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于《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第1期,原文标題《看懂盧浮宮:我們為什麼迷戀藝術》,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主筆/陳賽
(蔡小川 攝)
大英博物館的故事,是一個典型的英國故事,啟蒙時代英國人理解世界的智力野心,伴随着全球殖民和貿易,他們建起博物館,是為了在“一個建築物裡理解全世界”。
大都會博物館的故事,是一個典型的美國故事,美國商人創造的财富,在世界範圍内收購藝術,并最終将個人私藏變成公立博物館的館藏,一個關于雄心、公民責任和慷慨付出的故事。
那麼,盧浮宮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這是我們本期封面試圖回答的問題。
站在玻璃金字塔前面,你首先會強烈地意識到兩點:第一,這是一個權力的視覺符号;第二,它是一個現代主義的藝術品。盧浮宮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博物館,其入口是一個藝術品。
三十年前,因為法國總統密特朗的“大盧浮宮計劃”,這個玻璃金字塔才得以建成。初建成時,這座70英尺高的玻璃金字塔曾令傳統主義者深感驚駭,甚至大加批判,認為徹底毀掉了盧浮宮的古典之美。但今天這裡是巴黎最受歡迎的标志性建築。2019年3月,盧浮宮剛剛慶祝完玻璃金字塔建成三十周年紀念日。兩個月後,當年金字塔的設計師貝聿銘去世。
玻璃金字塔對盧浮宮産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從數字上來說,1989年金字塔建成之前,盧浮宮的年參觀人數在200萬左右,2018年的數據是1000萬,是世界上參觀人數最多的博物館。
從結構上來說,它将盧浮宮兩側的樓連接成一個高密度的整體,之前屬于法國财政部的黎塞留翼也被歸入博物館。從玻璃金字塔下來,由接待大廳出發,可以兵分三路,從德農館、黎塞留館、叙利館,通往全世界的藝術品,歐洲、埃及、羅馬、希臘、伊斯蘭等等。
從精神上講,用法國前文化部長雅克·朗格(Jack Lang)的話說,“它把盧浮宮點亮了”。
法國前文化部長雅克·朗格(蔡小川 攝)
“金字塔是光明的象征。它的設計既嚴謹,又現代,它的光亮給盧浮宮帶來很多活力。越來越多的人願意來。這種活力本身是有生命的,不斷地正向發展的力量。”
我們在巴黎的阿拉伯文化中心采訪了這位前部長。朗格先生今年已經80歲,但仍然精神矍铄,日理萬機,活躍在法國文化外交的第一線。幾年前,他曾經出版過一本回憶錄《新盧浮宮之戰:盧浮宮浴火重生記》,詳細記錄了當年他與密特朗總統如何排除萬難,推動“大盧浮宮計劃”的過程。
在巴黎期間,一位法國出版業的朋友告訴我們,這位前文化部長在任時制定的很多政策至今仍然影響着法國文化業的發展,比如他将文化預算提升到占整個國家預算的1%,他的書籍出版物單一售價制度為法國的獨立書店、出版社留下了活路,整個博物館業也因他的政策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之前博物館都是荒漠,沒人去博物館。但後來,博物館逐漸變成新神殿,一定要去,因為變得非常現代,非常美。比如盧浮宮、奧賽博物館”。
回憶三十年前的“大盧浮宮計劃”,朗格說,他仍然無比懷念那個文化的黃金時代,以及當年的熱情,“我和密特朗總統都希望把盧浮宮變成一個真正的文化中心,而不僅僅是巴黎,而是所有的城市都能以它為中心”。
朗格先生告訴我們,與大英博物館、大都會博物館相比,盧浮宮最大的特點在于它與權力的關系。“盧浮宮的命運一直跟政府、跟國家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不論其強盛還是其衰落,莫不如此。”
