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時刻」主題征文 二期# “你送我的東西，我永遠都不會用的。我舍不得用它們。”

說這話的時候，是個夜晚，星星在遼遠的天際裡閃爍着微藍的銀白色光芒。逸君的身體距離我很近，慢慢地握緊原本就拉在一起的我的雙手。

那時我們正處于熱戀中，他的每一句言語都使我莫名感動，大腦處于缺氧狀态的我根本無暇顧及到他話裡的深意。亦無從了解他内心深處壯烈的沖突與掙紮。

相聚的時候，會痛苦日後或将面臨的分離。

（一）

和我的同伴們在一起的時候，總聽到她們很熱切地評論逸君：“從來沒有遇到過像逸君這麼有文藝範兒的人呐！讀逸君的文字，簡直是種享受！同逸君聊天，仿佛受寵的公主！逸君，怎麼會這麼讨人喜歡的呐！”

然而她們無法知道，逸君憂郁的天性恰恰也正隐藏在那些看似豁達樂觀的文字中。

文字與人一樣，都是有兩面性的。逸君做為自然人的兩面性，就潛伏在他或悲或喜的文字中。他總是習慣于以一種诙諧風趣的文字形式來發洩他内心深處的不安，以及對心痛往事的懷念。隻有跟我同在的時間，才會偶爾袒露内心的傷口。

從小，就有自閉的傾向。

兄弟二人，母親偏愛哥哥，因為哥哥成績一向很好，是做母親的驕傲。也因為逸君小的時候身子瘦弱，多病，愛哭，總是會影響到母親工作，所以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往鄉下的外婆家寄養。外婆是真的挺疼愛他。因為幼時逸君哭的時候聽到敲擊聲就會莫名笑起來，外婆就特地預備了一隻木箱子放在地面上，任他拿着一根筷子在上面敲打，結果他長到三歲不哭了，箱子也敲破了。然而在他三歲的那個冬天，外婆因為用暖水瓶為他被窩裡冰冷的小腳加溫，大意燙傷了他的小腿。外婆的心痛得無以複加，好多天坐在門檻上，抱着他，對每一個經過屋前的村人哭訴：“瞧我老了多沒用呐！把我外孫子的腿燙成這樣了！”乖乖坐在外婆的腿上，感受着外婆滾燙的眼淚，也許從那一刻，他已經開始懂得憂傷。

母親因為長期從事教育工作，又離得遠，很少有時間過來看望他。偶爾一次過來，他也從不呆在她的身邊。隻管低着頭挎一個小籃子出去撿木柴。短小的柴禾放進籃子裡，長一些的用繩子胡亂捆住就地拖回來。外婆有次心疼地趕出去尋他，問他:“為什麼不跟你的母親呆在一起親熱會兒？為什麼母親來了你總要出來撿柴禾呢？”逸君望向外婆，眼眶裡滿是淚水：“外婆，我這麼黑，又這麼瘦，還老生病，如果我再不乖點兒勤快點兒，就沒有人會要我了……”外婆一把抱起他，眼淚如泉般湧出來，滴落在他稚嫩的頸項間。

從小不能夠跟自己的父母親、哥哥在一起生活，是逸君心中隐匿的傷口。雖然，那種分離，是工作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然而，小孩子的心，卻從此陷落在害怕被遺棄的漩渦裡。

因為，一次次的相聚，是短暫的。一次次的分離，等待卻是長久的。

（二）

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我是不喜歡被攪擾的人，所以，我跟逸君很多時候會通過網絡交談。

有時候，突然間沉默，逸君會點阿桑的《寂寞在唱歌》與我共享。

阿桑的聲音，沙啞的，蒼涼的，有着一種撥動聽者心弦的魔力。我陪着逸君傾聽，曾經整個傍晚都沉溺在一種無法自拔的情緒裡。

然而憂傷與人分享，就少了一些寂寞，那樣的感覺是别樣快樂的。

有一次，他點《斯卡布羅集市》給我，問我有什麼感覺。我在屏幕這邊微笑：“感覺像伫立在山巅，面對着沉靜的湖水。這一刻，突然好想跟自己最愛的人擁抱，緊緊的，擁抱在一起，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隻是靜靜地擁抱在一起。”于是他在網絡的另一端，很快傳送過來一個擁抱的圖案：“給你，我充滿愛意的擁抱。”

