空之中,日日懷抱孤寂而眠。

她不是沒有怨恨過,百年後她也想過丢棄一切換一場洪水或是大旱,幹脆将整座村子都毀了去。正當她如此打算的時候,有一對戀人手挽着手爬上山崖,在她的樹枝上系了一根紅繩,雙手合十對她許願說:

“願山神大人讓我們厮守終身。”

琴兒掉下眼淚,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大哭了一場,然後認了命。

她終究還是做不到以惡報惡。如果她的存在能夠終結這不幸的循環,那她就做了這個山神吧。

10

知道琴兒有喜歡的人之後,陶可難得兩周都沒有來找她,再見時隻見他眉頭緊鎖,活像不小心嚼着了一顆青澀的酸棗。

琴兒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慢慢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小心翼翼地問:“還看得見?”

陶可捉住她的手腕,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當然了!”

琴兒松了口氣,便留他一個人生悶氣,自己轉身去逗弄盈滿。

陶可自覺被無視,一跺腳,蹲到她旁邊氣鼓鼓地抱怨:“兩周沒見,你都不想我?”

琴兒噗嗤笑出聲,像拍盈滿似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乖乖。兩周而已,對我來說就像眨了一下眼睛。你莫非遇到了什麼事?”

陶可晃了晃腦袋,癟嘴嘟囔說“沒有”。

明明是一口一聲姐姐叫大的,現在他卻厭惡起了這個稱呼,猶豫了一會兒,偷偷地小聲叫了句“琴兒”。

琴兒皺眉,轉身就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别沒大沒小的!叫姐姐都是便宜你的了,按年齡,你怎麼也得叫我一聲祖奶奶。”

陶可一下子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問:“那他呢?你能讓他叫你什麼?”

琴兒覺得莫名其妙,反應了幾秒才想起他指的或許是上次的事。

陶可的臉離她很近,近得能看見自己在那雙漆黑瞳孔裡的倒影。她的身影能出現在誰的眼裡,這對她來說實在是久違而懷念的事。

不知怎麼的,這忽然讓她想起了莊岩,那少年的面容已經模糊,可她還記得那雙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早已停止的心跳好像悄悄複蘇。

可是她怎麼可能對一隻小狗崽子動心呢?也許隻是把他當作莊岩了。

于是琴兒立刻從陶可手裡抽出了手,佯裝淡漠地說:“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11

他們不歡而散,離開時陶可問她,“我在你這兒是不是什麼也算不上?我不來你也不會傷心吧?”

不等她想明白答案,他就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這兩周來陶可跑遍了整個村落,看每個人都像是第二個能看見琴兒的人,但左右也找不出一個可能被她喜歡上的。他轉而又懷疑被山神喜歡上的,不會是旁的什麼植物妖精的吧?可斷崖上除了新月和盈滿之外再沒别的活物,總不能是纏在枝幹上的那株爬山虎。

最終他相信她不過是在說胡話打發他,而這想法讓他更為惱火。

陶可也不明白那少年情思是什麼時候在他的心裡植根發芽的,隻是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再不能把這同他一般高,模樣不過十八九歲的女孩兒看作是高高在上的神,亦或是姐姐了。

他眼裡她的唇越發紅得誘人,他不止一次在夢裡将她擁入懷中。

可她偏偏不肯對他認真,還騙他說有别的喜歡的人!

陶可憋了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洩,便打定主意不來找她,這樣她總該想起他的好。

但不過冷戰了兩周,他就先熬不住了,變得做什麼都會走神,每每回過神來,自己的目光總是停留在山頂之上。

他差點兒思念成疾,可她竟然一點兒也沒想過自己!

晚上陶可輾轉反側,把床闆弄得咯吱作響,第一百次毅然決然地想再也不要去山崖了。但第二天清晨他迷迷蒙蒙地睜開眼,又下意識地把腳伸進登山穿的靴子,反應過來後氣呼呼地把鞋子蹬了換進另一雙。

下午從學堂放課,路上看見有老人在賣冰糖葫蘆,晶瑩剔透的紅糖漿包裹着鮮紅的山楂,陶可想也沒想就給琴兒買了一支,拿在手裡才想起自己還在跟她冷戰。他不舍得自己吃了,送上山去又多少有損少年的自尊。

于是他隻好把糖葫蘆拿回家去插進花瓶裡,托着腮幫子,盯着五顆山楂發了幾個時辰的呆,眼看糖漿一點點化開,才一咬牙,罵罵咧咧地換了鞋子,抄起糖葫蘆往山上跑。

爬到山頂時天色近黃昏,琴兒正背對着他坐在樹梢上,白裙染上了霞光的顔色,金鈴與晚歸的鳥兒和鳴。他仰望着她的背影,她輕薄得像一片落在枝頭上小憩的雲,而這片雲被困在這裡看了幾千次日落。