“這裡曾經是一個權力的中心,正是權力使各種藝術珍品的資源彙聚在一個國家的宮殿裡,這在全世界範圍内都是極為罕見的。”
盧浮宮最初是一座用來保衛巴黎的防禦建築,由國王菲利普·奧古斯都在12世紀建成。事實上,如果你今天從盧浮宮的叙利館入口進去,在聖路易展廳就可以看到中世紀盧浮宮城壕的遺迹,以及強烈的地下水道的味道。
此後八百多年來,每一位盧浮宮的主人都在這裡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建造一座偏殿、一所閣樓,或是一道樓梯??太陽王路易十四在盧浮宮一直居住到1678年遷至凡爾賽宮。此後,君王們對盧浮宮逐漸失去了往昔的熱情。直到19世紀中葉,拿破侖三世統治時期,盧浮宮經曆了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整修。
1789年法國大革命之後,盧浮宮于1793年成為公立博物館,全國的藝術珍品被聚集到盧浮宮,向普通大衆開放,并逐漸參與到大衆的生活當中,以及一些基本的重要價值觀念的建構當中,比如自由、平等、博愛。
“藝術是公民的權利”,兩百多年前的大革命至少使這個概念深入民心。事實上,我們到盧浮宮當天,博物館公關部門就為我們安排了一場“周六夜現場”的活動,是專門為吸引巴黎的年輕人重新回到盧浮宮而設計的。周六晚上,博物館不僅免費開放,而且安排了各種各樣的講解活動和娛樂活動,比如雕塑前面的戲劇表演,給孩子安排的閱讀和電影節目,與當代藝術家共同創作,人們還可以拿着手電筒深夜在博物館探險。
“盧浮宮是權力的場所轉變成藝術的場所,特别有意思的一個案例。”他說,“對于當年的大盧浮宮計劃,我一直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就是沒能把盧浮宮不同的角落裡的權力關系有所呈現,或者有所處理。”
在巴黎的采訪過程中,我們一直試圖追問盧浮宮的法國性,但幾乎我們所有的采訪對象都告訴我們,開放才是盧浮宮的主旨。盧浮宮的野心一直是展示全人類的藝術。他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更具有世界性的、更多元的藏品,比如2012年新建成的伊斯蘭館。
盧浮宮曆史學家吉納維耶芙·布萊斯克-博迪埃告訴我們,“我們一直試圖展現一個藝術的全景。從盧浮宮成為博物館那天開始,我們就一直在進行這個藝術全景的構建,我們不斷開放種類、系列、國别,雖然很多藏品被分散到更小的專業細分博物館,比如集美、奧賽,但從視野上卻是越來越開闊,并沒有多少國别和疆域的限制”。
為什麼美這麼重要,藝術這麼重要?
我想到法國人類學家克勞德·列維-斯特勞斯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按數千年的标準來看,人類的熱情含混難辨。時間的長流未曾增減人類感受到的愛與恨,他們的投入、奮鬥與欲望。無論是往昔或今日,人類始終相同。任意地消去十個或二十個世紀的曆史,也不影響我們對人性的認識。唯一無法彌補的損失是在這些世紀中誕生的藝術品。人類是因為他們的作品才有差異,甚至才得以存在。就如生育出小樹的木頭雕像,隻有藝術品才能證實,在時間洪流裡,人類當中确實發生過一些事。”
站在德農館入口,隔着層層的圓形拱頂,我久久凝視着站在宏偉的樓梯盡頭的薩莫色雷斯勝利女神像,心中若有所悟。這位女神像創作于公元前2世紀,距離今天已經有兩千多年,她以那樣一種昂然的姿态,挺立于戰船船首,優雅的雙翼迎風展開,濕透的衣裙如薄紗一般貼在身上,你仿佛能感受到兩千多年前愛琴海強勁的海風正在灌進來,掀動她的衣裙,充滿了自然的偉力,滿蓄情緒的風雷,那樣的樂觀,那樣的清晰,那樣的一往無前。
(感謝北大法語系教授董強與盧浮宮媒體部門對本期封面報道給予的支持和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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