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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刺猬Vicky
自古至今, 若問誰是天下女子的知己,恐怕非曹雪芹莫屬。一部《紅樓夢》,道盡女子風骨冰魄,确如他書中所言,“亦可使閨閣昭傳”。
我覺得曹雪芹寫人物,絕不會刻意表示褒貶,再惡俗的人物,也給他留着幾分人氣,不會一無是處,如賈琏薛蟠之流,也有可愛的地方。同樣,再靈秀之人,也留有一些瑕疵,完美如黛玉,也有敏感計較的小性子。他的博愛悲憫,抛灑在萬物之上。所以,讀者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心中的理想女兒樣,各有千秋,也各自有理。
小學初讀紅樓,隻在情節裡打轉。後來幾十年時間,也翻閱過三次。寶黛之間相知卻不能相守的愛情,最讓我覺得哀怨悱恻。但我總覺得,寶玉和黛玉的愛情理想,有着很大的差異。曹雪芹借寶玉之筆為女子寫盡挽歌和悼詞。
賈寶玉是個情種,他很博愛。平日所好的,就是和自己喜歡的女子們,聚在一處。讀書寫詩,嬉笑玩鬧。這場熱鬧的宴席,最好永遠都不要散場,他可以一直在溫柔鄉裡,做憐香惜玉的護花使者。
他最愛的女子,自然是林黛玉。不僅因為她出衆的才貌,也因為相似的靈魂。
黛玉從不勸寶玉去博取功名,更不會用俗世的道德來評價他的所作所為。潔身自好,淡泊名利,是兩人心心相通的契機。
黛玉和寶玉一樣,處處與人為善,謹小慎微,崇尚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她對寶玉說話尖酸刻薄,大多是因為醋意,也有撒嬌的成分。但她真心與寶钗、寶琴、湘雲、妙玉交好,将她們視為自己的知己。待紫鵑、香菱如同親姐妹,絲毫也沒有小姐的做派。為人真誠簡單,毫無心機,是兩人心心相通的基石。
草木凋零,花謝花開,兩人一樣會落淚歎息。黛玉感歎的是自己的身世,寶玉感懷的是人生的無常。這兩個對萬物有情的靈魂,如何不是知己呢?
但若論兩人的愛情觀,卻有着很大的差異。
黛玉很鐘情,她的眼裡隻有一個寶玉,他的喜怒哀樂牽動着她的所有情緒。他和别的女子親密,她就會吃醋耍性子。寶玉對她表明心迹,送她舊帕傳情,希望黛玉明白他的心,不再那麼愁苦悲切。但他根本不明白黛玉的病根恰恰就是鐘情。黛玉一直是知道他的心的,她隻是悲苦在沒人為自己做主,不能遂了兩人的心願。再加上深知自己的疾病,終是不能長陪寶玉身邊,所以才終日悲歎。
寶玉很博愛,他的眼裡心裡裝得下所有的女子。黛玉讓他魂牽夢萦,但寶钗的如雪肌膚也讓他心馳神往。喜歡着史湘雲的天真爛漫,也惦記着薛寶琴的妩媚清雅。和秦可卿在夢裡歡好,便有了襲人的雲雨承歡。在怡紅院裡和晴雯撕扇逗樂,也不忘去和金钏兒親昵厮纏。見了小紅,就恨不得她來身邊伺候着,對平兒軟語寬言了,就可以歡欣快樂。還有檻外人妙玉,也是他心裡時時記挂的。
劉姥姥随口編了一個雪中抽柴的女子,他就心心念念的放不下,打發茗煙去實地尋找。看着邢蚰煙衣衫單薄他會心疼,想到香菱被薛蟠欺淩他會感傷。思琪被打發出府他會戀戀不舍,鴛鴦剛烈抗婚他會心生寬慰。尤二姐和尤三姐讓他心生傾慕,芳官等小戲子們也讓他心生憐惜。
秦鐘想強要智能兒,他會從中保護,讓秦鐘真心對人,不要隻是玩弄。茗煙和萬兒私會,他會勸茗煙好好娶了那丫頭,正經在一起。就算是賈環的相好彩霞,他也沒有芥蒂,一樣親近交好。
他要的就是所有的女子都順心随意,他就算是為她們死了化作灰,也是情願的。他的這種博愛,是對所有女子的真心欣賞和體貼,并沒有太多據為己有的成分。但作為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妻妾成群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寶玉溫柔多情,對貌美的男子也常動心,更何況身邊那麼多才貌俱佳的女子,如何不心猿意馬呢!
黛玉那樣心性高潔的女子,眼裡根本容不得有第二個女子來分享寶玉的愛。雖然她半假半真地叫襲人“嫂子”,但是她并沒真當回事。阻礙她和寶玉木石前緣的,有寶钗的金鎖,湘雲的麒麟,還有寶琴的鬥篷,這些也都是她掉淚的引子。
她是有着精神和身體潔癖的完美主義者,絕不會向現實妥協。這樣的女子,是不容于世的,大觀園豈是她的歸宿?隻能香消玉殒,空留一館潇湘淚竹。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是很多女子的心願,可惜世間男子,往往沒法做到唯一。所以,最懂黛玉的是寶玉,但是最不懂得黛玉的心的,恰恰也是寶玉。
“ 孤标傲世偕誰隐,一樣花開為底遲?”這是黛玉寫的菊花詩,也是她一生的寫照。
但賈寶玉的形象區域如同他博愛的性情一樣,比較複雜,是三個:頑石、侍者、情種。
頑石是寶玉在大觀園外對待世俗仕途的形象:冥頑不化,叛逆古怪。完全不在乎功名利祿,隻對性靈之人之事傾注心懷。即使不被世人理解,被父親毒打,依然不改頑性。
侍者是寶玉在大觀園裡對待衆女子的形象:殷勤守護,欣賞懂得。恨不能替天下女子受盡苦難,更恨不得将女兒們的珍貴品質說于天下衆生都聽得。所謂“千紅一哭,萬豔同悲”,就是祭詞。
情種是寶玉對待萬物的形象:有對男子和女子情欲之情,有對知己同類的知遇之情,有對草木凋零的悲憫之情,有對命運無常的哀悼之情。萬物皆空,從春紅柳綠到凋敝蕭瑟,有到無,滿到空,經曆一切又失去一切。 而穿插其中的齡官和賈薔的愛情,在書中也極其重要。
一,從側面證明黛玉對寶玉之鐘情,眼裡隻此一人,再容不下别人。
二,對博愛的寶玉一個警醒,原來世間女子并不獨愛他一個,每個人都有自己心儀之人,在不愛他的女子眼裡,他不過是一路人。這對寶玉的沖擊非常大,也是紅樓裡特别刻骨銘心的章節。
三,愛情,不分等級,在任何人身上都分外動人。世間情愛,皆有緣定,叫人曆經磨難,自悟自性。這才是曹雪芹的大愛思想,也是他想讓寶玉明白的道理。
前有《紅樓夢》,後有《聊齋志異》,寫情,寫水靈靈的女性,寫男性對女性的欣賞和體恤。比較起來,曹雪芹對人世宏觀和人性微觀的透視,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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