那一刻陶可忽然釋然了,在心底無限妥協,他揉搓着衣角組織了一下措辭,沖她舉起自己手裡的糖葫蘆:

“姐姐……吃糖嗎?它是甜的。”

琴兒回頭,眼角刮着一抹淡淡的紅。

半化的糖漿滴在陶可的手指上,看起來黏黏糊糊,她想一定是他的手太過溫暖的緣故。

存在了百年的人怎麼能看不穿少年明晃晃地擺在臉上的心思,可是她是一個神,一個已死的人,而他的心髒還在胸膛裡鮮活地跳動。他是她苦難長河中偶然漂過的一朵花,而她是他短暫生命中的一次回眸。

這是一次注定無法得幸的邂逅,他不該把生命浪費在她身上。

那天琴兒看他走下山去的時候,她想這是最好的結局。可是她的心就像徒然被挖走了一大塊,冷風灌進去,是一望無邊際的空虛。

她吸了吸鼻子,沒有立刻去接:

“陶可,你知道總有一天你會看不見我的。所以你不應該……”

少年出聲打斷她的話:

“即便那樣,你也還在這裡不是嗎?你還看得見我,我就一直來陪着你。除非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想要我了,那我現在就走。”

琴兒擺出了拒絕的表情,可她鼻頭一酸,嘴唇張張合合幾次也沒說出話來,倒讓表情看起來顯得有幾分滑稽的可愛。

陶可笑了,又沖她揚了揚糖葫蘆:

“喏,快來吃糖。”

12

夏天的晚風吹過,拂落了一地的黃花。夜色中的椿樹像一朵浮在山崖上的沉甸甸的黃雲。

今天是木神祭,村莊裡每年最盛大的節日。按照百年來先祖留下的規矩,這一天,村民們需要徹夜點亮火把,在村子中間築起篝火,然後人們會圍着火焰載歌載舞,共同歡慶。

祖輩流傳下來的說法是,這些都是為了慶祝山神大人的誕辰。然而隻有琴兒知道,木神祭的伊始,是一百年前主持了那場婚禮的村長目睹了她的死亡,之後他深受良心侵擾,日日害怕被她的亡魂報複。于是便不知從哪裡想出了這麼個由頭,試圖安息她的魂靈。

木神祭,也是她的忌日。

琴兒攥了一把花瓣,站在山崖邊,一朵一朵地往山下丢着玩兒,零星的小花很快就在黑暗裡消失不見。

陶可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說:

“多危險呢,靠我近一點兒。”

琴兒盯着山腳下的火光,起初她試過很多次從這裡跳下去,但一睜眼仍舊完好地回到椿樹邊,才知道原來她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左右了。她想,雖然死不了,但現在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把陶可吓壞了可不好。

于是她沒說什麼,應了一聲,乖乖地往後退了一步。

“木神祭你不去玩兒,待在我這兒擺弄木棒子?”

琴兒瞥了陶可一眼,從一刻鐘前他興沖沖地跑上來開始,他就一直在低頭擺弄着手裡兩根木棒,嘴裡還念叨着要給她看好東西。

“不是木棒子,這是……”

話音未落,一點火花終于肯落在“木棒”上,刹那間,黑暗裡綻開了一朵滾燙的銀花,冒着呲呲的聲響。

陶可看着琴兒新奇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笑了,把煙火遞給她,琴兒小心翼翼地接過。

“是煙花。”陶可告訴她。

銀光在琴兒的眼眸中明明滅滅,一支煙火燃到頭,她可惜的輕歎了一聲,眼底升起寂寥。陶可立刻從包裡又掏出一根,麻利地點燃,再塞進她懷裡。

他見不得她失望,可是煙花棒總有用完的時候。

陶可看着琴兒手裡最後一支煙花棒逐漸熄滅,他下意識伸進袋子裡掏了掏,發現已經空了。猶豫了片刻,他忽然不知從哪兒升騰起一股勇氣,扳過琴兒的下巴,如他千百次在夢中想象的那樣,在那豔麗小巧的唇上印下了自己的記号。

那是雙冰冷的,輕薄得近乎透明似的唇。

陶可松開手,立刻紅着臉低下頭不敢看她的表情。他呼了口氣,借着胸口殘存的勇氣,磕磕巴巴地把在肚子裡醞釀了好久的話一骨碌倒了出來:

“姐姐……我愛你,是對愛人的那種愛。我想站在你身邊一直一直陪着你,以後你除了新月和盈滿之外,還會有我。我可以做你的狗崽,做你的小貓。我會每天來,每天陪你看朝陽升起,夕陽落下,絕對不會讓再孤單一個人。所以姐姐……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也愛上我?

