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詩貴自然去雕琢,兩次“巴山夜雨”用的自然舒展,重複又有何不可?
詩歌規避重複字隻是一種基礎技巧,但并非戒律禁區,詩終須以意趣為第一。
字詞的重複如不能提升意境,則必須避免。
試舉一例。劉禹錫詩《望洞庭》: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全詩無重複字,但其實反複提到了“湖水”。如果我們把相似的字都換成重複的“水”字,看看會是什麼樣子:
水光秋月兩相和,水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一二三句接連會有三個“水”字,格律基本沒有被破壞,但全詩一下子就不及格了,就算不了解詩的人讀起來也會感覺非常别扭。幾個“水”字完全同義,絲毫沒有提升詩境,累贅無疑。
反之,再來看這首詩: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将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别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這即是唐寅(唐伯虎)那首著名的《桃花庵》。全詩反反複複出現了“花”,“酒”,“人”,“我”等字,特别是開篇四句竟連用六個“桃花”一個“桃樹”,但是通篇讀來沒有覺得累贅啰嗦,反而在吟詠中形成了一種回旋反複強化主旨的奇特效果。這顯然詩人在恰當的主題和足夠的技巧支持下,反用“字不能重複”的基本要求,出奇制勝了。
其實,重複用字也是詩詞的寫作技巧之一,用之得當,會有在語義和節奏上均呈現出一種重複之美。比如蘇轼詞“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又如通俗詩句“太平本是将軍定,不許将軍見太平”。佳句甚多,不勝枚舉。
現在回過頭來再看李商隐這首《夜雨寄北》:
詩的主題寄托離思,“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前兩句寫目下之景。"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後兩句寫想象中的未來之景。
以兩個“巴山夜雨”兩相映照,前者為實,後者為虛。前者“巴山夜雨”是正在下的雨,後者的“巴山夜雨”是在燭光映照之下想象中的雨,而且是想象中的想象。首尾連環又意境不同,重複中藏有變化,回旋往複,可謂高妙而自然。
桑幹河
前人有人說李商隐這首詩借鑒了賈島的《渡桑乾》:
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鹹陽。
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
此詩連用兩個“并州”,甚至有人說賈島的詩更妙,似有暗譏李商隐之作有效颦之嫌。我則以為不然,詩歌本來就可以互相參考借鑒,這兩首詩意趣主旨皆不同。
《渡桑乾》是真實的行動,時間和空間的跨度很大。詩歌的主題是離愁,而且是真真切切的離愁。
《夜雨寄北》寫的是靜夜深思的意境,沒有任何現實的行動,而是靜谧之中的心靈波動。如果說寫的是離思,卻又未必盡然。“君”是何人?傳說是指詩人的妻子,但指為其他神秘未知之人甚至是讀者也未嘗不可;“話”為何話,欲說還休,竟然也是未知……
因李商隐本為道士,他的詩總是帶着這樣玄秘深幽的情調,不可以常情論之。
不過的确是有人對這首詩就是喜歡不起來,說它“兩疊‘巴山夜雨’,無聊之甚”(《增訂評注唐詩正聲》)。所謂"詩無達诂",各花入各眼,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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