還有一次，他跟客戶在外面唱歌，聽到刀郎的《愛是你我》，突然間有些全線崩潰，特地發短信給我，說怎樣也無法控制感傷的眼淚。

本質上，我們都是很容易動情的人。對愛的美好憧憬同樣是熱切的。

然而我們卻比任何人都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塵世中，似乎誰也無法逃脫最終将會面臨的别離。

（三）

逸君的母親，雖然我從未謀面，然而從逸君的言語中，我敏銳地捕捉到一些信息。不好的信息。逸君的母親，并不喜歡我。不是因為我哪裡做得不好，而是因為我有些沉郁的性格。

喜歡文字的人，多數在人群中慣于保持沉默。因為心思細膩，善于捕捉人間情感的微妙變幻，常會患得患失，生活中總會少人理解，常會陷入不好的結局。

當然，逸君似乎是個例外。在每一個他出現的場合，氣氛都是熱烈的。他天生有着超乎尋常的記憶力，記得他人瞬間的表情，記得每一個事件發生時突出的細節。總是喜歡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口氣打開話題，再于全場爆笑之際抽身離去。

常于縱情歡笑的人群中感覺到一種深刻的孤獨。

這是我們生命中不得不承受的另一種悲涼。

曾經他試圖要我接近他的母親，給了我一個電話号碼，告訴我說，在某月某日的那一天，發一條祝福短信給她，逗老人家開心。因為那一天是他母親的生日。

我因為早已失去雙親，很多年沒有祝福的對象，所以非常開心地應諾。到了那一日的清晨，很用心地發了一條短信祝福老人家“萬福金安！”。這樣的字眼，之前從未對其他人用過，因為我了解他的母親是個很淵博的人。老人家果然非常開心，特意打電話向逸君求證。逸君自然拿言語胡蒙了她一通，說是網絡上的朋友，或是同學，或是她早些年認下的幹兒幹女，不用理它。老人家很感激，特意回複了一條短信給我，誇我是賢子，會有好的财運官運降臨于我身。

我倆為此陰謀得逞私下裡偷樂了好多天。

祝福短信，我發了兩年。後來沒有再發過去。不是因為疏忽，而是害怕使老人家多慮。

知道老人家是愛逸君的。

天下為人母的，常會對自己曾經疏離過的子女抱有歉疚之心，所以在有生之年想給予更多補償，希望兒子快樂。自然喜歡有一個笑嫣如花的賢良女子可以為兒子帶來福氣和好運。

很顯然，熱愛文字多愁善感的我，不會是老人家心目中的最佳人選。況且，我也沒有賴以庇佑的家人日後可以給予逸君更多更好的照顧。

曾經有一個上午，逸君突然發給我一條短信，内容是這樣的：“如果有一天，我父母都不在了，請你答應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躺在你的懷裡。”

那天上午的陽光是暖的，明亮的光線瞬間裡刺痛了我的眼睛，使我在街道邊突然流下淚來。

我知道，逸君是愛我的。然而他的母親也愛着他。

我不能逼逸君面對這樣兩難的抉擇。

（四）

然而，收集逸君可能喜歡的東西，或是外出旅遊買下自己喜歡的物件送與逸君共享，已經成為我生活中無法更改的習慣。

許多時候，他拒絕我：“留在你的身邊，我的心一樣會感應你的喜歡。”

然而，我依然很任性地把它們帶給他，不過是一枚芳香的轉運珠、一條繡着竹葉的汗巾、鳥卵狀的石頭、有着平安寓意的玉佩……他總是用緊緊的一個擁抱讓我感知到他的喜歡。

當然，他也會送給我更有實際意義的禮物：冬天裡用的電暖寶、我喜歡讀的《特别關注》、同仁堂的生脈飲、夏日裡用來降火的蓮子、胃藥……我失眠的日子，他甚至送我少量的安眠藥，但是，反複叮囑一次隻可服用一粒。

我笑問：“害怕我服用兩粒會變傻嗎？”

他很認真地回答：“是的。因為你現在已經很傻了。”

我知道他口中所言講的傻，是我甘于與他隻做一個精神意義上的戀人，永遠的心靈伴侶。

然而，為了愛，我甯願自己是他心中永遠的傻妞。

隻要我的存在，逸君心中喜歡。

（五）

我愛着逸君。雖然明明知道不能愛，心中還是慚慚地有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而這個，讓我痛苦着，憂傷着，也快樂着。有誰體會過這種如臨深淵的愛呢？了解這種愛會帶來的快樂和憂傷呢？