話未說完,陶可看見一滴水珠落到自己腳邊,從泥土裡開出一朵粉色的小花。他擡起頭,燃盡的煙火棒孤單地躺在地上,看起來隻是一把枯枝。

陶可愣愣地站起來在四周尋找,然後站在原地茫然無措地問:

“姐姐?你在……哪裡?”

13

他對山神最初的,也是最後的希冀,是希望她愛他。

看不見琴兒後,陶可還是會每天背着點心或是在集市淘來的好玩的物什上山來,工工整整地在椿樹下擺開。可是第二天,吃食被小蟲或是雀鳥啃食,物件也原封不動地擺在原位不像有人動過的模樣。

與她的存在有聯系的,隻剩下那棵大椿樹和偶爾在樹下小憩的新月與盈滿。

有時新月會在他的腳邊蹭蹭腦袋,陶可把它抱起來,問它:“琴兒在這裡嗎?”

貓兒掙紮了兩下,不聲不響地跳開。

某一天陶可再也沒有見過盈滿和新月,也許它們在這山林的某處壽終正寝,安然睡去。

于是他隻好一個人對着沉默的椿樹說了好些年的話,回應他的唯有夕陽、晚風、崖下的浮雲。

陶可五十歲的時候,他碰見上山來的山神的信徒,他看着那個跪拜磕頭的人,狡黠地一笑,說:

“你知道嗎?我見過山神大人噢。”

那人撩起眼皮白他一眼,隻當他是個說胡話的瘋子:“噢?你有什麼證據嗎?”

陶可一愣,肩膀一聳一聳,掩面哭泣起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

“是啊姐姐……你說我該用什麼證明?我怎麼才能知道你真的存在過,怎麼才能知道這不是一場我年少時的幻夢而已?”

他以為不會忘記的,都在漫長無聲的歲月裡一點點消磨,他忘了她的模樣,她的聲音,隻記得,隻記得自己一定要來。

他活成了老樹的一圈年輪。

14

古稀之年的陶可思維已經不太清楚了,他變成了一個眼睛渾濁,腿腳不方便的老人家。

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這次上山去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

七十歲老漢一生未婚,總往深山跑,山裡百年老樹藏着他秘密

少年時一個時辰的山路,他走走停停愣是爬了大半天才來到山頂。

陶可背靠着樹幹緩緩坐下,把糖葫蘆放在手邊。

“姐姐,這次來我就不走了。我有好好地信守承諾吧?所以你可不可給我一點獎勵?還是我這樣想就已經是貪心了呢?可是我真的不能讓自己不想你啊……再讓我見你一次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啊……”

爬山的疲乏襲上來,陶可依靠着椿樹睡去了。

等他醒來時懷了抱着一個熟悉的紙卷,他身子一震,顫抖着手把它展開來,紙上是少年青澀稚嫩的筆觸,畫中的少女十八九歲年紀,白裙如雪,笑得一派天真。

兩天後的一個清晨,陶可在椿樹下停止了呼吸。

一個靈體從老人的肉體中輕飄飄地飛出來,是百年前那個寡言的少年的模樣。

失去了肉身的束縛,被封印的兩世的記憶一下湧上他的腦海。

原來是這樣。

幼年時的怪病,那第一眼的淪陷,那些無來由的執着,一切的一切,皆是為了與她的再次重逢。

他是陶可,也是莊岩。

上一世的莊岩用了一輩子,終于找到了在輪回中保留記憶的方法。他把記憶封印在自己的一縷魂魄裡,作為代價,這一世的陶可因為靈魂的殘缺生來就體弱多病。

他賭與她的緣分,要麼早夭,要麼重逢。

他等了兩世,隻為了此刻來迎接他身着嫁衣的新娘。

“琴兒,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少年伸出手臂将面前無措地哭泣着的少女擁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琴兒攥着他的衣襟,抽噎着說:

“你騙我,說好的忘了我。”

“誰說的?那晚我可沒有答應。”

分明是冬日,那棵巨大的椿樹卻在頃刻間開滿了一樹鮮嫩的黃花。

15

後來的傳說依舊那般傳頌着,在那山崖的頂上,老椿樹下,住着山神大人,和他的妻子。(原标題:《椿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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