該來的終究要來。七夕節前一天夜裡，在跟逸君纏綿的擁抱裡，我突然地，就有些舍不得。情不自禁地問他：“如果有一天，我不放你回去，你怎麼辦？”這是一個我其實心中很明确答案的問題，然而不知為什麼，當時還是出口了，也許是那天的月色太朦胧，我的心緒也不平靜。記得逸君一下子沉默了，很快扭轉身體，朝來時的道路走去。

因為我倆的手當時是拉在一起的，所以我很自然地随着他的轉身一同朝前走去。心中有所期盼，我晃了一下他的手臂，再一次側身追問：“噢？”意思是----難道你沒有聽清楚我的話嗎？

夜色中，看不清逸君的表情，隻聽他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那一瞬，一顆原本快樂着的心突然間從空中跌落下來，沉沉的。

仿佛蓦然間明白，有時候，感情是真的熾烈的，然而，現實也是不容逃避的。

因為我們太乖，所以永遠無法突破外在的障礙。

（六）

然而，我漸漸的，已經不再年輕。

盡管逸君曾經對我講過：“傻妞，我永遠會是你生命中的一顆恒星。”但是伴随着年齡的增長，我已經不再滿足于就這樣，一直和逸君永遠存在于他母親的視線之外，做一對讓人覺得奇怪的心靈伴侶。

彼此糾結的結果，是鄭重地相約，将自己的身體遠離，從此兩兩相望于江湖。分手的時候逸君跟我講過一句：“希望三年後你生日的那個夜晚，我可以陪你一起度過。”

哪裡像分手？竟還做着相見的邀約。

然而三年後，真的接到他在外地通過手機為我奉上的生日祝福時，我已經失去了跟他見面的勇氣。三年的時間，會有多少事情發生？不舍是真的，祝福是真的，然而我們，怎麼可能心無旁裔地再回到從前。

接到逸君電話後這個生日的下午，我有些怅然地到集市上買了六條小黑魚，一個人跑去河邊放生。沒有人知道，我是多麼喜歡“六”這個吉利的數字。

已是傍晚時分，晚霞在西向的天空映紅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是第一次過來河邊放生。因為逸君在的時候曾經跟我說“母親曾經告訴我，在生日的那天放生可以帶去那個人的苦難，也或許是一種美好的願望吧，但我還是甯可信其有，每年這天我都要為你到河邊來放生。”過去我生日都是逸君為我放生。隻是今天，我隻有一個人在了。

蹲在河岸的邊沿上，微微将身體探向泛着春意的流水，小心翼翼的，将袋中活潑蹿動的六條小黑魚緩緩傾倒于微波蕩漾的水面，然後目視它們如同一滴濃墨入水，在清澈的水中翩然散開，快活地擺動着尾巴，慢慢地遊遠，潛入深水，心中突然間，就有洶湧而來的甜蜜與感動。

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逸君，仿佛逸君就在身邊微笑着，将我和魚兒仔細打量。

逸君，我是一尾魚兒呢，還是你呢？是你赦了我呢，還是我赦了你呢？

為什麼呢，赦，會讓人的心中如此的，從容而快樂的呢？被赦，會讓人心中如此的，從容而甯靜的呢？

恍惚中，突然岸上傳來一陣音樂聲響，是阿桑的《寂寞在唱歌》：

天黑了孤獨又慢慢割着

有人的心又開始疼了

愛很遠了很久沒再見了

就這樣竟然也能活着

你聽寂寞在唱歌輕輕的狠狠的

歌聲是這麼殘忍

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

誰說的人非要快樂不可

好象快樂由得人選擇

找不到的那個人來不來呢

我會是誰的誰是我的

你聽寂寞在唱歌

輕輕的狠狠的

歌聲是這麼殘忍

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

你聽寂寞在唱歌

溫柔的瘋狂的

悲傷越來越深刻

怎樣才能夠讓它停呢

天黑得像不會再天亮了

明不明天也無所謂了

就靜靜的看青春難依難舍

淚還是熱的淚痕冷了

逸君，你在遠方，可還記得我們曾經傻子一樣循環播放的這支歌曲嗎？

人生雖寂寞，然我心中永有回憶的歌。隻要你在，今生我就是快樂的。

要永遠記得為我保重好你自己。也為你父母親。

願你謹記，萬事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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